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


明月


我家曾经养过宠物，两只猫和一只狗。
第一只猫是朋友的生日礼物，生日聚会一完，我们两个就开始为它的
着落发愁，因为她家不许她养，想来想去，父母一向对我宽容，也
许会为我收留它，于是大着胆子抱了回来，和父母讲暂时先养在我家。
那是一只四蹄踏雪，一身茸茸的黑毛，只肚皮和四爪雪白，来时只有
我的手掌大，一个鞋盒子就是它的窝了。那个夏天我和朋友到处打听
肯收留它的人家，它却不知愁，头两天的怯懦一克服，就在家里到处
跑，它太小，跳起来刚刚够到沙发边，只好四爪齐动拼命爬上去，
但落下来的次数更多些。那个样子，实在惹人爱怜。暑假快完了，
我就要离家去读书，可它的去处还没着落，我真的很愁。一晚我们全
家坐在那儿看电视，它蜷在我腿上睡，睡得香了，翻个身，肚皮向
天，四仰八叉地接着呼呼大睡。或者就是这个毫无戒备的样子，感动
了父母，他们留下了它。后来和父母的书信往来里，我总不忘问一
句它，父母也频频报告它的长大，顽皮和可爱，我不在家，它反成了
慰藉父母寂寞的良伴。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里我没告诉父母悄悄回家，想给他们个惊喜。开了
门，家里一切依旧，坐下来，那感觉仿佛从不曾离开，家是这样一个
令人安心的地方。这时猫走过来，它已长到很大了，它过来嗅嗅我，
还记得我的样子，跳上我的腿，我摸摸它柔软的毛，一直柔软到心里
去，它由着我挠着它的下巴，喉咙里轻轻呼噜着，不一会儿又闭上眼
睡了。那个寒假我有很多的时间在家，它陪着我，除了吃饭和睡觉，
猫最喜欢的是蹲在窗台上看外面，那个样子看上去无限的孤独和寂寞。
我不由得常想，也许它并不喜欢这种生活，尽管由人的标准来判断，
这已是猫最幸福的生活了。
后来它长得更大，父母讲它总是半夜里，很凄惨的叫。父母商量着给
它找个伴，但一想到将来生下的小猫没办法养只得作罢，最后听说可
以做手术，父母认真地和我商量，但又狠不下心。第二年春天里我从
学校打长途给父母报平安，问起猫，妈妈犹豫半天，说猫丢了，有天
忘了关门，它跑出去就没回来。爸妈问遍了邻里都说没看见。妈以
为我会很难过。我却有点点惋惜，又有点点暗喜，它终于去过自己想
要的生活了。那年夏天我回家时，家里已经又有了一只猫，也是四蹄
踏雪，连名字都没换，是妈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妈讲有天早上在单位
门口见到它缩在那儿，一时恍惚了，以为自己的猫回来了，想都没想
就抱起来，细一看不是的，但终是不忍再放下。因为不能带它进办公
室，托在门房那里，足足担心了一天，生怕下了班猫不见了。妈说到
这儿，猫好象听得懂一样，跑过来在妈的腿上撒娇一样蹭来蹭去。
爸妈真是格外地宠这只猫，连喂猫的鱼都是和人吃的一样，妈还不厌
其烦刮鳞去内脏，喂得猫的毛又密又长，油光水滑。
虽然一个暑假里我和猫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但是它和我始终都不亲近。
它也喜欢蹲在窗台上看外面，偶尔有鸽子飞过，还伸出一只小爪子去
扑一下。猫的毛很长，走起路来肚子上的毛老拖在地上，弄得很脏，
所以常要给它洗澡。猫对洗澡这件事很有些抗拒，大约因为知道自己
从水里出来时的样子很狼狈，小脑袋，瘦瘦的，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只
剩了细细一根，缩了水一样。每次洗完，都要按住它给它用热风吹干，
一松手它就会赶紧躲到个角落里去自己舔毛，直到全身的毛都干了，
才肯出来。猫是有自尊的动物呢。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夜里已经有些秋意了。有天晚上下大雷雨，我迷
糊中，觉得它跑进来，挨着我睡下，我能感觉到它温暖的身体和起伏
的呼吸，还有它的依恋，真的很美妙。
可是这只猫也没养长，一年后爸妈要去国外工作，我还没毕业实在没
