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頗有格調的美式PUB,淡藍色的燈光,給人一種憂鬱的感覺。酒保小丁站在半圓形的吧台後面,手裡握著搖杯上下的搖動。PUB內播著慵懶的藍調爵士樂,彷彿可以叫人忘卻煩惱。
工讀生阿瑋急忙地推門進來,彎下身進了吧台間,換上了背心制服。
「唉!少爺搞什麼,已經九點多了。」小丁輕聲斥責。
「摩托車壞了嘛!臨時叫同學載我來的。」阿瑋不好意思的說。
「還好今天客人不多,要不然我和杰哥哪裡忙的過來!」小丁小聲地抱怨著。
「好啦好啦,宵夜我請,行了吧?」阿瑋有點不甘願。
「算你還有點良心。」小丁暗笑著。「喂,4桌一個歐吉桑點的,快送過去。」
阿瑋鑽出吧台,拿起了托盤接下兩杯伏特加,向角落的一張桌子走去。
程浩德獨自坐在一張小圓桌旁,桌上的煙灰缸裡滿是煙頭,程浩德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大口抽著煙,喝著酒。
「先生,兩杯伏特加。」阿瑋將兩杯酒放在桌上,收起喝完的空杯子。
程浩德回過頭來,虛應了一聲。當他回過頭來時,阿瑋和他打了照面,竟嚇了一跳,托盤和杯子掉在地上,噹的一聲,所有的客人都望向這邊。
阿瑋回過神來,連忙向客人道歉,撿起了杯子,急忙跑回吧台旁。
「喂,你是看到鬼啦!」小丁問道。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阿瑋喃喃自語。
「你認識他啊?」小丁追問。
「不,不認識。」阿瑋表面上裝著很鎮定,心裡卻是震驚又疑惑。他納悶著:那位客人除了臉上多了一道鬍子之外,簡直和爸爸長的一模一樣,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像的人?
自從九歲那年父親在一場車禍中去逝了之後,阿瑋就和姊姊,母親相依為命。高中畢業之後,阿瑋順利的考取了大學,不過私立大學的昂貴學費卻讓阿瑋不得不靠打工來分擔母親的重擔,也因為父親的早逝,讓阿瑋在同年齡的年輕人中,顯得成熟又獨立,但在他內心深處卻渴望著一份愛,一份來自「同性」長者的愛。
午夜十二點多,PUB的客人逐漸散去,小丁和阿瑋準備著打烊的工作。此時程浩德已經醉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小丁向阿瑋使了個眼色,阿瑋點了頭便向程浩德走去。
阿瑋搖一搖他,程浩德意識模糊地醒來。
「抱歉!先生,我們要打烊了!」阿瑋溫柔地說。
「要打烊了啊?好,多少錢?」程浩德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一共是一千三百五。」
程浩德從西裝外套的皮夾內掏出了兩千塊塞給阿瑋。
「諾,剩下的當小費!」程浩德呼出滿嘴的酒氣。話說畢起身欲向門口走去,怎奈已跌跌撞撞地走不穩,眼看就要倒下去,阿瑋連忙跑過去,扶他坐在吧台旁的椅子上。
「小丁,怎麼辦,總不能把他鎖在店裡吧!」
「看他身上有沒有名片,打電話通知他家的人。」小丁無奈地說。
阿瑋摸了摸程浩德的身上,搜出了皮夾。拿起吧台的電話,急速地撥了七個數字,只聽到嘟、嘟、嘟,對方沒有人接電話。
「小丁,沒人接,怎麼辦?」
「不管了,先把店裡收一收再說。」小丁也沒輒。
兩人將PUB內的桌椅都擦了一遍,將椅子疊在桌上,又把地板掃了一遍,將店內的燈光熄滅,只留靠門的一盞。阿瑋和小丁合力把程浩德扶下一樓,此時街上已寥寥無人。
「我看把他丟在這裡算了!」小丁露出奸笑。
「開什麼玩笑,睡在這裡會凍死的!」阿瑋以為小丁是認真的。
「那報警嘛。」小丁半開玩笑地說。
「神經病!算了,我看我先把他帶回我住的地方,等他明天酒醒了再說。」阿瑋的心地真是善良。
「我看也只有這樣囉!」看來小丁不想淌這混水。
「唉,真是倒楣,碰到酒鬼。幫我叫部車吧!」
攔下了一台計程車,兩人合力將程浩德扶上車,阿瑋關上車門,車子便向前駛去。
小丁則騎上他的野狼,飛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子夜兩點,死寂的小巷子裡,阿瑋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打開鐵門後,將坐在騎樓摩托車上的程浩德拉了起來。阿瑋吃力地攙扶著程浩德爬上階梯,浩德的酒醉讓這上樓的每一步似乎都舉步維艱。好幾次程浩德踩空階梯幾乎要跌了下去,還好阿瑋及時拉住他,否則連他自己也會摔個鼻青臉腫。
好不容易爬上了五樓,阿瑋用鑰匙打開鐵門,把程浩德拖進屋內,關上了鐵門,自己累得跌坐在地上,而那傢伙則趴在地上繼續呼呼大睡。雖然已是入冬,阿瑋仍是滿身大汗,他拿起手邊的一壺水就往嘴裡灌。看著地上躺著的醉漢,阿瑋不禁搖搖頭,心想自己真是找麻煩。
阿瑋將程浩德連拖帶拉到床上,幫他脫去了外套和皮鞋,蓋上了毛毯。
程浩德呻吟了幾聲,然後開口向阿瑋要水喝:「水,給我水!」
阿瑋從床邊站了起來,走到小茶几旁,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水,然後走回床邊。
阿瑋扶起程浩德,將水湊近他的嘴邊。程浩德咕嚕咕嚕地吞下喉,可能是喝得太猛嗆到,竟咳了起來,連咳了幾次,阿瑋用力拍打著他的背部,好像照顧小孩似的。突然程浩德的胃裡一陣翻攪,似乎有東西要衝出胃裡,他作嘔吐狀,阿瑋看到此情形,急忙說:「等一下,忍住喔,我馬上去拿垃圾桶。」
阿瑋狂奔至陽台門邊,連忙抓住垃圾桶,但只聽見嘔的一聲,已經來不及了,程浩德已經吐得滿身都是。阿瑋摀著鼻子用毛巾清除他身上又臭又酸的穢物,並幫程浩德脫去襯衫和西裝褲,可是穢物的臭味仍揮之不去。
阿瑋心裡嘀咕:「臭死了,只有幫他洗一洗了。」收拾沾有嘔吐物的衣服,把它們裝進塑膠袋裡,再替程浩德蓋上毛毯,怕他著涼了,接著到浴室旋開水龍頭,熱水嘩啦啦地流出來。
過了一會兒,阿瑋攪攪浴缸裡的水,然後走出浴室。阿瑋扶著身上僅剩內衣褲的程浩德走進浴室,然後幫他除去了身上的衣物。
程浩德下意識地問著:「要幹嘛啊?」
阿瑋突然覺得很好笑:「當然是洗澡啊,這麼臭,怎麼睡!」
阿瑋不經意地注視著程浩德的裸體,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和男人這麼接近,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趕快把頭轉向一邊,不敢正視著他,連忙扶他進了浴缸,用毛巾幫他擦著身體。
「真倒楣,打工還要收留酒鬼。」阿瑋一邊洗一邊抱怨,而程浩德卻躺在浴缸裡昏昏欲睡,「喂,別睡著了,等下我可沒力氣再把你拖回床上喔!」
阿瑋仔細端詳了程浩德的臉,心想:天啊,還真像,除了臉上比爸爸多了一道鬍子之外,容貌簡直是一模一樣。不過爸爸過世也有十年了,如果他還在的話應該也有五十多歲罷,而眼前這個中年人看起來不過才四十歲左右,也許只是個巧合吧!?
