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一九五七年--一九六五年 38 七月十日又在山上的小禮堂內召開了全體會。毛講了話。他強調了黨內要團結 ,思想要一致。問題可以討論清楚。總路線完全正確,一年來取得的成績非常 大,缺點是有,可是與成績相比,“人不是有兩只手嗎?一共十個指頭,缺點 只能是一個指頭。” 毛並指出,中國還沒有準備好要進入共產主義。毛說︰“人民公社叫公社,按 照現在公社的性質來說,可以是大合作社,或者仍然屬於高級合作社範疇,這 樣就沒有問題了。我們的問題是將人民公社看得太高,要降下來。”另外毛又 強調,在進行一場全新的革命活動,要取得經驗不付點學費是不成的。全國大 煉鋼,國家賠了廿多億,可是全黨全民學會了煉鋼鐵,這就是交學費練本領。 毛講過話以後,也沒等大家發言便離開會場。我隨毛退場。但田家英後來告訴 我,毛講過話以後,大家就不再多說話了。毛這番話顯然是個警告,要大家別 再批評。 雖然如此,彭德懷仍爭辯到底。七月十四日彭德懷交給毛一封長信,即所謂萬 言書。我起先雖不知信中內容,但知道毛心里不舒坦,那天毛徹夜未眠。 彭德懷的長信內容大致如下︰ 第一部分是肯定一九五八大躍進年的成績。他列舉了工農業增長的統計數字, 認為農村公社化過程中所發生的問題,經過一九五八年十一月間一系列會議基 本已經得到糾正。多辦了一些小土高爐,浪費了一些資源和人力,當然是一筆 較大損失。但是得到對全國地質的一次普查,培養了不少技術人員,廣大干部 得到鍛鏈和提高。是有失有得。 第二部分強調總結大躍進工作的經驗教訓。提出浮夸風氣普遍增長。小資產階 級的狂熱性,使我們容易犯左的錯誤,為大躍進的成績和群眾運動的熱情所迷 惑,一些左的傾向有了相當程度的發展。 最後信中提到,明辨是非,提高思想,一般的不去追究個人責任。反之是不利 於團結,不利於事業的。 彭的信相當切實中肯。可惜彭德懷過於天真了。彭是個軍人,根本不懂得政治 的骯髒。而且自井崗山時期起,到建國後這幾十年間,毛與彭之間有不少次的 意見沖突。毛一直認為彭有“反骨”。這封信正好激發了新仇舊恨。 七月十六日,毛穿著他件白綢長袍睡衣,光腳穿一雙拖鞋,在住的樓內,召開 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常委中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雲都穿戴整齊來參加這 個會。彭真是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雖不是政治局常務委員,也列席了會議。 鄧小平此時仍在北京醫院住院療養,不能參加會議。在五一節後一天傍晚,鄧 在中南海北門的高干俱樂部打彈子,可能是地板太滑,跌倒,右股骨折。我送 他到北京醫院後,做了手術,打上釘子,上了石膏。 林彪當時尚未上山。他這陣子神經衰弱仍未痊愈,時常生病。我後來才知道林 彪一年到頭不洗澡;解大便不上廁所,在床上坐一個盆子,用棉被從頭頂向下 ,將全身包蓋起來。他怕風、怕水、怕冷,還怕廬山的白雲。廬山氣候的風吹 雨打,對他會是種折磨。 毛重復講到黨外右派否定的一切。而在黨內有些干部說去年大躍進得不償失。 現在彭的這封信,集中代表了這方面的意見,印發下去,大家來評論這封信的 性質。毛還講,如果黨搞分裂,那他就走。組織人民,另外立黨。如果軍隊另 搞一套,他可以另組紅軍。 於是會議轉入討論這封信。參加會議的人明白事態嚴重起來,發言都很謹慎。 只有少數人膽敢為彭仗義執言。