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一九六五年--一九七六年 85 毛仍在長沙,未參加北京的會議。汪東興也沒有回去。汪覺得北京鬧得這麼凶, 這樣的政治局會議他沒法子參加。 我想回北京。我在長沙起不了作用。我們的人手不足,萬一發生突變,需要搶 救,很難進行。北京的醫療組仍需一起研究,制定下一步的治療急救方案。 胡旭東、吳潔和我于一月初回到北京。我們的醫療組又加入解放軍總醫院耳鼻 喉科姜泗長主任。北京醫院外科周光裕主任、麻醉科高日科主任,以及北京協和醫 院皮屑科袁兆莊醫生四人。稍後,這四位同胡旭東主任去了長沙。 我留在北京,開始向幾位高級領導做簡報。我先找到葉劍英,希望尋求各領導 人的合作。毛不肯接受治療,我們極需政治局的幫助。另一方面,也該讓政治局了 解毛的病情。葉元師很熱心。我們聊了一會,談到我自已負責毛的醫療保健二十一 年之久。然後我將外出這半年的情況詳細告訴了他。我們也商量如何說服毛下胃管, 用鼻飼,會減少食物吸入肺內,發生肺炎。 葉劍英一直鼓勵我。這段期間我跟汪東興、張耀詞的關系也不好。我將毛的病 向汪東興、張耀詞講了很久,他們一再說不懂。甚至拿了模型、繪圖,說了也是白 搭。自從毛發現有了這個不治之癥以後,張耀詞更是一副推卸責任,生怕有些事落 在他的肩上的樣子。張一再強調,他又不懂醫,他只管警衛。 葉的話使我的精神壓力大為減輕。葉說,依毛的脾氣,恐怕不肯下胃管。葉也 提醒我,不要使江青又藉機發動奪權活動。葉記得江在毛一九七二年病重時搞的那 場鬧劇。江仍可以再斗我一次。葉並要我不要擔心,他答應在江青對我伸出毒掌時, 幫我解圍。 我長舒了一口氣,全身好像輕松了一些。我回到三0五醫院,開始籌備工作。 一九七五年一月二十日,我去三0五醫院的新樓病房探望周恩來。周的病情又 惡化了。周去年十二月去長沙前,醫生發現他的大便有潛血,當時為了解決四屆人 民代表大會的問題,沒有告訴他。大會在一月十七日結束,中國這列火車又重新向 現代化的路上駛去。這時醫生又懷疑他有結腸癌,正準備做結腸鏡檢查。 周面容清 ,臉色蒼白。他不願整天躺在床上。我見到他時,他坐在沙發上, 穿著整齊的中山服。我向周解釋,因為他正在檢查和治療,恐怕影響他的休息,所 以回北京兩個星期都沒有來。周怪我不早去,他很關心毛的身體情況。 那時毛已離開長沙前往杭州。北京醫療組第一批人已隨毛去杭州。我和其他人 員定于明天前往杭州。我不在期間,毛終于同意進行總體檢查。 周也和別的醫生討論過毛的病情。毛的白內障好治療。他問我們,對運動神經 元病研究出辦法沒有。周還是難以接受那是不治之癥。我告訴他,對這個病實在沒 有什麼好辦法,國外也沒有辦法。 周說︰“可以請中醫看看。” 我告訴周,毛並不相信中醫。即使看了,熬的湯藥,他也咽不下去。現在已經 不能喝水,一喝就嗆,只能喝像稀漿糊樣的稠湯。 周沉默了一會,然後說︰“你見到主席,替我向主席問好。” 第二天,我帶著十二名護士和十名醫生離開——吳潔、兩位神經內科醫生、三 位眼科醫生、兩位愛克斯光科醫生、兩位化驗醫生。耳鼻喉科和外科醫生已經在杭 州。 毛的總體檢查分四天完成。原來按保密規定,給“首長”進行檢查治療,各科 醫生只能了解和處理本科的疾病,不允許打听別的科的情況。我的工作便是分析各 別報告,再擬出一套治療辦法。這條規定是非常不合理的,因為醫療本身是一個整 體,各科之間互相保密,就不可能得到全面的判斷,特別像毛已經不是一個系統、 某一個系統。某一個器官有病,各科如仍互不商量,就會顧此失彼,發生醫療上的 失誤。經汪東興同意,這次可以各科分別檢查,然後共同討論做出全面的衡量。耳 鼻喉科醫生先行檢查,再來是內科、神經內科和眼科的檢查。做了心電圖測試,取 了胸部和心髒的愛克斯光片。由心髒的愛克斯光片可以判讀心髒是否有擴大的跡象, 如果有,那表示有心力衰竭的危險。 綜合這次檢查的結果,毛患有運動神經元病、兩眼白內障、冠心病、肺心病、 兩肺底部有炎病、左肺有三個肺大泡、左臀部褥瘡、血液中的氧氣過低。這時候毛 還有低燒,咳嗽很厲害。大家商量這次無論如何要下胃管進行鼻飼,這樣服藥也方 便。另外再做白內障手術。 我綜合了大家的意見,給毛寫報告,說明檢查結果、病情分析和治療對策。二 十七日寫完,交給了張耀詞。張耀詞給了張玉鳳,讓她向毛報告。因為這時毛已完 全失明,一切報告都得由別人讀給他听。 二十八日凌晨五時半,張耀詞把我叫醒,要我和所有醫療組人員立即趕去和汪 東興開會。張玉鳳剛傳送了毛的旨意。我們紛紛趕到四號樓集合後,張耀詞說︰“ 剛才張(玉鳳)秘書叫我去了。說醫生的這些辦法,都不頂用。張秘書已經同毛主 席商量好了,要用輸液的辦法治。輸液是很好的補藥,有營養,能治療。