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前，遺你一紙尺素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樹堅
雨夜我重讀一封封舊信
聽你細說一段段年輕的往事
凌亂的抽屜淹埋很多心情
歲月在一頁頁文字間淅瀝而過
我的影子在牆上攤開信箋
嘗試閱讀，卻無法歸納日期的意義
自從那年那月，我像詩人般不刮鬍子
便收不到你歪斜彆扭的文字
風沒有把回信捎給我，只路過我的小屋，無聲地
吹落了屋瓦上堆積的枯葉
很多事情當年都忽略了
斜坡和車軌，殘月和紅燭，都溶成一幅漣洏的風景
「這夜，雨為誰而歌唱，又為誰而低泣？」
你知道我家附近有好看的雛菊，卻不知道
我被城巿追逐得很累：簷下沒有季節
廣場升升沉沉，霓虹和車流惑亂腳步
從前的夜，我可以看到你家的燈光
現在，我連過路的跫音也無法分辨
只隱約看到門前的圍欄，玻璃凝著冰冷的氣味
儘管把信件依次排列
我只能憶起薑花的白和雨水的白
傘下的人影、五月的迷濛、粉蝶的翅膀
還有，你不曾為我而束的辮子
燈下，我把所有記憶放進盒子，再放進另一個盒子裡
抬頭環視，小屋已荒亂如雲，在一片薄霧裡生銹
明天我要離開童年的鄉村
趁著建築的機器還沒有翻出最深的泥土
趁著生活裡最後一道間隙還未闔上
離去前，遺你一紙尺素
我又經過蜿蜒小路的花和樹
早晨的陽光把我照得墨綠
鴿子在屋頂上凝望低矮的天空
我拾起牠們抖下的羽毛，雨便落下來了
我不打算把地址告訴你，最後的一封信裡
我沉默，只夾了一根白鴿的羽毛
尺素在行篋裡哭泣
少年的我，帶著滿臉塵土和一傘悲喜
用另一個名字在世界獨自萎靡
2000/8/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