七月十九日,總參謀長黃克誠和深知民苦的周 小舟分別在小組會上發言,認為信的內容總的講是好的,表示同意,有些提法 和用語可以斟酌。李銳也發表了意見,認為彭德懷提的問題尖銳,打破了沉重 的壓力局面。這參個人發言都很簡短。 到七月廿一日,外交部常務副部長張聞天作了長篇發言,系統說明他對大躍進 以來各種成績和缺點的看法。張曾留學蘇聯,一九參零年初期自蘇返國後,曾 是王明路線下所謂廿八個半布爾什維克中的一員,但後來轉而支持毛。他總是 贊同毛的意見,為此曾受到別人的譏諷。他說︰“真理在誰手里,就跟誰走。 ”他曾任中國駐蘇聯大使,後任外交部常務副部長。 張並且不點出名字說︰“有的把供給制、公共食堂等同於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 ....”又說︰“毛主席常講,要敢提不同意見,要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 馬,不要怕殺頭。,這些話都很對,可是,誰不怕殺頭,誰能不怕挨剮..... 這無異於指出,毛壓制民主,那套話是說給別人听,毛不會照自己說的辦。 張聞天的發言還明確表示支持彭德懷的信中內容,不同意柯慶施等人對這封信 的非難,又強調了︰“民主風氣很重要,要造成一種生龍活虎、心情舒暢的局 面,才會有戰斗力,要領導上造成一種風氣、環境,使得下面敢於提意見,‘ 意見書’中心內容是希望總結經驗,本意是很好的。” 張聞天是在華東組中發的言,發言中不斷受到柯慶施、曾希聖、舒同等人的打 斷和反駁。甚至指責、申斥。但要說張反毛是不對的,因為張事後說︰“要做 比干剛強諫死,不做箕子佯狂自全。”這很明顯表現出張的忠君愛國思想。 七月廿參日召開全體會。會上毛作了發言,說︰“現在黨內黨外夾攻我們,黨 外有右派,黨內也有那麼一批人。要勸勸黨內這部份同志,講話的方向問題要 注意,在緊急關頭不要動搖,有的同志在大風大浪中就是不堅定,站不穩,扭 秧歌。現在又表現出資產階級的動搖性、悲觀性。他們不是右派,但是他們把 他們自己拋到右派的邊緣去了,不過還有卅公里,相當危險。” 毛又逐一批駁了彭信中指出的小資產階級狂熱性和有失有得等的論點。 毛講話以後,氣氛立刻十分緊張起來。對這封信,真是群起而攻之,集中批判 彭德懷等人的所謂右傾。彭坐在會場的最後一排椅子上,沉默不語。在會議之 前,彭德懷曾私下去和毛談過一次話,並當面頂了起來。後來毛告訴我︰“彭 德懷見到我就說‘這封信是給你一個人的,你為什麼印發給會議。’我說︰‘ 你也沒有告訴我,不要印發給全會啊。’兩個人沒有辦法談下去。” 散會時,彭立刻走了出去,毛走出禮堂向山坡下行走,這時彭又向山坡上走過 來。毛立住腳說︰“彭老總,我們再談談。” 彭紅著臉,右臂在頭上一甩,大聲說︰“現在還有什麼好談的,不談了。” 毛又說︰“我們有不同的看法,還是可以交換意見嘛。” 彭匆匆走過,說︰“現在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毛決定立即召開八屆八中全會。中央全會是中國最高權力機構,任何批整彭德 懷的正式行動,都須經由它核準。 江青本來在北戴河等毛。她給毛打了長途電話以後,坐飛機趕到廬山。廿四日 上午葉子龍、王敬先和我約了汪東興乘車到了九江機場,將江接到山上。江神 色冷峻,見到我只問了一句︰“主席身體好嗎?”我將最近吃飯不大好的情況 告訴了她。又說,經過汪東興從南昌調來了廚師,做了清蒸圓魚,這幾天好多 了。 江青這次前來廬山身負重大政治任務。過去江抵達一個地方,因神經衰弱,總 是要睡個半天再起來。