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乐有得──最爱是国乐
爱乐多年,耳朵都几乎掉在贝多芬、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的旋律中去,颇有些寂寞高手的感觉,开口交响,闭口协奏,要算是准“洋奴”了。我确要说:最爱是国乐。
不必说“高山流水”里那行云流水般的旋律,那超尘脱俗的清丽;也不必说“黄河”、“梁祝”里那深挚的炎华底蕴,那优雅的民族艺术语言;单是“二泉印月”那如泣如诉、寓情于景、触景生情的优美旋律就足以让我心牵良久。而“十面埋伏”之激烈与悲壮、“苏武牧羊”之凄凉与苍桑,哪一个不是使人扼腕长叹,甚至英雄落泪的呢?
然而,音乐是世界的语言,我不能说别的音乐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也不能说所有的中国音乐比所有的外国音乐好。毕竟,欧美几百年的音乐理论研究使音乐艺术几近完美,他们对和声,对旋律,对配器,对指挥以及对音场的研究使得我们现在的耳边充满了各种美妙的音乐。我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并且比许多人更喜欢那些经过大师加工的宽阔的、磅礴的、温柔的、多情的旋律,可是——我还是想说:最爱是国乐。
友人说:“因为你是中国人,对中国的音乐理解要比对外国的音乐深,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是这样的么?也许罢。也许这是一个原因,但不是全部。听着“高山流水”时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是任何西乐没有的。当年那位伟大的音乐家驾一叶扁舟,面对郁郁葱葱的青山,耳边听着汤汤的流水,间或有几声鸟鸣猿啼,于是乎焚香抚琴,似是有感,又似是完全没有心思,任由自己与这山、这水、这天、这地化为一体,任由手指散漫地拨着琴弦,琴弦飘出对山、对水的应答,也许还会有寂寂行世、不遇知音的感慨。俯仰天下,唯天地与我
同在,这该是何等的心境、何等的才情!这时候指间流出的“高山流水”,只怕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了。
不止如此,中国的古乐许多是缙绅士大夫或是赋闲,或是失意时为抒胸襟而做,其中的恬退隐忍的心境化作旋律,只差人也化蝶、化云、融化在天地间了。悠远的旋律融在中华民族特有的丝竹乐器的音韵,或入深谷、或登顶峰、或驾轻舟、或坐竹林,举手投足有如置身旷野,其非“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乎?西乐如那美丽的城市,五光十色,而国乐如深山幽谷,空明澄碧,外国的音乐家讲求的是奋斗,而我们的上古音乐家讲求的是超脱,心境不同因而产生了音乐情感的不同。在这个世界上,很难说哪一种情感更动人,然而现在已经几乎无从寻觅那驾一叶扁舟,挟焦尾琴、仗松纹剑,歌酒中流的洒脱了。
这就是一流的国乐。
潦倒山人于1998.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