不過這熱水澡並沒有讓程浩德清醒一點,他還是一樣昏昏沉沉的。阿瑋試著把他從浴缸扶了起來,畢竟再泡只會讓這血液裡的酒精更加速運作而已。為他擦乾了身體,阿瑋把他扶回床上,安頓好之後,自己則到了浴室好好地沖了個澡,折騰了半天看看手錶,竟然已經快三點了。「明天十點就有課了,不趕快睡明天鐵定爬不起來!」關上浴室的燈,摸黑爬回雙人床墊,已經疲累不堪的阿瑋鑽進唯一的一張雙人毛毯,看來那傢伙已經睡死了,閉上眼睛,阿瑋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朦朦朧朧中,一隻大手伸了過來,輕輕地撫摸著阿瑋的胸膛,阿瑋以為是在夢中,那隻手像極了爸爸那溫暖的大手,總是在每個氣喘發作的夜裡,輕拍著阿瑋的胸口,讓人覺得幸福又安全。阿瑋怎麼會拒絕這渴望已久的感覺。程浩德仍在半醉半醒之間,他見阿瑋沒有反抗,就把阿瑋揣在自己的懷裡,此時阿瑋忽然意識到這個身旁的男子只是個陌生人,但他卻沒有掙脫,反而享受著這溫暖的感覺,而這個感覺不就是他一直想要,而卻又不敢要的嗎?
程浩德為阿瑋褪去了睡衣褲,此時兩人已是完全的赤裸了,阿瑋感覺到自己下體的變化,他感到有些羞澀,雖然對這種生理反應並不是第一次的面對,可是面對著一個活生生的男人,這可是第一次啊,他有些緊張,但是程浩德輕輕的吻著他,阿瑋漸漸地放下了防衛,因為強烈的慾望已經讓意念超脫了一切,兩人緊緊的相擁,阿瑋撫摸著程浩德寬厚的胸膛,略為發福的小腹,然後往下游移•••
陽光從陽台的窗戶照進來,整個房間都明亮了起來。
阿瑋從睡夢中睜開雙眼,從枕頭旁摸到鬧鐘,將它湊進眼前,「天啊,已經十點多了,完了,早上的課已經遲到了,完了完了!」阿瑋急得從床上跳起來,看到桌上的一條領帶,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都是他害的,完蛋了,這堂課準會被當的!」
阿瑋穿上背心,走到陽台外看到校園內學生熙來攘往,突然覺得昨天發生的一切彷彿是一場夢,但是一切卻又那麼的真實,想起昨夜的溫存,那個沒留下姓名的中年男人,他那溫柔的臂膀,寬厚的胸膛,或許,他應該只是喝醉了,把我誤認為別人罷。「啊,不管了,先去上課再說。」
隔天晚上九點阿瑋準時的到PUB上班,推開門走向吧台。
「來啦,喂,昨天那個男的在等你」小丁故作神秘地說。
阿瑋穿上背心制服,「哪裡?」
小丁指了指角落的那張桌子,只見程浩德仍坐在角落靠窗的那張桌子旁,啜著酒,眼光落向窗外的車水馬龍。阿瑋端著托盤幫客人送酒,然後他走向程浩德。
「聽說你在等我。」阿瑋輕聲地說。
程浩德回過頭來:「嗨,你來啦,昨天真謝謝你,我喝醉了,真不好意思。」
「哪裡,不用放在心上。」阿瑋靦腆地回答。
「很抱歉,我昨天一定吐的一塌糊塗,給你添麻煩了。對了,光顧著道歉,竟然忘了問你怎麼稱呼?」
「我叫林銘瑋,朋友都叫我阿瑋,你呢?」阿瑋心想他似乎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了。此時程浩德從皮夾中拿出一張名片交給阿瑋。阿瑋接過名片,仔細地看了一遍。
「我姓程,開了一家小公司,上面有我公司電話和呼叫器。哦,對了,今天早上借了一套你的衣服穿,看到你睡得那麼熟,沒有叫醒你。我把它帶來了,洗過了準備還給你。」程浩德拿起一個百貨公司的袋子交給阿瑋。「另外為了答謝你,我特地去百貨公司買了兩件衣服,希望你會喜歡。」
阿瑋看了紙袋內,果然有兩件帶著標籤的新衣服。
「不行,程先生,我不能收你的東西。」
「沒關係,就當大家交個朋友嘛。」
「不行啦,程先生。」
「叫我程大哥好了,你就不要再客氣了,如果你不收就是不給我面子哦!好啦,我還有事得先走了,改天我再來,咯,這五百是酒錢,剩下的就當作是給你的小費,拜拜。」話畢程浩德提起公事包就向外走去,留下不知所措的阿瑋,十分尷尬。
由於單親家庭的關係,阿瑋的大學生活似乎只剩下課業與打工,其他一般的社團活動甚至平日的聚餐都沒空參加,相對的,同學之間也僅止於打打招呼,更沒什麼來往。除了一起選課的斌仔之外,阿瑋可以說沒什麼朋友,也許孤僻酷酷的個性叫人難以親近,不過這個叫斌仔的僑生卻是對阿瑋情有獨鍾。說起兩人的相遇,可有點叫人難以啟齒。話說大一上的期末考,一門課「中華民國憲法」,考試時斌仔就坐在阿瑋的後面,剛好監考老師因為午後濃濃的睡意而打起了瞌睡,斌仔見機不可失連忙小聲的要求阿瑋讓他抄,阿瑋起初有點不願意,但實在熬不過斌仔的苦苦哀求,只好照辦。鐘響交完卷之後,斌仔拍拍阿瑋的肩膀,說什麼是他的救命恩人,因為他已經是第三次重修了,對於那些狗屁條文實在是一竅不通。阿瑋說怎從不見他去上過課,一聊之下才知道他是馬來西亞的僑生,難怪說話有著怪怪的腔調。就這樣隨著學期的結束,兩個人卻開始了曖昧的友情。
於是整個寒假,阿瑋除了打工,就是和這個有點壯壯的斌仔混在一起,斌仔在馬來西亞的家裡好像還蠻有錢的,他把阿瑋就當作是兄弟一樣,一起出去玩的時候,都會搶著付錢。有骨氣的阿瑋總是會把自己的那一份偷偷的塞進他的口袋,而發現後的斌仔總是又丟回給他,說什麼不讓他請就是看不起他之類的話。阿瑋問他寒假一個月為什麼不回馬來西亞,斌仔說什麼家裡都會幫他安排相親,覺得很煩,所以總是推說很多科被當了,要重修的爛理由。
就在快要開學前的某個晚上,斌仔突然跑到阿瑋當時打工的便利商店找他。
「歡迎光臨!」阿瑋下意識地隨著自動門的開啟說出。
「喂,幾點下班啊?」斌仔不耐煩地問。
「今天要上到十一點啦,幹嘛?」阿瑋被問得有點莫名其妙。
「是喔,好吧,十一點來接你,去大肚山看夜景。」斌仔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喂•••」阿瑋還沒來得及回話,斌仔就一溜煙地跑掉了,留下阿瑋一臉錯愕。
