第一篇 一九四九年--一九五七年 15 回北京後,毛更加信任我,考慮要我當他的秘書。有一天毛與我談話時說︰“我 沒有病,你的事不多。我看你還不錯,你做我的秘書,再干點醫以外的事。”我會 做類似林克的工作,毛要我除了讀讀“參考消息”外,還要做政治研究,寫報告給 他。 我心里非常不願意。當秘書可就會卷進政治的是非旋渦里去了。我不想卷入其中 。汪東興勸我接受。但我考慮,當醫生已經處在“受嫉”的地位,再兼上秘書,就 要成為“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了。做醫療工作已經是十分艱難,怎麼自投羅網, 兼上秘書呢? 我跟毛說︰“政治上我不行,不如林克。我還是干醫生,這方面我在行。” 一九五六年去北戴河前,毛叫我把兩個兒子帶去。 我說︰“小的太小,大的太頑皮。而且北戴河都是首長,我帶孩子可不好。”毛 咧嘴一笑說︰“你這個人啊,就是這麼謹小慎微,怪不得江青說你為人太拘謹。別 人能帶孩子去,李敏、李訥和遠新都能去,你為什麼不能帶孩子去?” 我在衛士值班室見到葉子龍和李銀橋,告訴他們毛的話。兩個人都顯得那麼別扭 ,葉說了一句︰“你就帶嘛。”我覺得不妙,趕緊到汪東興宿舍,將這事的原委告 訴他。 汪沉思了一會說︰“這事還得照主席的話辦。不過,你帶孩子影響太大,工作人 員不許帶孩子。你到保健局,他們派醫務人員到北戴河值班。你告訴他們,主席讓 你帶孩子去,我的意見讓他們帶去。這樣,警衛局的人沒有話可說,也免得我為難 ,不至于抱怨我。” 我那時的領導上是汪東興的警衛局和中央保健局。由于大部份的領導人夏天都去 北戴河避暑,保健局也派人隨行在那設立一個門診部。保健局里答應替我把我六歲 的大孩子李重帶到海濱。小兒子在北京由嫻和我母親帶著。 走前,江青要汪東興轉告我,想請我給李敏(毛與賀子珍生的女兒,當年十九歲) 補習數學。李敏小的時候在蘇聯的中國幼兒院長大,沒有受到完善的教育,人卻是 很樸實忠厚,十分有禮貌。一九五六年她在北京師範大學女附中讀書,數學、物理 和化學,特別是數學跟不上。汪東興幫我答應了下來。 我也沒有異議,但江青還有別的要求。江青知道慎嫻的英文好,想請她教李訥學 英語。汪也答應了。 我一听不由得吃驚。教李敏數學不難相處。但李訥對人欠缺禮貌,慎嫻恐怕沒有 能力教她。 汪東興一再慫恿我答應。他說︰“我已經答應江青同志了,你可不能不同意。” 那時嫻已經由她老師安排在中國人民外交協會工作,常得陪同外賓到外地參觀。 我堅決地說︰“吳慎嫻工作太忙。她不是黨員,出入主席的家,很不合適。加上她 家庭出身是地主,兄弟姊妹在台灣,這些都是大問題。”汪又說︰“羅部長可是也 同意了。而且經過保衛處審查,你說的這些都不成問題。” 我仍然不同意,我說︰“我一個人在這里工作,已經夠困難了,不能再把吳慎嫻 也派來工作,這樣更不好相處。”汪很不高興了,說︰“你不相信組織領導嗎?羅部 長和我都同意,你就是不同意。你這不是使我們為難?”我說︰“我不是使你們為難 。這事干不得。江青是翻臉不認人的人,李訥性情別扭了一點,再加上葉子龍、李 銀橋這些人,平常沒有事還要惹是生非。吳慎嫻是個很純樸的人,她應付不了一組 這麼復雜的認識關系,來了會引起大麻煩。” 汪這時已經很不耐煩了,他說︰“算了,我找吳慎嫻談,你不要管了。