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次意外的暴雨　 　　　　__　                             樹堅

大水從遙遠的山腳湧過來

浮著斷枝殘花、碎瓦破瓶

還有一些鱗片狀的東西

閃著怪異的光彩

這麼意外的一場暴雨

使門前小巷漲成湍急的河道

一片混濁，無法探知深度，茫茫地

赤腳踏進去也許會遇溺

瀝瀝雨花封鎖通往外界的路，自行車被沖走了

我只能掌握家裡的空間

周遭陌生得不能信任

一個聲音說：

“大鯇魚來了，抄一根木棍

__快快快，捲起褲管，看哪裡有異樣的水波──”

我看到草在水上飄浮

一些遺棄的垃圾在流浪

“嗨！那黑色的魚脊，搗下去！

__不要亂擣！嚇跑了！”

說話來自一個光著上身的老人

他從泛濫的巷尾走過來，渾身泥濘

老人嘗試用身體來表意：身上的疤痕是記憶

長滿厚繭而且脫皮的腳，是種田的必然

腰彎得酸了，已經不能伸直

小腿的黑點是馬蛭的好事

還要扛樹樁，辛苦也要憋著

吃四碗大米飯之前，要把三十斤稻穀揹到五里外的倉庫

老人假裝被魚尾撥翻跌倒

掉進泥水裡，撞傷了腰，我感到腰椎有點疼痛

這就是我和他的關係，一種輕微的痛楚

他努力呈現的只是故事的片段，沒有血肉組成的情節

必需依靠偶然的鯇魚來點綴，但忘記了時間流動的方向

“打到的鯇魚又長又肥，

__這是雨和農村的關係。”

三十年時光是一條碎石路和幾個土丘

土丘後有綠色的水塘，塘後是竹林

老人說這是我們的故鄉，我竟全無印象

在他的故事裡我找不到住人的房屋

懸空的夜缺少炊煙和燈火

他嘗試張開膀臂展示鯇魚的長度

而看到和聽到的都是他的容貌

「公車停駛，菜價上漲，停止辦公

__街道水浸，經濟損失……

__這是雨和城巿的關係。」我說

剛退水的路蓋著一層黃泥

鋪成一條新的道路

“我們把鯇魚扛到巿集去賣

__砍成一段段，魚鱗有碗口那麼大

__魚肉哩，我還沒有嚐過一口！腰卻疼煞了！”

我猜想鯇魚的味道一定很差

尖瘦的魚身是一個虛幻的實體

我搖頭，老人失望地離開

隨大水飄蕩的鱗片狀東西也消失了

三十年前的舊雨，關閉了又開啟了一個世界

籠罩著我、經過了我

我站著看記憶略過，感到腰間微微的痛楚

老人講述的故事始終沒有落實

失望的他從此不再回家

2000•4•14初稿

2000•6•3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