然後十一點不到,斌仔就騎著他那台重型機車來到門口,引擎聲轟轟地叫,並用力的按了兩聲喇吧。
「你同學啊?」接班的同事笑著說,「蠻屌的!」
「是一起修課的學長啦,你等我一下喔。」阿瑋覺得有點丟臉,然後走到門口對斌仔說:「再等一下啦,收銀機的帳還沒結好啦。」
「順便帶幾灌台啤喔,我買了鹵菜。」斌仔似乎很興奮的樣子。
「是的,老大!」阿瑋搖搖頭回到店裡,俐落地結完帳,帶了一手罐裝啤酒走出來。
「上車!」斌仔接過啤酒把它和鹵菜放在腳踏墊,「坐好囉。」就加速油門向前衝去。
大肚山的廢棄碉堡,兩人一邊吃著滷味一邊喝著啤酒,遠眺大都會區的美麗夜景。
「喂,我跟你說喔」斌仔邊吃邊說,「我以彎你!」
「什麼啊?你可不可以把東西吞下去再說。」阿瑋聽得很模糊。
斌仔拿起手邊的一罐啤酒就往嘴裡灌下去,「啊,好爽!怎樣,再來一罐吧?」
「我不要了,肚子好脹呃,好想小便!」阿瑋好像有點忍不住了。
「小便?一起來啊!我們來比賽誰射得遠。」斌仔童心未泯地說。
「是喔!在哪裡,這裡喔?」阿瑋覺得很好笑。
「那邊的草叢啊!反正這裡又沒人。」斌仔一付天塌下來有他頂的樣子。
阿瑋朝著碉堡附近的草叢走去,找到一處較隱密的地方,斌仔也跟在後面。兩人比肩站立,拉開了拉鍊,兩條水柱向草叢射去。斌仔順便偷瞧了一眼阿瑋的私處,又把頭轉回來。阿瑋察覺到了,「不用看啦,比你小啦!」抖了兩下連忙拉上拉鍊。斌仔有點不好意思,也急忙拉上拉鍊追了過去。回到碉堡兩人突然陷入一片沉默,斌仔獨自飲著剩下的啤酒,而阿瑋只是把眼光眺向遠方。
「我•••我喜歡你。」斌仔終於鼓起勇氣把剛才邊吃邊說的話又再說了一遍。
阿瑋對這突如其來的告白有些嚇到,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斌仔見阿瑋沒有回話連忙補了一句,「我是認真的!」
「可是我以為你們班上的那個女孩是你的女朋友?」阿瑋突然冒出一句。
「你說曉茜啊?我跟她只是很好的朋友。其實我一直喜歡的是男生,只是我不敢表達出來。」
「你怎麼能確定我喜歡的也是男生呢?」阿瑋很嚴肅的說。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也不敢肯定,可是後來我發現你從來都沒有在我面前提到有關女孩子的事,所以我就決定賭一賭了。」斌仔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很欣賞你,很獨立,很堅強。個性也很隨和,長得白白淨淨的很可愛,很想像一個大哥哥一樣的照顧你。」
「說夠了沒?」阿瑋淡淡地說。
「你生氣了嗎?」斌仔焦急地問。
「沒有,只是你不要這麼肉麻行不行?跟平常的你不太一樣,我好不習慣。」阿瑋回以微笑。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喔?」斌仔十分雀躍。
「答應你什麼啊?我們不是很要好嗎?這樣還不夠嗎?」阿瑋裝糊塗。
「那不一樣啊,我們現在像哥兒們沒錯,可是我想要你當我的女朋友,不,我是說男朋友,唉,也不是,不管啦,反正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啦!」斌仔急得有點語無倫次。
「我•••我不知道,這樣好嗎?」阿瑋很疑惑。
「你喜歡我嗎?」斌仔追問。
「你對我很好,像個大哥的照顧我,我•••」阿瑋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我••」
此時斌仔卻突然一把將他抱住,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阿瑋的口,阿瑋想要掙開,可是大塊頭的斌仔把他抱得很緊,只有任憑他擺佈。阿瑋漸漸不再抗拒,而斌仔也鬆開了他的口與手。
「對不起。」斌仔對於自己突如其來的舉動十分後悔。
「算了,我不怪你。」阿瑋尷尬地說。
接著又是一陣的靜默。
「我們走吧。」阿瑋打破了沉默。
「唉,好!」斌仔也想早點結束這尷尬的氣氛。
兩人同時向斌仔的機車走去,斌仔發動了車子,阿瑋跳上後座,兩人就往山下的路騎去。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麼,而阿瑋卻是緊緊摟著斌仔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背上。
就這樣兩人曖昧的友情一直持續到了下學期,而學期結束的前一個月,阿瑋因為便利商店的薪水太低而換到市區的一家PUB打工,而長時間的工時,也讓兩人開始聚少離多。
期末考的前一週,斌仔約阿瑋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速食店見面。
「快期末考了,準備得怎樣了?」斌仔關心的問。
「還好,有一兩科只求pass就好。」阿瑋有點無奈。
「自從你去PUB打工以後,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出去了。」斌仔有些抱怨。
「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阿瑋冷淡地說。
「不好,一點都不好!」斌仔有些激動。
「我很抱歉!」阿瑋有些過意不去。
「你沒有錯,是我自己陷得太深。」斌仔自責。
「斌,我•••」阿瑋有點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該不該把程浩德的事告訴斌仔。
「我還有課,我先走了,你慢吃,我再call你。」斌仔語畢即起身向外走去。
留下阿瑋一人獨坐在速食店內,吵雜的人聲讓他的心情更加的鬱悶與不安。
禮拜一的晚上PUB的生意通常都很差,從店內寥寥無幾的客人可見一斑!
