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
·青 石·
前几年回国,去生活了十二年的大杂院看看,不出所料已被栋栋楼房所代替,
留给自己的只是些往事的记忆,象家乡青弋江悠悠的流水印在了我的脑际。
推开两扇对开的大约2米×3米见方的大门,里面就是邮局职工大院,住户
七十多家,名符其实的大杂院。这里原本是日本鬼子的兵营,还有一座哨岗高居
在院里一栋四楼楼房的房顶。一条条走廊连着一扇扇门,每扇门后面多是二十平
米左右的面积。我家住的二楼有十二户人家,六家共用的一间拥挤厨房,吃文化
由此可见一斑。有好几年,父亲在合肥工作,母亲工作忙,我们姐妹三人就自己
做饭烧菜。邻居家也有几个女孩做饭烧菜,我们除了聊天之外,还比赛谁的菜烧
得好。姐姐就有几道拿手菜,有时为了炫耀,姐姐还会不断翻新,要么加醋加糖
在原本不用加的菜里,要么将菜进行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一道新菜。如此,她的
烧菜手艺也有了知名度。
有家邻居是山东人,妻子不工作,有四男一女儿。当家的男人在包裹组里投
递大小包裹,印象里总觉得这家人食欲特别旺盛,所以,他们家的锅里烧着猫肉
狗肉兔肉或青蛙肉一点也不奇怪,饥不择食嘛!因为只有我妈在家,对我们有些
疏于管教,我们有时会拿牛肉或鸡鸭肉换这些在我们家从不上桌的食物吃,也只
是一次一块而已,却有点冒险的感觉。
母亲是回民,一辈子不曾碰过猪肉,母亲有时在六户人家共用的水龙头前洗
菜,邻居若是要洗猪肉总是在三尺以外等着,尊重少数民族的感情呢!父亲虽说
是汉民,却尊重我母亲,只有二三次母亲不在家时让我们沾过腥。十几年闻着邻
家猪肉的香,导致了我一获得自由,上大学期间,肉类就渐渐以猪肉为主了,快
毕业时,回民食堂也不好意思去了,大熔炉啊!
那个大杂院的人家虽说多,风气却正,形形色色的人无形地定了个道德标准。
记得我们家紧隔壁有六兄弟,老三曾当众三拳将砖墙捶出个凹陷,院子里这样的
青年人不少,至少到我们家搬走,大部份是规矩地上班交女朋友结婚,只有三四
个例外。大人们之间也绝少红脸,虽有明争暗斗,却并不失去理智,我们从没觉
得在大院里玩耍危险就是一个明证。有时听大人们也说某人某人有恶习,可在大
部份本分正派的人面前,恶人也会收敛。
我们那大院里的职工大多是在邮局里送信包裹架线卖邮票信笺之类,有些中
层领导和搞技术的如我家,所以,尽管大人们都希望孩子上大学,也许受家庭环
境影响,如愿的却不多,有家女孩考了四年都没考上。我总觉得我考大学我母亲
比我紧张一百倍,自从我上了高中,压力就相当大,高考前一个月,就根本睡不
着,临考时又发烧,筋疲力竭熬过了三日,邻居这三天八九点就没声音了,在这
炎热的季节,他们平时会折腾至半夜的。发榜时,我成了大院里第一个考上全国
名牌重点大学的人,母亲当然是最高兴的,分发了糖给邻居,母亲的快乐就是我
的快乐,我成长的关键时期,父亲不在家,后来终于调回来,又因过去的劳累奔
波患了肝炎,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自己做了母亲后,才越发体会到,因为为了对孩子的爱,母亲会变得很坚强。
我家隔壁六兄弟的父亲是在床上和轮椅上度过生命的最后十几年的,记得小时候,
最怕看到此人,骨瘦如柴呼吸艰难,生命之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可却存活了那
么长时间,那位矮胖的母亲还有扶养孩子长大成人的责任,其中的勇气恐怕只有
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高考之后,我们全家搬离了大院,住进了一套三居室。现在想想,在那样一
个基本没有privacy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目睹着人们的悲欢离合生与
死,觉得仅仅为平安体面得生活就够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忙碌操心了。
回国时也去看了青弋江,不习惯江面上船只和岸上商摊的拥挤,只是但愿人
心不会因为环境的拥挤而变得狭隘,而像我所住过的大杂院的人们多份宽厚平淡。
□ 九八年八月于贝城〈eric@ee.lsu.e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