現在請你 們來商量,立刻就輸。” 文革期間,高級領導黃永勝、邱會作等人流行用輸液(葡萄糖)和輸年輕戰士 的血做為補藥。江青听說年輕力壯男子的血液可增長壽命,便安排了年輕軍人捐血 來供她輸血。張玉鳳听說了這些方法,便建議毛采用。 這些話說得大家面面相戚,沒有一個人表示態度。汪東興于是一個個點名,問 他贊成不贊成。汪說,只要都贊成,就好辦。 在汪的這種高壓氣氛下,問到誰,誰也不敢表示說不贊成。最後問到我。 我忍無可忍,說︰“輸液是一種好的治療方法,特別在急救時很重要。但是現 在的病,不是輸液能解決的。何況我們的輸液方法,還用輸液瓶這老辦法,不是密 封式的,輸液後發生輸液反應的不少。一旦用一種並非必要的治療方法,引出劇烈 的反應,可上醫療上的事故。那時張玉鳳可以說,她不懂醫,提出的方法是由醫生 來決定的。我怎麼樣交代得過去?”我絕不讓步。 張耀詞大為光火。他說毛听了報告很不高興。現在起碼毛同意張玉鳳的辦法。 這下要怎麼辦? 我很氣張耀詞和張玉鳳兩人。我說︰“醫生提出來的治療方法,不一定會被接 受。但是如果除醫生以外,大家都多解釋說明這種方法的重要,那麼就容易接受。 昨天我將報告交給你,我說最好同張玉鳳談談,說清楚治療方法。你說不要了,她 看報告就可以了。我認為張玉鳳與醫生合作很重要。” 汪東興生氣了。汪說︰“那麼就是你一個人不同意了,一個人要听黨的,听組 織的話。各行其是,要倒楣。” 這件事跟 黨和組織都扯不上干系。這是醫學上的具體問題,屬于專門知識,不 是張玉鳳、汪東興、張耀詞或黨所能決定的。我強調毛主席早就說過,有病只好听 醫生的。 雙方僵持不下。汪叫我給毛寫個報告,解釋為何只有我一個反對輸液。讓毛自 已做最後決定。當天我寫了一個報告。張耀詞交給了張玉鳳。當晚傳出話來,毛決 定不輸液了。 但這下我處境艱危。沒有人高興我的作法。我不能直接見毛,我工作上必須有 張耀詞、汪東興和張玉鳳的配合,但他們反而造成毛醫療工作上的因擾,毛的病情 只會越加惡化。這次如果不拒絕這種蠻橫不負責的作法,以後怎麼樣進行工作?而 且出了問題,醫療組得負全責。因此醫療組里的人也憂心忡忡。大家贊成我的主張, 但覺得得罪了這三人,以後的工作不好做下去了。 另外還有政治的因素。江青自一九六八年起要將我打成反革命,一直沒有打成。 我則終日惶惶,處在刀口上。一九七二年江青又說,在一組有個特務集團。這個事 情並沒有完結。如果我在治療上不小心謹慎,出了事可是自投羅網,到那時百口莫 辨。 吳潔跟我說︰“我們最好退出醫療組,讓他們另外找人。否則直要出大事情了。 我真替你擔心。” 吳潔自然是好意,但是我如果不遵守醫療原則,而出了醫療事故,我是醫療組 組長,怎能推卸責任呢?毛的病是不治之癥,病情逐漸加重,今後的因難多得很。 我說︰“這也沒有那麼容易。我是組長,想退出退不掉。只要我們按照醫療原則辦 事,不會出大問題。” 我後來私下去找了汪東興談,他當時態度已經冷靜下來,也為輸液的事向我解 釋。汪說︰“討論輸液的事,我不應該參加,應該由醫生們自已討論。這事情做得 莽撞了。不過你也太沒有彈性。我想好了,過了春節,只留下胡旭東、耳鼻喉科醫 生、外科醫生和麻醉科醫生在這里。你帶著其他的醫生、護士先回北京,再詳細討 論各科的治療方案。像眼楮的白內障,能治就先治。不過事先要找年齡和身體都差 不多的白內障病人都試驗,給這些人做手術,寫出報告,讓主席知道怎麼作法,他 才能下決心治。別的不容易治的病,可以多方面想想,不能說一點辦法都沒有。” 汪說要向中央政治局正式匯報一次。領導中,只有周恩來和葉劍英對毛的病了 解得比較清楚。前陣子報紙上還形容毛“紅光滿面,神采奕奕”,中國人民和其他 的政治局委員都還以為毛沒有病。汪覺得如果不報告一下,以後出了事,就不好辦 了。 江青仍不斷在找汪的麻煩。她對毛的病從不過問,反倒說,由老汪你們負全責。 汪說這是不懷好意,明明是一旦毛主席去世,她唯我們是問,然後借機會打反革命。 她可以說,主席的病,她和王洪文兩個人沒有插手,是周恩來、葉劍英和汪東興在 管。是他們的責任。所以這次無論如何要向政治局匯報,要政治局大家負責。 二月八日在回北京的飛機上,汪叫我到他的艙房里去。他問我是不是生氣了。 我說︰“我沒有別的意見,主要的意見就是你對張玉鳳過于遷就了。你們都不管 她。大家對你們是很有意見的。” 汪听了很不高興,說︰“有些事說不清楚。主席不讓她走,我有什麼辦法。現 在主席說話,根本听不清在說什麼,可是張玉鳳因為一直在身邊,她能听懂。換了 別人,還是听不懂說些什麼。” 所以張玉鳳能持不來耀武揚威,完全是因為只有她听得懂毛主席的話。 回到北京以後,吳旭君離開一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