這次一反常態,廬山劍拔弩張的緊張情勢,使她精神大 振,百病全消。 江青到時,毛正酣睡未醒。江青先去看了林彪。林彪這時已到廬山,但怕冷沒 有住在山上,江與林談了兩個多小時才出來。 江立刻又乘車去看周恩來、鄧穎超,然後又去看國務院副總理李富春及其夫人 蔡暢。最後又到柯慶施住處去談話。 江青從來沒有正式插手過問政治。她和毛在延安結婚時,政治局曾決定,江青 不能過問政治。江青的任何行動都需經毛的批準。這次毛竟然在廬山派出江青 打頭陣,表示毛的確陷入困境。江青到廬山的目的便是為毛披甲上陣。等到江 回至住地已是旁晚了,毛已睡醒。 第二天上午江起床後,我去看她。江說︰“我很不放心主席,急著趕來。現在 看,主席的身體和精神都不錯。你們可是要注意保護他。昨天晚上,李銀橋告 訴我,前些天吃飯很不好。飲食營養可是醫生的責任,不要漫不經心,應該抓 緊伙房工作的改進。” 這很明顯,江青一到,李銀橋就搶先告了我一狀。我是醫生,不是營養師,找 新廚師不在我的職責之內。我沒有反駁,只是說︰“昨天在九江已經告訴你了 。現在吃飯還不錯。”江點點頭,又說︰“大夫,你同李銀橋他們不一樣。你 是個聰明人,又有知識,在政治上可要敏感,不能做糊涂人。在山上不要同外 人來往,自己要注意。” 江是好意提醒我不要亂說話。她說的外人自然指的是與毛的意見相左的人,比 如我的朋友田家英。 八月二日召開了八屆八中全會。毛講了話。他說︰“初上廬山,七月上半月有 點神仙會議的味道,閑談一頓,沒有什麼著重點,沒有緊張局勢。後頭才了解 ,有些人覺得沒有自由,就是認為松松垮垮不過癮,不得要領。他們要求一種 緊張局勢,要攻擊總路線,想破壞總路線。現在有一種分裂的傾向,已經出現 顯著的跡象。我們反了九個月左傾了,現在基本上不再是這一方面的問題。現 在廬山會議不是反左的問題了,而是反右的問題了。因為右傾機會主意在向著 黨,向著黨的領導機關猖狂進攻,向著人民事業,向著六億人民的轟轟烈烈的 社會主義事業進攻。” 毛的這次講話,實際上為全會定了調子,要全會批判彭的信,彭和其他幾個人 在會中的發言,並且要求他們幾個人說清楚,他們在廬山會議前後暗地來往串 通的情形。 彭一封切實中肯的信,透過毛的口,被夸大扭曲了。我逐漸了解毛一貫在講述 歷史時的態度,他口中的歷史總是偏離真相。 這就牽出我們從武漢東下,在船上的一些議論,特別是田家英所說的諸如餓死 人,說假話等等言論,王敬先誣蔑毛的私生活問題等等。又因田家英到四川進 行調查,李井泉攻田最猛。陳伯達到福建進行了調查,受到福建省省委第一書 記葉飛的指責。胡喬木是在安徽調查過的。曾希聖批判胡喬木最凶。此外,柯 慶施、王任重、陶鑄、羅瑞卿都是發言最多,攻擊最猛的人。羅在會上指著田 家英說︰“你小小年紀,懂得多少馬列主義?也在胡說亂道。你有什麼資格在 中央委員會全會上發言?”羅在一九五八年和毛一起走遍全國後,對毛更是忠 心耿耿。 李銳在會上想再申明一下自己的看法,被周恩來制止。周說︰“現在開的是中 央委員會全會,你一不是中央委員,二不是候補中央委員,你沒有資格在會上 發言。” 連續幾天的會,眼看陳伯達,胡喬木和田家英已經要被網羅到反黨集團內了。 最後的法官是毛。八月十一日,毛又在會上講話。他說︰“彭德懷這幾個人對 於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沒有精神準備。他們是資產階級民主主義者、黨內的 同盟者、馬克思主義的同盟者。” 毛接著又說︰“陳伯達、胡喬木、田家英是黨里的秀才,我們還要用他們。至 於李銳,他不是秀才,不在此列之內。”毛的這幾句話救了陳、胡、田。