法带着它，只有把它送了人。爸妈在愿意收留它的几家人中权衡了很
久才选定一家，我和妈把它送去那天，妈一会儿回来拿它的饭碗，一
会儿拿它大小便的盆儿，一会儿拿它的毛巾，磨蹭了很久。送到了地
方，把它放出来，它看见周围陌生的环境全身都在抖，妈抚摸着它，
温言叮嘱它要听话等等。我们走时，它很惊慌地蹲在地上看着我们叫，
那满怀戒备的样子，我久久不能忘记。
几年以后，妈以为我不再怀念第一只猫了，告诉我猫没有出走，它是
吃了买来的猫鱼死掉了，想来那是农民用农药药死的鱼。“真没良心，
这种鱼也拿出来卖。”妈愤愤地说，湿了眼睛。
狗的名字和猫的一样，妈执着地给所有的宠物起一样的名字。那是只
黑贝，是人家送的。妈讲来的时候好小，只有鞋盒大，可是门口一有
响动，它都会冲过去不屈不挠地叫。我看见它时，它已经一岁了，有
半人高。那时候我在家的时间很多，狗的一天三顿都是我喂，晚上也
是我带了它去散步，所以很快我就和它熟了，一看见我它就立起来
把两个爪子搭到我肩膀上，热呼呼的舌头就来舔我的脸，弄得我哭笑
不得。阳光灿烂微风习习的时候，我喜欢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看书，
它不管在哪儿都会跑过来，亲热地舔舔我的脚，然后就安安静静趴在
我脚边，脑袋搁在前爪上，半打着盹儿，不时睁一只眼看看我，我也
不时看看它，那些日子，想起来真是和平安祥。
我们在的那个城市有很多自生自灭的野狗，时常都能看见它们三五
成群在街边的垃圾箱里找吃的，也有善心的人总在家门口放个盆，
放些吃的在里面给这些狗。我们的院子后面，隔着道墙有一大片空地，
草很深，月亮圆的晚上，成群的野狗在那里聚集，热闹非凡，我们的狗
听见了也会蹲在地上长长地嗥叫一声，那声音里有种无以形容的空旷
荒凉的感觉。带它出去散步时，有时看见那些野狗，它就会追上去，我
想那是它在表示友好，因为它一直都被关在院子里，很孤单。它腿长步
大，总能追上，可往往追到后，它就停下，不知下一步要干什么，所以
每每遭到反咬，好玩的是狗的样子虽然又大又凶，叫起来也中气十足，
但和别的狗打架，老是它吃亏。尽管如此，狗还是固执地追上去。有
一天对面的人家来了只小白狗，因为小，所以可以钻过大门的栏杆。
我们的狗对这位不速之客很是喜欢，我常见它们两个打闹嬉戏，甚至
友好地在一个碗里吃饭。不知从哪一天，小狗没来，我们的狗老在
大门口徘徊张望，有天我带它去散步，一开门它就冲到对面去，隔
着栏杆，我看见那只小狗卧在地上，许是腿断了，站不起来，只好卧
在那儿，和我的狗一声一声对着叫。我听了真的很心酸。再后来那小
狗不见了，大约是死了，可我们的狗有很长时间依然一出门就直奔对
面，隔着栏杆低低叫几声，象在怀念它的小友。
一天晚上我独自在家，外面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那一声声炸雷仿佛
就在头顶，恰在这时断了电，一片漆黑，我不免有些害怕。这时本来
懒洋洋躺在空调下面的狗，自己跑过来，亲热地舔舔我，喉咙里温柔地
呜噜了两声，好象在说：我们两个在一起，别怕。我搂着狗的脖子，
和它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直到光明再来。那个晚上我深深体会到狗是
这样有灵性的动物。
然而狗的灵性终是有限的，它不会知道人世间的反复无常。过了几年
我们又要离开了，爸认真地打听了带狗旅行，入关检疫的规定等等，
恰在那个时候北京有了关于养狗的条例，先不说领养的执照所需的钱，
单是我们的狗的大小就不合要求。虽然万般的不舍，我们也只能就地找
个人家把它送走了。我想狗不会明白，它这么依恋的朋友们就这么舍弃
了它，它也不会明白我是怀着怎样内疚的心送走了它。我永远都怀念那
些日子。夜里的空阔的广场上寂静无人，头上是一片安静的星空，我闲
闲地走着，有时想些心事，有时什么都不想，狗跑在我前面，不时停下
来回过头来等我......
回来后还不到一年，那边的朋友就来信报告狗死了。自此我家不再养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