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一九六五年--一九七六年 78 到了十一點鐘,政治局會議進行了兩個小時。汪東興要我與吳潔、胡旭東立即 到懷仁堂東休息室外廳。我們到了以後,吳階平和卞志強大夫隨後也來了。我們坐 在那里,相對無言。 過了一會,中央政治局委員姚文元從里面走出來。姚說︰“我是受政治局和江 青同志的委托,找你們談談。吳階平、卞志強大夫,你們二位沒有參加毛主席的治 療工作,也可以听一听,判斷一下嘛。” “毛主席身體一貫健壯。他每次參加集會和接見外賓,我們在發表新聞消息時, 都一再說明,毛主席紅光滿面,神采奕奕。這不是空話。你們看。”姚從皮包內拿 出一張毛會見北越總理範文同時握手的照片說︰“你們看主席這手握得多麼有力。 有點感冒受涼,並不是大手病。你們有什麼根據,說主席的肺髒和心髒有什麼心力 衰竭。這明明是謊報軍情,動搖人心。只是這點要負政治責任的。” 姚問我們有什麼話要說。我沒有作聲,因為姚的這些話,已經在政治上給我們 下了結論,是無理可講的了。姚轉而又問吳階平和卞志強大夫,有什麼判斷。他們 兩人也是悶不說話,不表示任何態度。 姚說︰“你們都沒有意見,你們回去吧。等政治局會議後,有什麼結論,會通 知你們。” 我和吳、胡回到游泳池,這時已經是一月二十二日凌晨二時。我們毫無睡意。 吳潔嚇得全身顫抖,坐立不安。吳已經六十四歲,比我大十二歲。吳潔在一九四九 年中共奪取政權以前,是北平醫院院長,又是國民黨員。為了這兩件事,文化大革 命初期,他被批斗,挨打,關進類似監獄的所謂“牛棚”。到一九六九年汪東興住 北京醫院時,才將他解放出來。他對我說︰“難道又要被抓起來斗嗎?” 我勸他不要急,因為急也沒有用,何況整個過程,包括體檢和治療,都得到了 毛的同意。毛雖病重,但沒有死,根本沒有謀害的證據。話雖如此,我自己也很焦 躁,因為毛已停止治療,而且我不知道政治局會議,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 凌晨四時許,懷仁堂打來電話,又叫我們去。這次我們帶上毛停止治療前一天 乘機做的心電圖。圖形上已看出有間或的心室性早博和心肌缺血的現象。 這次見我們的是葉劍英和李先念。 葉說︰“政治局讓我們再同你們談談主席的情況。你們不要有顧慮,給我們講 清楚。”葉對我十分尊重有禮,總是稱呼我這“李院長”。 我將林彪事件以來,毛的身體變化和目前的狀態,向他們講了。我拿出最後的 這次心電圖,交給他們。 葉曾經多次住院檢查心髒。他學會了看心電圖。他將毛的心電圖看過以後說︰ “心髒明明有病了,怎麼能說是沒有病,怎麼能說是醫生謊報軍情?” 葉又詳細問到頭天夜晚,我與周恩來及江青向毛報告病情及治療的情況,然後 說︰“你們沒有錯,主席停止治療的責任不在你們。你們放心回游泳池去,好好準 備下一步的治療。特別注意準備好急救的藥品和用具。從今天起我每天到游泳池去 值班,你們有事找我好了。” 然後葉問李先念有什麼話。李是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而且面無表情。葉于 是讓我們回去。這時已經是早晨七點鐘了。 經過一夜的折騰,心緒極壞。葉的話使我如飲甘露,焦躁情緒一掃而光。吳潔 也露出了笑容。我們一邊往回走,一邊討論下一步的治療對策。回到游泳池後,我 們隨便吃了點東西,就睡覺了。 到下午三點多鐘,我醒來時,葉劍英已經到了。我走到大廳,吳潔和胡旭東早 已來了。 葉說︰“我來值班還要同你們談談。”然後對我說︰“李院長,你在主席這里 已經十八年了,我們都了解你,你放心,大膽去工作。哪一個沒有受到挫折的時候?” 又對著吳潔說︰“吳主任,你做了幾十年的醫生,搶救了多少病人。比主席年紀大 的,你也搶救過來了。難道就治不了主席的病?” 吳潔立刻說︰“只要主席肯治,一定治得好。” 葉笑了笑說︰“那麼好。主席現在不治,是生了氣,氣過了還是要治的。”又 對胡旭東說︰“我不認識你,三個里面你最年輕,要多做點事。”胡旭東那時才四 十歲。 葉坐到五點多鐘才走。吳、胡三人暫時搬到門診部。我仍住在游泳池的一間換 衣室里。 晚飯後,汪東興問我今天怎麼樣。我告訴他,今天沒有見毛,要等他消了氣, 才能說上話。汪同意我的意見說︰“不能急,急了只壞事。” 汪跟我說了昨夜政治局會議的情形。 汪說︰“昨天夜里從游泳池到了懷仁堂,在京的政治局委員都趕到了。江青一 入場就大聲吼叫,說主席身邊有一個特務集團,要政治局審查。