你叫她到 我這里來。”我看到事情已經要弄僵了,說︰“我叫她來。”我趕緊回去,將大體 情況告訴了嫻。說︰“你現在到汪部長那里去談話,你不能答應教李訥英語,你強 調工作太忙,每天下班回來太晚,決不要松口。”嫻匆匆去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嫻回來了。看她臉色和緩,我放了一大半心,問她談得怎麼樣。 她說︰“談得很好,我將目前的工作情況告訴汪部長,特別時常有接待外賓的任務 ,還要陪同到外地參觀,時間上保證不了給李訥上課。”我完全放心了,說︰“你 倒是會講話,汪部長怎麼說?”嫻說︰“他仔細听我講完,他說這倒是不好辦,以後 再商量吧。”我就回來了。 第二天江青又找我談,她說︰“你愛人這麼忙啊。”我說︰“是忙,特別是來訪 問的外賓多,常常回來很晚。”江點點頭說︰“教英語的事以後再商量。那麼,你 可以教李敏了?”我說︰“可以,每天兩小時。” 一九五六年七月下旬,我與毛坐專列前往北戴河,毛和江住在八號樓。李敏、李 訥和毛新遠住在張家大樓,據說這原屬于張學良家的別墅。我和林克,住在八號樓 後面的十號樓。 北戴河景觀迷人。我和慎嫻在一九五四年夏天曾經到這里休假一星期。沒想到那 是我們往後二十余年中唯一的假期。我們很喜歡這個地方。北戴河原是渤海灣的一 個小漁村,滿清末年英國人經營唐山開灤煤礦,發現了這個小漁村,便修了避暑游 場,蓋了些別墅,此後中國的豪門大吏也修了一些。一九四九年以後,這些都收歸 國有,成為中共中央領導人的暑期活動地。在海濱迤東一帶開設了商店和飯館,成 了一個很繁華的市鎮。北京到沈陽的鐵路,經過這里。英國人蓋的紅磚別墅四周長 滿了常綠植物。紅房綠蔭與藍天白雲相映生輝。海面無邊無際,海天迷茫,藍中微 微閃出銀灰色亮光。漁夫告訴我,那亮光表示有帶魚群出沒。 前次慎嫻與我來北戴河時,我們總在凌晨二、三點落潮時分,到沙灘上撿海鮮和 海螺殼。四點時,漁夫聚集叫賣,我們順便買當日的食物回去。此地的蟹蚌非常美 味,但慎嫻與我偏愛比目魚。 一九五六年離開酷暑中的北京,覺得北戴河真是清爽宜人。海風拂面,微咸而濕 潤。別墅前的砂礫海灘向東西各延伸七里,偶爾有一兩葉白帆浮沉在波光濤影中。 住處周圍都是樹林和灌木叢。門前兩旁有四棵李子樹,到八月都結了實。每個李子 有雞蛋大,皮紫紅色,肉瓤深黃,味香甜,隨手摘食,滿嘴清洌。這是在北京無論 如何買不到的水果。每當雨後的清晨,我們到松林中采松蘑,這種松蘑大而香,似 乎充滿了松林中的清涼松香氣。兩三個小時往往可以摘到一兩斤,拿回來,交給廚 房,加上蝦米,可以煮成鮮美的清湯。毛對湯素無興趣,但江青卻極愛好。 日子過得既有生氣,而又閑散。平時晚上有電影,映些國內外新發行的影片。每 星期三、六晚上在浴場大廳有舞會,廳外的大陽台也成了舞池,這是為毛準備的, 劉少奇、朱德有時也來。我每天上午兩個小時給李敏補習數學。下午隨毛和三、四 十個辦公廳人員和一中隊隊員到海濱休息游浴,警衛在離岸約兩千米的海面上,放 置一張有一間屋子大小的平台,四周用鐵錨定住。毛首先游到這里,休息一度再游 回去。 七月底八月初,常有暴風雨,烏雲低低壓在海面上,即使在這樣的天氣,毛也去 游過兩次。汪東興與羅瑞卿勸阻無效。我也游過。風浪太大,在水中奮力漂浮。