但是 李銳卻因之被打入反黨集團。 一組的人員也受到波及。八月十二日羅瑞卿召集我們開會。會上狠狠的罵了我 們一頓,說︰“你們身在福中不知福,在主席身邊工作,是黨信任你們。你們 不知自愛,听說你們之間很不團結,不是互助團結,而是互相推卸責任。再有 ,你王敬先,口無遮攔,胡言亂語,讓反黨分子利用。這些等回到北京再開會 說清楚。” 此外,羅又定了一條規定︰有關一組的事,有關毛的事,一律不許對外講; 不管對方有多高地位,不許同他們談任何有關主席的情況,不許在一組之間議 論。 我預感到當時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還會有更的撤職和批斗。 八月十六日,毛又在一件發布中央全會內流傳的文件上批示說︰“廬山出現的 這一場斗爭,是一場階級斗爭,是過去十年社會主義革命過程中,資產階級與 無產階級兩大對抗階級的生死斗爭的繼續。”這就將彭等劃到資產階級範圍內。 四天後中央全會通過了中國共產黨八屆八中全會關於以彭德懷同志為首的反黨 集團的錯誤的決議和為保衛黨的總路線、反對右傾機會主義而斗爭決議。廬山 會議就此閉幕,隨之就在全國開展起反右傾運動。有一大批黨員、干部,特別 是老黨員、老干部受到了批判和處分。 八中全會的最後決議使我困惑而且憂心忡忡。彭德懷被扣上階級異已、反黨分 子和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這些帽子,這幾乎將彭打成蔣幫分子。但我知道彭為人 誠懇耿直,是黨的赤誠分子。 我的政治處境非常安全。雖然田家英受到批判,船上那番議論時我也在場,但 我始終保持沉默。我從未批評毛。因此深得毛的信任。我在政治上的謹慎和無 知救了我一命。 廬山的氣候潮而涼。上山以後,為了毛的飲食問題鬧得心情很不愉快。我原來 有十二指腸潰瘍病,從八月初起,經常吐酸水、胃痛,而且大便變成黑色。我 到醫務室去查大便,是十二指腸潰瘍出血了。我自己治療,但吃了藥仍毫無起 色。廬山醫務室王壽松院長要我到南昌去住院治療。但這個時候廬山會議正開 得緊張。我想不能離開,一是別人會誤以為我出了什麼政治性問題,借口生病 溜走了,二是在這緊張時刻,毛正在觀察每一個人的態度和表現,他不會相信 我有病,為看病下山,而會懷疑我怕別人揭發我對他有不忠的問題,支持彭德 懷,乘機走掉。所以我要食堂給我做了軟飯和一些半流質飲食,開始治療。但 潰瘍出血越形嚴重。黑色大便已經成了柏油樣。等八中全會結束時,我已經瘦 得不成人樣,全身疲乏不堪。 八月廿日胡喬木來找我。他有點感冒,要我給他一些治感冒的藥。他一看到我 ,立刻吃驚的說︰“李大夫,你怎麼突然瘦了這麼多?臉色也難看得很?” 我將我八月初以來十二指腸潰瘍病發作,告訴了他。他也有這個病,在五十年 代中,因為大出血,到北京醫院做了十二指腸和大部分胃切除手術。所以他對 這個病很清楚。他問我為什麼不快點去醫院。我將我的顧慮告訴了他,並且說 ,如今還沒有告訴毛。 胡立刻說︰“這樣可不行,不立刻好好治,會耽誤的。我同主席去講。” 過了半個多小時,胡來了。告訴我,毛已經同意我去治病,並且吩咐,要治就 要好好治。回北京住院吧。胡還告訴我,他已經打電話給保健局副局長黃樹則 ,要黃同北京聯系好。葉子龍則替我安排好了每天從九江到北京對開的飛機。 我走到毛住的小樓,去和江青告別。我走進江的起居室,她正在看一些她自己 的攝照片。 江注意端詳了我一會,然後說︰“大夫,你是瘦多了,臉上也難看。這一陣主 席太忙,我也跟著緊張,沒有注意到你有病。還是喬木同志注意到了。” 我說︰“主席太忙。我不能再麻煩你們。