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女孩
半岛
倘若你稍微留意,便会看到北京女孩从四面八方翩翩而至,如初露晨曦,如霜后红叶,如模特儿结队姗姗过市,生动着首善之区一片风景,大幅度晕眩我们惺忪迷离的心智与目光。
由是,我篡改了哥德《浮士德》的最后两句:
美丽的北京女孩,引导我们飞升。
她们簇拥着走上大街,步履轻盈而有跳跃性,如一群跑出森林的小鹿,又如在大地上旅行的春天,让人流泛起色彩的节律;她们手拉手畅游商场,东瞧瞧西看看,评头品足挑三拣四却不购买,使琳琅满目的物质文明黯然失色相形见绌;她们结伴步入新落成的图书馆,在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彩显电脑面前熟练地操作,检索线装的经典新译的名著或者花花绿绿的图片画册,然后坐在一隅贪婪地阅读飞速地笔记沉静地思考,渴了如儿童喝七喜酸奶乐百氏,饥了似打工妹吃香肠康师傅维生素面包。
我所见到的北京女孩当然远不仅如此。
她们也描眉也画眼也涂口红也粘睫毛甚至隆鼻梁垫假胸戴项链耳垂上挂满丁零当啷。她们的名字大约不是罗敷或西施,或许会叫丽达妮娜什么的。她们背后没有陌上桑,没有浣纱小溪,没有篱笆墙和它的影子,而是哥特式高楼,是多层次的立交桥,是时而几何图像时而英文字母的霓虹灯;她们看不上荆钗布裙兜肚头巾,也不欣赏旗袍,她们喜欢牛仔装羽绒服皮茄克,或者,露膝的迷你裙,薄如蝉翼的超短衫,不论落雨下雪,总是任一头乌发在风中零乱如麻或飞扬如旗。
是的,她们对天然去雕饰的出水芙蓉一点儿没兴趣,她们追求的是人为的美学,崇尚的是自我设计。她们刻意的衣着或不修边幅,随便却飘逸的言谈举止,正视自然的人类的灾难时若无其事镇定自若的表情,倡导着新世纪的潮流。
她们扶盲者上桥,领儿童过街,为问路人热情地指点方向,假如遇到恶徒欺侮童叟的事情,她们必定以孱弱之躯上前阻止,用清脆悦耳的标准普通话表达正义,令七尺男儿无地自容。
有时候,许多时候,她们成群结队涌进影院剧场卡拉OK厅,为远古的采桑女浣纱妇清泪双流泣不成声,因异域的茶花女卖艺姑娘而圆睁秀目愤慨难平;或者五音不全但感觉良好地卡拉一曲“爱就爱它个死去活来”,或者五体奔放腾挪闪动成波浪旋风雾中的杨柳,或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热烈而持久地拥吻自己的恋人爱人,甚而情人。
但是,你千万别作如下非分之想:她们会红袖添香襄夫教子夫唱妇随如藤缠树偏舟泊岸小鸟依人。她们当中的百分之九十九是大中专学生或学士硕士博士甚至博士后,她们崇拜的如果不是居里夫人撒切尔夫人,至少也是虹光灿烂的伏明霞王军霞,惟独不崇拜自己的如意郎君心上人,假如她们有的话。
所以,北京女孩工作起来风风火火麻麻利利像个男人玩命似的,闲下来又懒懒散散疲疲塌塌百无聊赖不想活下去一般。北京女孩陷入情网便读琼瑶杜拉斯,吐气若兰,柔情似水,心有千千结;在单位在路上遭到麻烦比如性骚扰就想萨特海德格尔,焦虑不安,困惑无比,思索存在与虚无。
北京女孩仿佛莫奈的日出,蒙克的呼号,张旭的狂草,毕加索画里的女子,朦胧、缥缈、洒脱、灵动、神秘、虚幻、丰富、复杂、饱满而有立体感,魅力无穷却又难于琢磨,不可把握也不可以分析。但她、她们,在这儿,在那儿,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一不留神,就突兀地立于我们的面前,莞尔一笑。
然而,我,一个传统的胆怯的外省男人,在现实中注定要和这些令人心向往之的北京女孩失之交臂,而只能在写作时与她们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