有 時候覺著游出去很遠了,可游來游去實際沒有超過沙灘地,不過是隨浪沉浮。一個 大浪將人似乎推向雲端。浪退下去,人又似乎沉入海堤。狂風夾著海水,在耳中咆 哮,呼吸間兩肺翕張,好象無限地膨脹起來。 象這樣地游過以後,毛往往問我︰“你覺不覺得在大風浪中搏斗的樂趣?”我說︰ “以前沒有體驗過。”毛說︰“平常說乘風破浪,不就是這樣嗎?” 海里多鯊,一中隊在平台外圍了安全網防止鯊魚游入。有時警衛們捕獲鯊魚,他 們想這可以使毛打消游太遠的念頭。汪東興清楚,越是勸毛別往遠處游,毛越會去 冒險,于是將鯊魚在浴場外展示,這比勸阻有效多了。毛常在浴場休息室看文件, 與領導同志談話,傍晚回八號樓。 這個暑期,李重真是高興。一夏天曬得又紅又壯。他同一中隊的隊員們已經混熟 ,常同他們一起去游水,晚上去看電影。李敏很喜歡他,常帶他去玩。他很懂事, 晚上我回來的很晚,他在睡前總是將我的床整理好,將換下的衣服也洗干淨晾起來 。 其他領導也在北戴河,但常見的只有劉少奇和朱德。其他的領導人感到毛這里太 拘束,他們大多去東山國務院管轄的浴場舞場游水或跳舞。他們很少來找毛,我也 從未去拜訪他們。毛要求一組的人只效忠于他,如果我們和別的領導人走得太近, 毛會懷疑我們要“通風報信”。 朱德偶爾到毛的休息室和毛談談。朱不會游水,常帶一個救生圈在水中漂游。朱 喜歡下象棋,沒有對手時,我的孩子李重常和他對局。朱對我非常客氣。朱每次見 到我,總要問毛休息得好不好。 劉少奇也是滿頭白發的老人了。可是精神矍鑠。他身材細長,背微駝。一般在下 午三、四點以後游水。劉那時是毛的欽定接班人,主管國內事務,為人拘謹莊嚴而 小心謹慎。毛和劉公事往來密切,但在北京時也很少見面,只有公文的批閱往返。 黨中央繕好文件,先呈送劉少奇批閱,劉看好後就送往機要室,最後才送到毛那。 毛加注他的看法,公文在輾轉送到劉那去執行。 劉的最後一任妻子王光美常常陪他ヾ。王那時大約三十幾歲,頭發黑而濃,臉微 長,門齒微露。毛在的時候,王總是很熱情地走來看望,也常陪毛游到海內平台。 每當這個時候,我注意到,江青坐在陽台上,一臉的不耐煩和不高興。江不會游水 。最多只在沙灘旁近海處“泡一泡”。她每次下水都穿上橡皮軟鞋,因為她右足有 六個足趾,不願意別人看到。 劉的前後好幾位妻子給他生了不少孩子。劉的第二任妻子王前生的女兒劉濤那年 夏天也在北戴河。劉濤很純真活躍,那時大約已是十六、七歲的姑娘了。她常同毛 一起游向遠處,晚舞會也常請毛跳舞。毛對劉濤一直很中規中矩。但江青對劉濤的 開放活潑作風,又嫉又恨。 江青常常發怒,我吃足了伺候她的苦頭。沒想到十年後,她壓抑的嫉妒和不安全 感全爆發出來,一心一意將劉家人逼于絕境。 毛和劉對劉所扮演的角色看法很不相同。毛覺得他是至高無上的領導,劉少奇不 過是在他的御杖下工作的人。劉則自覺和毛平起平坐,為治理國家中不可或缺的一 員。 一九五六年是毛劉關系的轉折點。我和毛的關系受到重大打擊之後,我才間接察 覺到這一微妙的情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釋︰ ヾ有些資料來源顯示王光美是劉的第五任妻子。我們只能確定她是第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