你自己身體也不好。” 江稍微停頓一會,又說︰“我剛才同主席商量了,很快就要下山了。我們還是 一同走的好些。”江青此舉其實是出於好意,表示毛仍信任我,他們願意保護 我。但我的病實在不能再拖。 我說︰“我有病,同大家一起走,會給大家增加麻煩,不如立刻回北京好些。” 江說︰“這也說的是。你走了,主席這里的事誰管呢?” 我說︰“我將主席的事交給黃樹則同志以後,明天就走。” 江說︰“這麼快?也好,早走可以早點治療。” 我說︰“那麼我就不去看主席了,是不是請你替我向主席告辭一下。” 江立刻說︰“不,你還是去看主席一下,看看主席還有什麼吩咐。” 我從江的房內出走上二樓到了毛的臥室。毛躺在床上,正在看明史。 我走到毛的床邊,說︰“主席。” 毛放下書,看到是我,說︰“大夫,你來了。這一陣我太忙,找你們胡吹的少 了。听喬木說你病了。” 我說︰“十二指腸潰瘍發作了,出血。” 毛問︰“有多久了?”我又說了一遍發病的情況。 毛說︰“還是回北京去治好一些,我也住不了幾天了,你先走一步。要治就好 好徹底治。” 毛又問我︰“我這里誰來管呢?”我告訴他,可以由黃樹則暫代。毛表示同意 ,然後說︰“回到北京,好好治病,早點治好。記住,廬山的事不要去隨便講 。一切要听組織上的安排。” 然後我去醫務室找黃樹則。我告訴他,毛已同意暫時由他代替我。黃表示很為 難,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我將這一時期毛的身體情況告訴了黃,又將有關毛 的健康記錄也交給了他。黃說,他打電話給史書翰和北京醫院院計蘇華。明天 他們會去機場接我。 我回到住處後,打電話給羅瑞卿,向他報告了毛說的一些話。羅說︰“我告訴 汪東興明天送你,你回北京後,要注意保密。生了病要好好治。在政治問題上 可大意不得,千萬謹慎小心。”在電話上,我向他告辭。 我又到楊尚昆的住地。楊見到我後說︰“听說一組的小廬山會議也開得緊張, 你累病了吧?” 楊又說︰“一組啊,就是個大染缸,誰去了也都要染上點什麼。廬山的事你都 知道了,到了北京,你去看看小平同志,他已經出院住在家里了。”我心想羅 瑞卿吩咐得很清楚,我是任何人都不能去看,就連鄧小平也不行。反右傾運動 正要開始,不能自找麻煩,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不會被牽扯到。住進北京醫院 ,哪里也不去,是最安全的了。 北京醫院在十九世紀末、廿世紀初由德國人興建。院內有全國最優秀的醫生和 設備。當時的北京醫院不是平民醫院,它是專供高級干部以及郭沫若這類民主 人士醫療的特權醫院。領導人常在北京醫院療他們的創傷,北京醫院也成了躲 避政治風暴的避風港。我正想藉此機會待在醫院,並離開一組。我想找別的工 作。 第二天一清早,江西人民代表大會委員長方志純和汪東興來了。給我一大筐水 果放到車上。又交給我十斤有名的廬山特產雲霧茶和十瓶四特酒。我說我的十 二指腸潰瘍病不能喝酒喝茶。方志純說,可以帶去送人,這都是江西特產。 車子一路婉轉盤旋而下。我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總算脫離開這一天到晚緊張 得要死的地方了。我對中國和共產黨的夢想隨此會議破滅。毛在我心中的完美 形象正在解體。我現在只想救我自己。心境放松後,胃痛減輕了不少。我在廬 山時常輾轉難眠,但飛機一起飛,我便安然墜入沉沉夢鄉。等我睡醒時,飛機 已降落到郊機場。我是這班飛機上唯一的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