王洪文、張春橋、 姚文元都隨聲附和,亂成一團。我要講話,葉帥坐在我旁邊,用手按住我的腿,擺 動著。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這時辯論。周(恩來)說,有話慢慢講,不要急。 江青立刻對著周說,主席身體很好,你為什麼要逼他交權。這時全場又亂起來。江 青又說,讓姚文元代表政治局,找醫生們談。還提出,叫吳階平和卞志強兩個醫生 參加,從醫學角度判斷。” “這時葉帥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周將毛主席和你們三個人談話,簡單說了 一下。葉帥說,這有什麼要緊,主席身體不舒服,講幾句話,有什麼關系。江青這 才慢慢安靜下來。葉帥提出,他要同李先念同志再和醫生們談談,而且要每天到游 泳池去值班。江青同我講,主席那里,沒有主席同意,誰也不能去。今天我起床立 刻給葉帥打了電話,勸他算了,不要去游泳池值班了,免得又惹麻煩。” 汪接著說︰“我找你是告訴你,只要有機會,就要主席建議治療,不能再耽誤 了。” 我回到游泳池。毛已經醒了。毛現在已不能躺下,只能坐在沙發上睡。呼吸聲 就像抽風箱一樣。醒是醒了,可是坐在那里,有時候又睡著了。 我進去看毛。我走進毛的臥室,他坐在沙發上,頭斜靠在沙發上,呼吸急促, 痰嗚很響,口唇周圍發青,閉著眼楮。毛到此時仍不肯治療,我只好退出房間。 我走回大廳,安靜得很。這時徐業夫秘書走進來。他將送毛審閱的文件交給了 吳旭君後,走到我的房間。 徐說︰“老李啊,你看滑稽不滑稽。今天江青關照我和張玉鳳說,主席這里有 個特務集團,要我們提高警惕心。還讓我住到里面的小休息室,看守好主席。我說, 我不懂醫,守在這里也沒有用。我同汪(東興)主任講了。他說不要听江青的,不 能睡在小休息室里。我看他們之間有矛盾。弄得我們不好辦事。”徐又嚀囑我,不 要同別人說,免得惹事。 從那天起,我真是日坐愁城,寢食不安。毛的水腫越來越重,頸部、前額都有 了明顯的浮腫。張玉鳳每天出去,即使在游泳池,也避不見面。後來我才知道,她 正在通過北京市市委書記兼市長吳德,將她父母和妹妹張玉梅的戶口由牡丹江遷到 北京來。 這樣熬過了十天。到二月一日下午,毛要找我到他那里去。 毛稍微睜開了眼楮,說︰“你看我的病還有救嗎?可以治得好嗎?” 我說︰“只要你肯治,當然有救,可以治得好。”我感到毛大大松了口氣。 毛讓我摸他的脈搏。脈很細,而且不規律。 毛說︰“怎麼治法呢?” 我說︰“以前向你報告過了,要采用消炎、強心、利尿的方法。要打針和吃藥。” 毛說︰“還要打針?” 我說︰“不打針,肺部的炎癥控制不住,去不掉病根。” 毛說︰“那好,開始治吧。” 我心里的陰郁一下子一掃而光,歡喜若狂,精神也為之一振。在毛拒絕醫療的 這些日子里,我關心的不只是毛的健康。幾星期來一個中國人民仍不知道的天大秘 密壓在我胸口上。中國歷史將會有重大變化。美國尼克森總統將于一九七二年二月 二十一日訪問中國。我還有三個禮拜的時間使毛恢復健康。我們立刻展開療行動。 這里我要回溯到一九七一年。該年三月下旬,世界乒乓球比賽在日本名屋舉行, 日本乒乓球協會邀請中國派隊參加。三月十四日,國家體育運動委員開會討論。這 時中日之間沒有外交關系,會上大多數人認為日本右翼分子和國民黨會搗亂,危及 運動員,表示不同意參加。周恩來想派中國隊去。周向毛寫了一個報告,取得同意。 毛並說︰“告訴運動員,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這是自文革以來,中國第一次 派運動員出國參加比賽。 接近比賽結束時,一些美國的運動員向中國隊隊員表示,他們很想訪問中國, 希望得到邀請。中國隊向國內請示。周恩來批示,告訴美國隊,將來有機會訪問中 國。這是一種有禮貌的拒絕方式。四月六日中午,毛看了周的報告,同意周的意見, 並將該報告退回周。但是到了午夜,毛服用安眠藥後,開始吃飯。當時毛已經昏昏 欲睡,語言不清,他斷斷續續地講,讓吳旭君打電話給外交部禮賓司司長王海蓉, 立即邀請美國隊訪問中國。吳恐怕听得不明白,向毛重復了一遍,毛點點頭後,深 入睡鄉。 這是第一次是中國向美國發出明確而公開的友好表示。周恩來後來說︰“一個 小球轉動了大球。”意思是邀請美國乒乓球隊一事牽動了今後世界未來的局勢發展。 此事件以後也被稱為“乒乓球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