阿瑋坐在吧台旁的座位上,小丁則在吧台內,兩人邊擦著酒杯邊聊天。
「阿瑋,你們什麼時候考試?」小丁關心的問。
「喂,別老提考試好不好,我都快煩死了!」阿瑋有點生氣。
「基於朋友關心你嘛!」小丁覺得好心給雷親。
「算了吧,我還不了解你啊,你是怕我請假你跟杰哥忙不過來吧!」阿瑋俏皮的回答。
「去你的!你說的是什麼話嘛!我小丁豈是這種人。」小丁露出奸詐的表情。
「放心啦,還應付得過來,這幾天我一定會來的啦,安!」阿瑋拍拍小丁的肩膀。
「嘿,夠意思。」小丁寬心不少。
忽然嘎的一聲,門被推開了,兩個人的目光同時向門口望去。
程浩德走了進來,向吧台的兩人打了照面,逕自向角落的座位走去。
「喂,那酒鬼又來了。」小丁打趣的說。
「別叫他酒鬼,他也是有名有姓的好不好!」阿瑋輕聲斥責。
「好啦,快去招呼程董。」小丁催促著阿瑋。
阿瑋向坐在角落的程浩德走去。
「程大哥今天要喝什麼?」
「老樣子!」
「馬上來。」阿瑋正要轉身離開,突然程浩德抓住他的手。
「阿瑋!等等。」
「程大哥,要換別的嗎?」
「不是,你幾點下班?」
「喔,今天是禮拜一,PUB通常十二點就打烊了。」
「下班後陪我喝個兩杯好嗎?」
「好是好,可是要讓你等這麼久多不好意思!」
「沒關係,你忙你的,去吧去吧!」
「好,你先坐一下,飲料我馬上端來。」
阿瑋走回吧台,面有難色。小丁看出了異狀,便向他問出所以然來。
「叫他等那麼久實在過意不去。」阿瑋似乎很為難。
「不然把今天的例行工作完成你就先走好了,反正也沒什麼客人,我一個人應該可以應付得過來。」
「這樣好嗎?萬一人突然多了起來,我怕你會忙不過來。」
「拜託,我在這一年多,除了連假之外,禮拜一的客人從來不會超過十個人。」
「可是•••」
「隨你啦,想留你就留吧!」
阿瑋猶豫了半天,最後決定先落跑,反正小丁說留他一個人不成問題。
三十分鐘後,程浩德坐在一部賓士轎車的駕駛座上,按了兩聲喇叭。阿瑋循聲望去,大步走向車旁,拉開車門,並坐在程浩德的旁邊。
「上哪去?」阿瑋問道。
「看你,你決定。」程浩德拍拍阿瑋的腿。
「不如去我住的地方,我親自調酒給你喝!」阿瑋似乎很興奮。
「好啊!帶路。」程浩德也回答的爽快。
賓士車向前疾駛,轉眼間便消失在車陣中。
程浩德與阿瑋坐在房間的地毯上,日式的小方桌上擺著酒杯和幾罐酒,程浩德的臉上泛著紅光,看似已有幾分醉意。
「乾杯!」程浩德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乾!」阿瑋也不甘示弱。
「爽!再來一杯。」程浩德把拿著酒杯的手伸向阿瑋。
「程大哥別再喝了。」
「放心,這點酒還醉不倒我。」
「程大哥,你常出來喝酒,你老婆不會生氣啊?」阿瑋有點好奇。
「我離婚了。」程浩德淡淡地說。
「對不起!」阿瑋覺得自己太魯莽了。
「沒關係,小老弟,反正已經過去了。」程浩德拍拍阿瑋的肩膀無奈地說。
「相信你也看得出來,我雖然穿得這麼體面,出門又有大轎車代步,可是我並不快樂。從美國唸書回來,我接手父親的事業,也接受了他替我一手安排的婚事,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簡直就像是他的傀儡。」
「難道這就是有錢人的煩惱嗎?」阿瑋自言自語。
「你說什麼?」程浩德已有幾分醉意。
「啊,對不起,沒什麼!」阿瑋靦腆地回答。
「也許你會想,王子和妃子從此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其實那才是我痛苦的開始。」程浩德點上一支煙,思緒也慢慢的回到那段痛苦的回憶裡•••
程浩德裸著上半身坐在床頭,用力地吸吐著香煙,妻子躺在一旁背對著他,眼淚已經濕了枕頭一大片。程浩德下床披上了睡袍,繞過床尾,遞給了妻子面紙,她接過那一盒面紙,輕輕地拭著淚,然後程浩德走向臥室的門口,碰的一聲,將門用力的帶上。
程浩德靠在門上,只聽見房內傳出抓狂的哭聲,隨即一陣破碎的聲音。
「其實我根本就不可能愛她,她也知道。只是她不能忍受的,是我對她完全沒有感覺,但我也不在乎她的感覺,反正我從一開始就不承認這個婚姻。」程浩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那時你為什麼不和她離婚呢?這樣對她不是也很不公平嗎?」阿瑋為她老婆感到不平。
「不是我不想,只是每次我一提出來,我的父親就非常生氣。」程浩德將雙手掩面。
程父坐在一張豪華舒適的椅子上,隔著一張豪華氣派的辦公桌前,而程浩德面對著父親聽訓。
程浩德一臉無奈地站在辦公桌前,突然程父猛力地拍著桌面,激動地站了起來,給了他一巴掌。
「程大哥!你還好罷?」阿瑋關心的叫喚。
程浩德從回憶中驚醒,「我沒事。」他繼續道出往事,「因為我前妻的父親和我父親是世交,所以若是離婚有損雙方家族顏面,那種壓力是可想而知的,何況我父親年歲也大了,急於抱孫子的他,對於媳婦遲遲沒有懷孕,更是難以釋懷,尤其當他知道了那件事之後???」
程浩德在小廚房內炒著菜,只見傑克忙進忙出的,一會兒拿碗盤筷子,一會兒幫忙遞東西,一下又拿面紙幫程浩德擦汗。
「在美國唸碩士的時候,我認識了傑克,他是我在UCLA唸企管的同學。他很想學中文,而我也想加強自己的英文,於是我們成為室友,也常一起趕報告到深夜。但我從來沒看過傑克帶女孩子回來,後來他才跟我坦承自己是個同性戀。」
傑克和程浩德坐在吧台旁的座位上,程浩德顯得有些靦腆。滿是男人的酒館內,雙雙對對莫不把酒言歡,好不熱鬧,彷彿這兒才是男人們的天堂,男人們的世界。
「起初和他一起去同志酒吧只是出於好奇,後來竟也漸漸的認同,甚至融入他們,你知道在那種環境之下,我好像找到了真的自己。」
昏暗的燈光下,傑克坐在床沿輕啜著香煙,程浩德出現在他的面前,背著陽光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臉,他脫去了上身的T恤,走近傑克。
「直到有一天,我從學校回來,竟然發現,我,已經愛上了他。」
傑克捻熄了煙,緊緊抱住了程浩德,他輕吻著浩德的胸膛,然後是小腹。程浩德輕輕的顫抖,那是一種奇妙的觸感,心跳加速,血液好像就要沸騰。然後傑克為他解下皮帶,褪下了牛仔褲???
「畢業後沒多久,就接到父親的電話要我立刻回台灣,怎奈父命難違,只有揮劍斬情絲。臨走的前一天,我告訴傑克,看來我倆是無緣了,跟我學了兩年多的中文,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懂這句話,只是他哭著要我留下,但我又能撐多久呢?第二天我在桌上留下了字條,希望一夜未歸的他看到後,能到機場送我,我不敢奢望,我恨自己的出身,更恨自己的弱懦,只想再見他一面,我害怕這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程浩德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程浩德站在候機室望著窗外往來的人群,尋找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焦急的眼神,他多麼期待傑克能出現在眼前。
耳畔催促登機的聲音重複著,程浩德無奈地提起行李向登機門走去,不時的回頭,希望能來得及見到他。只是當飛機飛離地面的那一瞬間,他的淚水決堤了。
程浩德跪在老家宗祠的祖先牌位前,程父在一旁嚴厲斥責,大發雷霆,程妻坐在一旁哭泣,僕人們都不敢出聲。
「我和妻子婚後多年,終於有一天,我父親知道我在美國的事,可想而知一向保守的他是多麼的生氣,他一直嚷說怎麼會生出我這種兒子,這種醜事若是傳出去,他以後在商場上何以立足。」
程父拿起柺杖向程浩德打去,程妻連忙過來阻止,程浩德並不閃躲,只見一棒重重打向程浩德的肩膀,眾僕人都欲向前阻止,但被程父喝止。突然程父抱住胸口,痛苦的唉叫,眾人急忙扶程父在椅子上坐下,只見程父昏迷過去,程浩德見情形不對,連忙叫司機把車開過來,僕人將程父抬上車,然後就以飛快的速度趕往醫院。
