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知足常樂
我們已經看到,中國人在忍受任何困難方面具有令人惊嘆不己、不可思議的能
力。這种能力或許可稱為一种心理悖論。明明是處于毫無希望的境地,他們卻沒有
表現出一种失望;更确切地說,他們似乎是在作無望的抗爭,并且往往不是為了希
望。19世紀末葉,大多數民族都有一种煩躁焦慮的特性,而据我們所觀察,中國人
并沒有這樣的特性。他們似乎并不打算去迎接“一個美好時代的到來”,甚至從沒
想過會有這樣的時代。
但是,“忍”和“韌”這兩個詞根本不能涵蓋中國人全部的美德。我們還必須
注意到他們往往能在不幸的環境中保持心靈的安宁和長期的精神愉快,我們可稱之
力“常樂”。我們的主要目的是要喚起人們對這种美德的注意;當然也可能會提出
某些值得思考的問題,以幫助對這种美德的理解。
說中國人“知足”,并不意味著中國人只是滿足于已經獲得的,而不希望獲得
更多更好。正如我們在論及中國人的因循守舊時已經看到,他們的知足最能表現在
他們對待自己的政体上。他們從來也沒想過要改變那种政体。這就是中國人的脾气
,對此,我們毫不怀疑。就一般的意義而言,因循守舊并非為中國人所獨有,所有
民族都有這种現象,不過中國人較為典型而已,很顯然,中國人的因循守舊觀念充
滿著整個社會,世代相傳,完全壓制了人們對于命運安排的不滿。他們當然會遇到
災難,但卻被認為是不可避免的。始終固守這种觀點的人不可能會努力去推翻已建
立的秩序,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們身受的壓力過于沉重了。中國的知識界實際上是
思想和行動的領導者,這是其他任何國家所不可比擬的。但是,中國的知識界卻极
力說服中國人,現存的体制是公認最好的。他們以史為鑒,旁征博引,以令人信服
的實例告誡中國人,對他們的体制作任何改良都是行不通的。他們這种頑固不化的
因循守舊正是這樣慢慢地生長起來的。
中國人是一個相信命運的民族,對此還沒有人完全認識到。在中國的經典中,
有大量有關“天命”的論述。百姓之間也經常說到所謂“天意”。這种說法往往与
我們所說的上帝無所不能极其相似。但在基本思想上還是有著根本的區別:對我們
而言,“上帝”意味著一個任其觀念中完全擁有并創造世界一切、能給我們帶來關
怀和預言的造物主;對中國人而言,“天”實際上指的是一個籠統的非人格的東西
,而且還是完全說不清的東西,實際上就是命運。“好命”与“坏”,對中國人來
說,其意思類似于儿童故事書中的“好神”与“坏神”。依据這些神秘的東西就能
做成一切,或不能做成一切。
中國人的占卜、巫術、算命,其复雜的說法和做法是依据一种直線式的力的作
用和相互作用。有數不清的中國人正是依据這种普遍實用的說法度日生活的。當然
,在中國的不同地區,這种迷信對人們日常生活的影響不盡相同,但它們卻是真實
地存在于人們的心目之中。中國人,無論是男人或是女人,都總愛說:“這是我的
命。”尤其是那些運气不佳的人更是這樣。相信命運的必然結果是走向絕望,或者
失望;帶著這种念頭的人,尤其是中國人,只能像病人一樣等待著最后的解脫,等
待著時來運轉。也許中國人并不像土耳其人那樣始終相信命運,也許中國人的“命
”不同于“真主之意”,但是,一個民族如果像中國人那樣相信命運的存在,相信
命運是事物的本質,是不可違抗的,那么就肯定不會為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堅決抗爭。
歷史是以實例教人的哲學,這是希腊人長期以來的看法。正如我們所看到的,
中國人自己的歷史一直是他們的老師,正是吸取了歷史教訓,才使他們形成了因循
守舊的盡最大可能地屈從而毫無怨言,而不愿花力气撞牆以表現出或多或少的頑強