程浩德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阿瑋又為他斟了一杯,也把自己的酒杯斟滿,阿瑋也有點不勝酒力了。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這麼的落寞,眼神充滿了憔悴,講到舊情人卻又是一張洋溢幸福的臉。阿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他很專心的當個聽眾,思緒彷彿也進入了他的世界。
程浩德帶著醉意望著阿瑋,接著說:「小朋友,故事最後,那個男人的父親中風後仍躺在醫院,而他的妻子也和他協議離婚了,輾轉聽說幾年前那個叫傑克的阿多仔,也病死在加州,好像是得了愛滋病。而王子雖然接管了龐大家業,但卻是很不快樂,你懂嗎?」話說完又乾掉手中的酒。
「我懂,程大哥你喝醉了,別再喝了!」
「我沒醉,沒醉,你才醉了,小朋友!」
「嘿!別叫我小朋友,我已經快二十歲了。」
「好,好,那叫大朋友。」程浩德笑了,眼皮卻不聽使喚地往下掉。
「來,我扶你到我床上休息。」阿瑋起身把浩德扶至床邊。
阿瑋為程浩德脫去襯衫、褲子、襪子,阿瑋為他拉上薄被,溫柔地注視著浩德。眼前的這個男人和死去的父親真的有幾分神似,猶記得那夜在酒館初見,昏暗的燈光下,那似曾相似的震懾,與子夜的溫存,想到這裡阿瑋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起來,也許是體內的酒精作祟,阿瑋覺得有點暈眩。他感到體內一股熱力,他伸出手輕觸著程浩德的胸膛,強烈的慾望佔據了他的肉體。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溫暖的手抓住了阿瑋的手,程浩德起身將阿瑋抱住,強吻了他。阿瑋用力想掙脫,可是程浩德強壯的雙臂將他緊緊地抓住,漸漸地阿瑋不再掙扎,他反將程浩德緊緊抱住,片刻間兩人沉默不語,在這滄涼的人世間,他們在對方的身上找到昔日熟悉的身影,愛慾卻悄悄地盤據彼此的心頭。
就這樣,斌仔、阿瑋和程浩德繼續維持著曖昧的三角關係,直到大二下學期的某一天。
阿瑋背著背包從校門出來,過了馬路,走向路旁的一輛黑色賓士轎車,阿瑋打開後車門坐了進去。
「今天想吃什麼?」程浩德體貼的問。
「都可以。」阿瑋有點不好意思。
「帶你去吃海鮮!」程浩德隨即跟前座的司機說,「老劉,開車。」
「是,董事長!」司機恭敬的回話。
黑色的賓士轎車就像一隻黑色的美洲豹,轉眼就消失在都市叢林中。
回到阿瑋住的地方已經是十點多了,關上了房門,兩個人就擁吻了起來。阿瑋為他脫去了上衣,雙手在他的胸膛之間游移,然後跪下了雙膝,幫他解開皮帶、拉下拉鍊,然後將頭埋在程浩德的兩腿之間,程浩德跌坐在床上,恣意享受著交歡的快感。
激情過後,阿瑋躺在程浩德的懷裡,浩德邊抽著煙邊撫摸著阿瑋的頭髮。完全赤裸的兩人,在這不受世俗眼光的私密空間裡,解放了自己,也找到了心靈的慰藉。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片刻的寧靜。
阿瑋隨手拿了件短褲穿上,走到門旁。
「誰啊,是誰?」阿瑋疑惑的問,但是對方沒有回答。
阿瑋不耐煩的打開門,只見斌仔氣沖沖地站在門外。
「是你,斌仔!」阿瑋有點意外。
「最近電話都找不到你,跑去PUB他們也說你辭職了,你是不是在躲我?」斌仔有點生氣地說。
「怎麼會!」阿瑋說的有點心虛。
「不請我進去坐嗎?」斌仔探頭瞧了一瞧。
「很晚了,明天一大早還有課。」阿瑋臨時想不出更好的藉口。
「一下子就好。」斌仔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嗯???」阿瑋答不出來。
「有別人在?」斌仔早該想到。他把阿瑋推在一旁,經過浴室向阿瑋的床上望去。
程浩德半裸著坐在阿瑋的床上,抽著香煙,看到斌仔氣沖沖的表情,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只是一臉錯愕。斌仔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轉身走到阿瑋的面前給了他一耳光。
「王八蛋!」斌仔毫不留情面,然後跑下樓。
「斌仔!斌仔!」阿瑋追下樓去。「你聽我說。」
「不用解釋,我對你真失望!」斌仔停下腳步。
「我???」阿瑋留下淚來。
斌仔沒有回頭,跳上機車就消失在巷口。
阿瑋獨自站在街燈下,然後一隻溫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程浩德,他不放心所以跟下來查看。阿瑋轉過身來,浩德輕輕的將他擁在懷裡,為他拭去了臉上的淚。
阿瑋一個人獨自坐在座位上,現在是下課時間,同學們三三兩兩的聊著天,可以看得出來大家在刻意迴避著他,每當阿瑋眼光望去,他們總是視而不見,搞得阿瑋很是尷尬。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被這個團體所排斥,雖然與同學間沒什麼交情,可是也不至於交惡到這種程度呀!他心中暗暗懷疑:難道他和程浩德的事已經傳開來了嗎?
或許阿瑋自己的心裡有鬼,但這件事確實已造成他生活上的極大變化,相信只要是常接觸他的人應該都可以察覺出來。像是家境不太好的他,竟然都不再打工了,住的地方也無緣無故的多出電視、音響、放影機、電腦等。誰都知道這不是靠打工就可以賺來的,於是有謠言傳出他被人包養,有人見到中年男人在他的套房過夜,甚至更難聽的說他在賣屁股。
一個晴朗的午後,阿瑋接到校長秘書的電話,說是校長要見他,阿瑋依約前往。
等候了一會兒,阿瑋被叫進校長室。校長面帶微笑的請阿瑋坐下,校長先是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然後面有難色的說:「林同學,其實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不是噓寒問暖。」接著校長露出十分嚴肅的表情,「英德的校風一向十分保守,我們是教會學校,決不容許學生在校外做出有毀校譽的事,今天不論外面的傳言是真是假,都已經對本校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傷害。我看你這一年多成績都還算不錯,我給你一個機會,希望在評議會對你做出裁決之前主動的休學,否則撕破臉大家都不好看,你懂嗎?相信聰明人一定會做出明智的決定。」
阿瑋的表情就像囚犯聆聽法官的判決,他沒有上訴的機會。
校長接著說:「回去仔細想想我說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阿瑋沒有回答,只是轉身默默離開,突然他覺得世界末日的降臨。
林家三人坐在飯桌前,難得的假日大家能聚在一起吃飯,尤其是阿瑋自從去中部唸書後,一學期幾乎只回家兩三次。
三人靜靜的吃著飯,突然阿瑋打破了沉默。
「媽,我想休學。」
林媽媽吃了一驚,連忙放下了碗筷。
「怎麼了,唸得好好的,為什麼要休學?」
「沒有,唸得沒什麼興趣。」阿瑋淡淡地說。
林媽媽嘆了一口氣,「也快唸一半了,現在放棄不是很可惜?」
在一旁的姊姊按耐不住,「搞什麼!你知道媽供你唸書有多辛苦嗎?你這樣半途而廢,叫媽怎麼對死去的爸交代。」
「銘瑋,媽尊重你的決定,但你要考慮清楚,知道嗎?」林媽媽溫柔的說。
「媽,對不起,但我實在是唸不下去了!」眼淚在阿瑋的眼框裡打轉。
「你是不是在學校受了什麼委屈,不管怎樣我們都站在你這邊,跟媽說好嗎?」林媽媽輕握著阿瑋的手。
「媽,沒什麼,真的沒事。」眼淚滑落阿瑋的臉頰。
「唉,你也長大了,或許你有你的理由。」林媽媽遞給阿瑋一張面紙。
姊姊很不能諒解,「他會有什麼理由,林銘瑋,真不知道你書唸到哪去了,你一定要讓媽傷心是不是!」
「別責備他!隨他吧,勉強他也沒用。等你想唸再回去唸好了。」林媽媽不願阿瑋受苦。
「媽,我???對不起!」阿瑋欲言又止。
「沒關係!快吃罷,飯菜都涼了。」林媽媽對子女的愛,叫人感動。
本來一頓愉快的晚餐,氣氛卻被阿瑋這突如其來的宣告弄得很僵,阿瑋很想鼓起勇氣對她們說程浩德的事,可是他又該怎麼說呢?
電話鈴聲想起,響了好幾十聲,迴盪在空盪盪的房內。屋內一片黑暗,只剩一張空床、空的衣櫃、一張椅子、一只書桌。這裡曾經是阿瑋的套房,而電話仍舊在響。
林銘瑋帶著部隊從馬路的台階走到連集合場,整理部隊,宣佈一些事項後,將部隊解散。
一個士官從樓上跑下來,走到林銘瑋旁邊。
「學長,會客室有你的訪客。」那位士官恭敬的說。
「有沒有說是誰?」銘瑋覺得有些意外。
「嗯,好像說是你叔叔。」士官回答。
「我叔叔?好,謝謝你。」銘瑋滿臉疑惑,因為他父親是隨政府來台的軍人,弟弟妹妹全在大陸。
林銘瑋整整衣服,像軍營大門旁的會客室走去。
林銘瑋走進會客室,驚見程浩德坐在一角。銘瑋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此時的林銘瑋儼然一個軍人的味道。
「你來做什麼?」林銘瑋冷冷的說。
「我找你好久,為什麼不告而別?」程浩德眼神充滿了痛苦。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你回去罷,一切都結束了。」銘瑋狠心地決斷這畸戀。
「阿瑋,至少告訴我為什麼?」程浩德仍不死心。
「我不想再錯下去了,以後不要再來這裡找我,請回罷!」林銘瑋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卸下戎裝的阿瑋比學生時期黝黑,身體也結實強壯了許多。
阿瑋回到昔日打工的PUB,沒想到老闆已經換人了,店內的裝潢也改成時下年輕人流行的迪斯可酒吧,有現場樂團演奏,客人也清一色的都是年輕男女。
阿瑋走近吧台,找了一張高腳椅坐下。
「先生喝點什麼?」酒保湊近的問。
「啤酒,謝謝。」阿瑋大聲的回答,音樂震耳欲聾。
酒保從冰櫃拿出一瓶啤酒打開瓶蓋,放在阿瑋的面前。
「八十,先生。」酒保提高嗓門。
「喔!」阿瑋從口袋掏出一百元紙鈔交給酒保,「零錢留著!對不起,請問一下,你認識這裡以前的酒保小丁嗎?」
「丁哥啊,他已經離開快一年了,偶爾會回來。他在中友附近開了一家泡沫紅茶店,生意還不錯喔!」酒保不加思索的回答。
「你知道那家店的名字嗎?」阿瑋追問。
「我好像留有他的名片,你等等,我找找看。」酒保非常熱心。
「沒關係,不急,你先忙你的。」阿瑋喝了一大口啤酒,看著舞池裡忘我的年輕男女,想不到短短的兩年多,這裡改變了這麼多,桌子明顯的少了很多,窗戶也換上黑色不透光的玻璃,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程浩德,他就坐在靠窗的那個角落,而現在,那一扇窗再也看不到窗外的車水馬龍了。
「先生,先生!」酒保拍著阿瑋的肩膀,也把他拉回現實的世界。
「我找到丁哥的名片了!」酒保興奮的說。
阿瑋接過名片,抄下了住址。「謝謝。」阿瑋起身離開,拉開門消失在街頭。
阿瑋走進一家裝潢前衛的泡沫紅茶店,店內有幾個年輕人在喝著飲料聊天。
阿瑋走向吧台,一個清秀的女孩子站在吧台後方擦拭著水杯的水珠。
「對不起,請問老闆在嗎?」阿瑋面帶微笑的說。
「你哪裡找?」那女孩子回答。
「我是他朋友姓林,我以前和他一起在PUB工作。」
「你等一下,我去叫他。」那女孩子走進吧台後的小房間。
不一會兒,只見小丁揉著雙眼走出來。小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鑽出吧台,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你跑到哪去了?這麼久都沒你的消息!」
「抱歉,走的時候太倉促了,真不好意思。」阿瑋摸摸自己的頭。
「你的事,我有聽說了。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有機會會再回去唸書,我打算留在這裡工作,現在正在找房子。」
「找房子?啊,找什麼房子,住我那嘛!」
「住你那?」
「對啊,我買了一間小公寓,還有一間空房,不嫌棄就先住我那裡。」
「方便嗎?」
「方便方便,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對了,忘了跟你介紹。」小丁把頭轉向剛才去叫他的那位女孩子,「小珍,小珍!」
那位面貌清秀的女孩子向前靠近。
「我老婆,小珍!」小丁很得意的說。
「原來她是你老婆,好年輕喔。」阿瑋這才知道他剛剛以為的店員竟然是老闆娘!
「你好,聽小丁提過你,果然是個帥哥喔!」小珍露出甜美的笑容。
「哪裡帥,小丁亂蓋的啦,對了,你們結婚多久啦?」
「還沒啦,因為小珍她爸媽反對我們在一起,所以小珍就搬出來了。」小丁說來有些氣憤。
「老婆,今天晚上我們請阿瑋吃飯,為他接風,你看怎樣?」小丁的熱情不減當年。
「好啊,我來去超市買點菜,老公你顧店。」
「不用麻煩了,你們還要做生意呢!」阿瑋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會啦,我們這麼久沒見面,不喝一杯怎麼行!而且等一下店裡會有工讀生,你先坐一下,等我老婆回來再一起到我家。」
阿瑋坐在辦公桌前,正在講電話。桌前一堆股票買賣的資料、書籍,阿瑋掛上電話後,又和鄰座的同事討論著近日的交易行情。
一位女職員走進阿瑋的身旁,拍了他的肩膀。
「銘瑋,經理找你。」女職員笑容燦爛,似乎對阿瑋很有好感。
「好,謝謝。」阿瑋起身向經理室走去。
阿瑋敲了門,經理請他進去。
「坐啊!」經理指向一旁的沙發。
「是。」阿瑋必恭必敬的坐下。
經理走過來,在阿瑋的旁邊坐下,「上次張太太的案子處理的怎樣了?」
「都沒問題了,經理。」阿瑋謹慎的回答。
經理把手放在阿瑋的大腿上,「嗯,很好!今天有一間外貿公司的董事長指名請你作股票,是很大的客戶,別搞砸了。」經理輕輕的搓揉,阿瑋感到很不自在。「明天下午你親自到他的辦公室。對了,先和他的秘書約好時間,這是電話號碼。」經理從襯衫口袋拿出一張小紙條,交給阿瑋,並趁機摸了一下阿瑋的手。
「是,經理。」阿瑋急忙走出經理室。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雖然經理有妻有子,可是自從阿瑋進了這家投資管理公司,經理已不止一次的對他性騷擾。因為自己的同志傾向,阿瑋一直在忍耐,因為經理曾經威脅他,如果他要是把事情說出去,一定會讓他吃不完兜著走,為了保住飯碗,阿瑋不得不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
阿瑋依約前往那家外貿公司,在接待室等了一會兒,進來一位漂亮的女秘書。
「林先生嗎?」女秘書親切的說,「你稍坐一下,我通報我們董事長。」
女秘書拿起話筒,撥了分機內線。「董事長,林先生來了。」,「是,董事長!」然後掛上了電話。
「林先生,董事長請你直接進去。」
「好,謝謝。」阿瑋有點緊張。
「請這邊走!」女秘書在前面帶著路。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上頭有一塊牌子寫著董事長室。
阿瑋輕敲了門,裡頭傳來一聲,「請進。」阿瑋隨即打開了門,然後輕輕地關上。
董事長背對著阿瑋坐在一張十分舒適的椅子上,然後他把椅子轉過來,面向阿瑋。
「是你!」阿瑋非常驚訝,竟然是程浩德。
「抱歉,沒有直接告訴你!」程浩德深情的望著阿瑋。
「程董事長,我可以開始我的簡報了嗎?」阿瑋只想趕快結束這尷尬的會面。
「別這樣,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回來好嗎?」程浩德抓住阿瑋的手。