不屈,“不能醫治的傷瘋必須忍受”,這一古老的格言是他行事的依据。簡而言之,
中國人知道富該怎樣,窮該怎樣;最重要的是,在這兩种情況下,他知道如何知足。
中國人的常樂,我們必須視之為一种民族特性,与他們的知足有著密切的聯系
。他們所獲得的幸福總是超過所期待的,与我們不同,他們總是盡量地自得其樂。
普通的中國人沒有過分的講究。他們總是模范的客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吃飯,吃什
么,他們都覺得夠好的了。即使是為數眾多的缺穿少吃的人,他們也始終保持不慌
不忙,其樣子顯然會令我們感到惊异。
中國人的常樂一般与他們的好交際密切相關,這与盎格魯-撒克遜人憂郁孤傲
的性格形成鮮明的對照。中國人的主要樂趣之一似乎是与人聊天,無論是老朋友還
是陌生人,差別并不大。毫無疑問,中國人所遭受的許多痛苦可以通過聊天而感到
大為緩解。
值得一提的是,許多中國人樂于种樹養花以點綴非常簡陋的環境,并成為最大
的愛好。有一句難以表達清楚的說法:“東西不多,應有盡有”。
對于我們的中國仆人,雖然有許多批評或許是公正的,但他們經常任勞任怨,
為許多人長期做額外的工作,不僅沒有怨言,而且經常覺得沒有什么可怨言的,這
的确又是難能可貴的。
中國的仆人,若是習慣于叫命苦,就會常常受到同伴的笑話,有時還會成為笑
柄或口頭禪。中國人不知疲倦地辛勤勞作,這在前面已經說過,但值得注意的是,
那些紡線的人不僅能一直紡到半夜,為了節省一點油錢而在黑暗中勞作,而且不叫
一聲苦。他們起早貪黑,并視之為理所當然。像苦力、纖夫和獨輪車夫之類,他們
的勞動最為辛苦,但不僅沒听到他們對世上分配不公有過牢騷,而且他們還常常放
棄休息的机會拼命干活,并為一頓便飯而滿足。有見識的旅行者經常提請人們注意
中國勞工的這种很有意義的特點。霍西先生在《中國西部三年記實》中談及揚子江
上游時說道:“纖夫也值得一提。除了樂師和潛水員之外,他們几乎都是小伙子;
他們總是愿意在岸上奔忙,吃飯的時間從不超過一刻鐘,并且從來不發脾气。”阿
奇博爾德•利特爾先生在《長江三峽之行》中也有類似的描述:“我們的5名纖夫
緊緊攥住纖繩,踏著凹凸不平的岩石,一寸一寸地拉著船逆水而上。我無法用語言
來贊美這些窮苦力的頑強和韌勁,他們兩個月才掙兩元錢,每天三餐只是粗米飯,
配一點洋白菜,正是靠這些食物,他們每天從早到晚,使盡力气。”
筆者認識一位受雇于外國人的車夫,他經常是推著沉重的車子一連行走數月。
在行程中,他必須很早起身,走到很晚,運送著沉重的物品翻山越岭;一年四季,
不論气候如何,赤腳涉水;每到一處,還要為雇主准備食宿。干了這么多的活,得
到的報酬卻不多,而他卻沒有任何怨言;干了几年的活,他的雇主說他從來也沒見
過這個仆人發脾气!除了某些細節有所不同外所有的讀者都可能切實地作出同樣的
陳述。
也許中國人生病的時候最能表現出他們樂觀的天性。一般來說,他們對一切都
表示樂觀,也希望人人對自己的境況保持樂觀。甚至對于极度的病痛,他們也常常
表現出充滿希望的樂觀。我們知道,許多中國病人,遭受嚴重疾病,往往又极度貧
窮,總是得不到适當的營養,身邊又無親人,甚至還可能遭到親戚的冷遇或拋棄,
几乎看不到一線希望,但是,他們仍然一直保持快樂与鎮定。而在同樣的情況下,
盎格魯一撒克遜人肯定會表現出煩躁不安的情緒。
我們相信,具有這种快樂性格的中國人決不在少數,每個在中國待久的外國人
都會遇見他們。我們需要重申的是,如果歷史所告訴的“适者生存”是真的,那么
中國人就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中文書庫掃校(Yifan.net)
下一章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