「程董事長,請你不要這樣,我已經說過了,我們之間是不可能會有結果的,我不想再錯下去了。如果你不想聽我的簡報,那很抱歉,我想先離開了。」阿瑋激動地說。
阿瑋收起資料,裝進公事包內,起身就向外走去。程浩德有些急了,他抱住阿瑋。
「別走,你知道我愛你。」程浩德激動地說。
「放開我。」阿瑋冷冷的說。
「我求你回來吧。」程浩德幾乎要哭了出來。
「你還不懂嗎?當時我只是在利用你,我根本就沒喜歡過你。」阿瑋用力掙脫開來。
阿瑋拿起自己的公事包,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經過辦公室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注視著他,但是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瑋一人獨自搭著下樓的電梯,他想裝作若無其事,可是眼淚卻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程浩德撐著一把黑傘站在騎樓下,雨下得很大,天色很暗,騎樓有著一盞小小的,黃色的燈。
一個男人從巷子口騎著摩托車進來,身上穿著一件小飛俠式的雨衣,戴著安全帽,在騎樓前停了下來,機車的大燈照著程浩德有些刺眼,那人連忙熄掉引擎,將機車停在騎樓下。
男人摘下了安全帽,脫去了口罩,用著奇異的眼光看著程浩德。
「先生找人啊?」那男人好心的問。
「唉。」程浩德苦笑一下。
「找幾樓?」那男人追問下去。
「四樓。」程浩德拉高嗓門回答,雨勢比剛才更大了。
「雨越下越大了,要不要上去等?」男人從口袋取出了鑰鎖。
「好,謝謝你!」程浩德收起了雨傘。
男人打開了騎樓的鐵門,向上走去,程浩德也跟著上了樓梯。
雨勢越下越大了,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從巷口轉了進來。
程浩德站在四樓的樓梯間,嘴裡叼著香煙來回踱步。不一會兒,樓下傳來了腳步聲,程浩德用著期待的眼光望著下方。
阿瑋從三樓漸漸步向了四樓,當他走上四樓階梯時,順手打開了樓梯間的燈,昏暗的樓梯間隨即亮了起來,他向四樓望去,竟然看到了程浩德,一陣錯愕,他轉身向下離開。
「阿瑋!阿瑋!」程浩德隨即追了下去。
阿瑋打開樓下的鐵門,從口袋取出了鑰匙,就冒著大雨奔向停在巷口的白色小轎車,阿瑋開了車門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這時程浩德也跟了過來,他想打開阿瑋的車門,但是車門被阿瑋鎖住了,程浩德用力拍打著車窗,可是阿瑋並不理睬,他打到R檔,加足油門,車子便向後退。
程浩德不顧危險的追了上去,阿瑋無視於在雨中已全身淋濕的他,把車子加速向前疾駛。
午夜十二點多,阿瑋搖搖晃晃地爬上四樓,體內的酒精在他的頭裡亂竄,突然頭一沉,碰的一聲跌坐在地上。他連站起來的力氣似乎都消失了,他只有用力的拍著門。
小丁叫了一聲,「誰啊?」,打開門看見阿瑋倒在地上,醉得不醒人事,小丁急忙把阿瑋扶進屋內。
小丁把阿瑋扶到客廳的沙發躺下,為他解去衣領的扣子,「小珍!小珍!」
「來了。」小珍從臥房裡走出來,看到醉倒在沙發上的阿瑋,大吃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快去泡杯熱茶,喔,對了,還有熱毛巾。」小丁吩咐著女友。他摸摸阿瑋的身上,除了全身溼透,體溫也很高。他為阿瑋脫去溼透的衣服,從臥室拿出一條毛毯為他蓋上。
小珍從廚房拿出一杯熱茶遞給小丁,又走到浴室端了一盆熱水出來,小丁和小珍協力將阿瑋扶起來,餵他喝了一口熱茶,然後用熱毛巾幫他擦拭著身體。不一會兒,阿瑋的酒意略消,神智也稍清醒了些。
「你跑哪去了?打呼叫器你也不回,又喝得亂七八糟的,我們擔心了一整晚。」小丁有些生氣。
阿瑋沒有出聲,彷彿有一肚子的委屈,「我???」
「算了,算了,你先休息,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小丁不忍苛責。
小丁扶阿瑋進房間床鋪躺下,為他蓋上被子。
「小丁???」阿瑋的眼淚似乎要奪眶而出。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喝成這樣?」小丁露出關心的眼神。
「小丁,可以借我抱一下嗎?」阿瑋起身抱住了小丁。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小丁輕聲的說。
阿瑋的淚水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他肆無忌憚的哭了起來,多年的委屈彷彿要一次的宣洩出來。
「別哭了,別哭了。看你,哭得像個女孩子似的。」小丁連忙安慰著阿瑋。
小丁遞給阿瑋幾張面紙,阿瑋拭去了眼淚。
「今天他來找過我。」阿瑋輕聲的說。
「誰?那個男人嗎?」小丁早該想到,阿瑋點點頭。
「媽的,王八蛋!明天我去他公司找他。」小丁氣憤地說。
「不,別去!」阿瑋不想讓事情更糟。
「那傢伙對你糾纏不清,你還護著他啊?」小丁非常不解,他很想為阿瑋出頭。
「我﹒﹒﹒我想了很久,我發現我還愛著他!」阿瑋鼓起勇氣說出來。
「笨蛋!可能嗎?就算你們在一起,你對妳媽怎麼交代,你說啊,我請你清醒一點好嗎!」小丁很想把他從感情的黑洞中拉出來。
「是,我是不正常,大家都認為我是個變態,但是愛一個人有什麼不對?」阿瑋神情激動。
小丁啪的給了阿瑋一耳光。
「你一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痛苦嗎?像個男人好不好,傷害自己就能解決問題嗎?」
阿瑋被小丁這突來的舉動有點嚇到,他呆住了。
「來,過來!」小丁把阿瑋拉到身旁,用強壯的手臂將他攬在自己的懷裡,阿瑋感到短暫的溫暖。
就這樣一切似乎恢復了往日的生活,阿瑋也和平日一樣的上班下班。
沒幾天,阿瑋又被經理叫到辦公室裡。
「林銘瑋,剛剛王太太打電話來,說你讓她損失了十幾萬,你在搞什麼鬼啊?」經理勃然大怒。
阿瑋沒有回嘴,其實那並不是他的錯。
「最近你老是心不在焉的,連程董的案子也沒接成,虧我還這麼看重你,你最好是給我聽清楚,這個月你要是再出錯,我就叫你回家吃自己,出去出去,我看到你就有氣。」經理劈頭就罵,看來是把上次對阿瑋求歡被拒的氣也一並討回來。
阿瑋臉色凝重地步出經理室,有同事聞風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阿瑋以苦笑回應。他回到座位,癱坐在那裡,陷入一片苦思。
阿瑋拍打著樓下的玻璃門,警衛老周認出了他,按下了開關,玻璃門應聲而開。
「不好意思!」阿瑋點個頭。
「林先生這麼晚還來加班啊!」
「沒有,拿點東西。」
「辛苦了。」
阿瑋按下向上的按鈕,電梯門開了,他走進電梯,按下二十四樓,然後電梯門自動關上。
阿瑋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打開了辦公室的門。辦公室漆黑一片,他在牆上摸索著,打開了幾盞燈,辦公室不再那麼黑暗了,他沿著走道走到了他的座位,從桌下拿出了一個紙箱,將它放在桌上,拉開了抽屜,開始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
阿瑋翻著翻著,一不小心,桌角的一疊書掉了下來,在地上散成一堆,阿瑋蹲下一本一本拾起,然後一張照片從書裡掉了出來,那是父親著軍服的一張相片,他仔細的端詳著,然後思緒突然跨越了時空,回到了過去。
父親牽著小阿瑋的手,在停機坪旁的綠草地上散步。一架戰鬥機正從跑道的一端準備起飛,只見飛機漸漸地加速往前衝,然後機輪離開地面,一飛沖天。
小阿瑋看到飛機起飛,興奮地又叫又跳,然後父親一把將他抱起,用雙手撐著他,身體旋轉了起來,小阿瑋就像一架小飛機,高興地在半空中叫了起來。
雲霄飛車在不停的翻滾,乘坐的遊客莫不興奮的大叫,阿瑋和斌仔也坐在上頭,享受著速度的快感。
阿瑋躺在程浩德的懷裡睡著了,帶著孩子般無邪的面容,程浩德在他的臉上親吻了一下,阿瑋動了一下,程浩德輕拍著阿瑋的胸,然後將他摟得更緊。
突然間阿瑋發現自己赤裸的躺在床上,睜開雙眼,他發現許多人圍在床的四週,媽媽在傷心的哭,姊姊在罵他,經理、小丁也在罵他,斌仔也在罵他,所有的人圍著他不停地轉,不停地轉,他好想大叫,可是卻叫不出聲音。他蜷縮在床上,只見眾人輪流向他吐著口水,他好害怕,好害怕,然後床變成了一個漩渦,阿瑋被捲了進去,他不能呼吸,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阿瑋趴在桌上,突然從夢中驚醒,除了眼角的淚,桌上全是水,原來是打翻了桌上杯子的水,流得到處都是,阿瑋連忙拿了面紙,一張又一張的拿出來擦拭,同時也抹去自己眼角的淚。
阿瑋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從口袋裡拿出一封辭呈放在桌上,然後抱著紙箱向外走去。
走樓梯到了頂樓,阿瑋將紙箱放在腳邊,他從陽台向下望去,城市的燈火輝煌,但竟無一處可容身。他從紙箱中抽出一張紙,把它撕碎了灑下去,只見紙花隨風飛舞。阿瑋爬上陽台的欄杆上,風輕呼呼地吹過他的耳際,彷彿這世上一切再也不重要了,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木製的十字架,那是父親的遺物,阿瑋將它丟下,只見十字架在空中緩緩墬落,然後一個人影隨即落下。
救護車的聲音劃破了寧靜,警衛老周站在一具屍體旁邊,離那屍體不遠處,有一個破裂的十字架,斷成兩半。只見救護人員將屍體抬上了擔架,隨即蓋上了白布,然後圍觀的人群才慢慢的散去。
街道上車水馬龍,電器行的店面擺著各式大小的電視,此時正是午間新聞時間。
新聞主播:「昨天凌晨台中市XX銀行襄理XXX被發現陳屍在XX大樓的廣場,根據現場研判應無他殺嫌疑,警方初步表示應與前一陣子傳出XX銀行高階主管超貸案有密切關係,但死者家屬表示,死者在墬樓前一晚曾表示工作壓力很大,但是否有其他內情,尚待警方進一步的調查。」
阿瑋戴著一付墨鏡從電器行前走過去,瞧了一眼電視,然後又繼續向前走。
阿瑋拉著行李在機場大廳,掛著一付墨鏡,在喧鬧的人群中顯得特別的孤獨。
穿過一群人,阿瑋走上電扶梯到了二樓。
就在他準備進海關查驗的時候,有人從背後拉住了他的手,阿瑋轉過身來,拿下墨鏡,竟然是程浩德站在眼前。
「終於趕上了!」程浩德用力的喘著氣。
「你怎麼來了?」阿瑋覺得有點意外。
「你朋友小丁告訴我你會搭下午三點多的飛機,剛剛高速公路有點塞,我以為會來不及送你!」
「謝謝你,程大哥!」阿瑋心裡很感動。
「我不想把當年的遺憾也變成自己的遺憾。你還在怪程大哥嗎?都怪我太自私了,沒有考慮到你的想法。但你當年不告而別,讓程大哥好難過,我不會再逼你了,請原諒我,好嗎?」
「我???」阿瑋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好氣自己總是拙於表達自己的情感。
「沒關係,我都知道。我只想再見你一面,我好怕你到了美國就不會再回來了!」程浩德語帶哽咽,他忍住自己的情緒,「希望你自己好好保重,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阿瑋低頭不語。
耳邊傳來廣播:各位旅客請注意,XX航空三點十分往洛杉磯的班機現在開始登機,請旅客由北七門登機。Attention! Ladies and gentlemen, XX airline three ten to Los Angels, Gate North Seven, start boarding now!
「開始登機了,快走吧,要不然會來不及了!」程浩德催促著阿瑋。
阿瑋拿起了地上的手提行李。
「要多保重啊!」程浩德像個父親一樣的再次叮嚀,握住了阿瑋的手。
阿瑋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丟下了行李,他把程浩德緊緊的抱住, 「對不起???」
程浩德輕拍阿瑋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瑋抬起頭望著程浩德,雙頰佈滿淚水,而程浩德也紅了眼眶。
「我,我愛你!」阿瑋鼓起勇氣大聲的說了出來,不管眾人的目光,他親吻著程浩德。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兩個大男人接吻了起來。
直到廣播再次響起,叫出了阿瑋的名字。
一架XX航空的飛機正飛離跑道,然後漸漸衝向天空,雲很白,天空很藍,慢慢的飛機越變越小,直到不見蹤影。
一個小男孩正在客廳的電視機前打著電動玩具,門外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聲音,在林家的門外停了下來。
「林太太,美國寄來的信喔!」郵差在門外大喊。
「喔,謝謝」,「正平,正平!」林媽媽對著小男孩說。
「正平,快去外面信箱拿信,外婆在炒菜呢!」聲音從廚房傳出。
「喔,馬上去。」正平立刻放下手中的搖桿,推開門,穿上拖鞋,走過前院,從大門的信箱內取出一封信,正平瞧了一眼,大叫:「外婆!是舅舅從美國寄來的!」
林媽媽放下手邊的工作,從廚房走到客廳,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從正平的手中接過了信,急忙的撕開信封,取出信紙,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了起來,正平也坐在一旁,似懂非懂地一起看著。
『媽,您好嗎?很想念你們!來美國已經一個多月了,一切都很習慣了,在學校的學業也上了軌道,同時也認識了許多的朋友。重回學校的感覺很好,特別是自由開放的學風,我很喜歡!』
『我和兩個同學一起住在學校附近的公寓,房東是對老夫妻,人很好,常邀我們去他們家吃飯。偶爾我也會自己下廚,總是一大堆同學吵著要吃中國菜,不過我的手藝和妳比還是差了一大截。最想念妳做的蔥油餅,我曾試著自己做,但總是做不好,做不出那種味道,怎麼說呢?應該就是所謂媽媽的味道罷!』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想,過我自己,做我自己,應該才對得起自己吧!當我回台灣之後,我想我會有勇氣面對一切的,謝謝妳對我的體諒,也請妳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會再相聚的。
兒 銘瑋』
阿瑋漫步在洛杉磯的街道上,獨自享受著異國的情調,那是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但是他的心裡並不孤獨,因為他有關心他的家人朋友,還有一個心愛的人在海的另一邊等著他。
阿瑋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中,天空很藍,很藍,在心裡永遠一樣的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