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怪臉能透過葉子看見天空的亮光。隨著時間過去，他的座艙變得越來越溫熱與潮濕，也能聽見遠方頭上鈦戰機的呼嘯聲。被汗水濕透的他繼續等著。
接著聲音都沒了，只有野生生物的聲響，有他認為是某種鳥類的如樂啁啾聲，一種他無法與所知生物聯想的呼嚕聲，以及如他稍早闖入水中的相同水濺聲。
他拿著雷射槍，從艙口冒出來，蹲下身關上艙口時保持葉子覆蓋其上，然後從頂上滑下來落入水中。岸邊離他有二十幾公尺，要穿著飛行裝游過去可是個挑戰。
他已經將費南墜毀的感測器地點標記，並與自己的降落位置比對。他確信自己能找到費南的鈦戰機，他也確定他會用盡一切方法找到那裏。
大家很憂鬱地聚集在鷹蝠基地的會議室內。
沒有人受傷，除了杜納斯臉上像是太陽灼傷一樣的東西以外；但他們都帶著一臉被擊敗的神情。
「我們都很關切怪臉和費南，我們也得面對他們可能沒活下來的可能。」魏奇說。「但我希望你們了解，這很重要。今天，以戰術而言是個空前的成功，我們造成的損害遠比他們給我們的多，我們也引導他們進入我們希望的情況，如果鷹蝠的身分仍未曝光，我們就能繼續這計畫。若要說我們從他們造成的損失透視出什麼，我們就得記住教訓。」
「我們該怎麼找到他們？」泰瑞亞說。
「我們會盡快在合適時派小組到地面。首先，我們需要盡可能夠多的資訊，知道敵人所在的部屬區域。」他瞥一眼卡斯汀•唐恩。「你本來要從你的衛星帳號給我們情報。」
卡斯汀點頭。「我沒辦法。」
「原因？」
「帳號被關閉了。當我去存取時，裡面一無所有，只有兩個檔案指標。其中一個匿名信簡短地說，這個客戶──就是我，沒有授權取得如此高階的資料流。另一個是很大的檔案，全都是全像影像，由軍閥辛戟發送。」
幾個聲音從飛行員傳出，不過魏奇揮手要他們安靜。「你看過檔案了嗎？」
卡斯汀點頭。「我直到看過後才知道是辛戟。那是一封給鷹蝠的信件。」
「放出來吧。」
卡斯汀傾身在房間內小型全像投影器的控制板鍵入指令。
在桌面上，出現了穿著白色軍服的軍閥辛戟，約一公尺高。卡斯汀調整影像的角度，好讓影像直接面對魏奇。
「我希望，」軍閥說。「這封信的確寄給所謂的鷹蝠卡金將軍。」他的表情轉為高興。「如你們所見，霍麥的統治方式已經改變，現在此星球納入我的陣線，你們也不再被允許留下來，以及繼續製造麻煩。」
「你們必須了解一個較次要的人比較會對你們感到憤怒。但我不會，老實說，我感到印象深刻。你們的鉗子殲滅我兩個最菁英的中隊，承受的損失卻極小，相當令人佩服。喔，當然你們是輸了，但我的勝利也付出應有更多的代價，證明了你們的技巧與凶猛。」
「所以我給你們選擇。你們可以選擇繼續嘗試掠奪霍麥，我最終也會抽出時間把你們獵殺殆盡。我想這可能對我損失很大，但我於此地有所承諾──這個選擇的問題是大家都會輸，而你們會輸得更慘。」
「你們也能離開到我沒控制的地區。這損失不大，但是誰都無法得利。我也因此失去兩個中隊而──嗯，除非有叛軍在這星球上──沒有機會展現實力。」
「然而第三個選擇，裡面對你我都會有潛在的好處。我想會見你們。這全像訊息內包含有一個超空間導航座標，派一位代表駕船來，到了那裡後會有超空間信標指示下一步的路徑。我們將會見面，我也希望這對你們而言有前來與我結盟的價值。」
「我不會說你們不會受傷害。這不表示我不做承諾；我只單純覺得你們不會相信。不過你們可以相信，我辛戟是個生意人，只想幫我倆合作談一樁好生意。請好好考慮吧，辛戟留言結束。」
肥胖的軍閥影像消失了。
魏奇往後倚，之前軍閥演講時他一直沒注意自己往前傾身。「惡靈中隊，」他說。「也許我們承受了相當的損失……但鷹蝠作戰終於開始有收穫了。我們下一步需要的是組個合約小組。」
他看了一眼目前的惡靈隊員。「我不能參加小組，魏斯也是，我倆在帝國部隊中太有名了，即使偽裝得好也不能防止我們被認出來。」他沒加上一句特別的實情，那就是最擅長偽裝技術的怪臉，已經失蹤或是死亡了。
「卡斯汀，在解放之前你算是科羅森上的犯罪者，一位反叛成員，所以你的資料可能也在辛戟的檔案內。」
那位駭客點頭。「我試著清除我所有能找到的記錄，不過它們傳播得實在太快了。」
「凱爾有機會，但是你的樣子太出眾了。」
高大的男人笑了。「我很希望這麼想。」
「米，你也沒機會。很不幸的你是科瑞利安武裝部隊的著名授勳成員，以及新共和戰機中隊的指揮官。矮子，你也出局了，至少銀河中長得矮小的薩克瓦許人比戰機飛行員多得多。然而嘛，豬仔──」
加爾莫飛行員點頭。「我可以穿得像野蠻人，只要充當背景即可。」
「正確。雖然辛戟是帝國思想學校的產物，可能會對鷹蝠中非人類的存在不太高興。我們得再考慮這點。黛亞、莎拉、萊拉，你們顯然都是最可能的，不過我還是需要點時間想出最佳的歡迎隊伍。」
「但那聽起來像是去自投羅網。」莎拉說。
魏奇點頭。「是沒錯。這也是我們在此的原因，這種任務總需要自願者執行，所以如果有人不想被拖下水，儘管告訴我一聲。大家解散。」
魏奇注意到他們離開的背影有點奇怪，走路比起他們來參加會議時更有精力。沒錯，也許他們在霍麥上失去了朋友……但他們沒丟掉責任感。
卡斯汀•唐恩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但是他在魏奇面前關上門，並轉過來面向他。「長官，我很想參加行動。」
「你自己同意你可能會被帝國記錄認出，卡斯汀。」
「沒錯，長官。不過我想讓自己不被發現也不被抓到。我有個主意。」
魏奇示意他坐下。「說來聽聽。」
卡斯汀找張椅子坐下。「我對於大部分帝國電腦系統都很熟。」
「我知道。」
「如果我在鐵拳號的電腦裡放個程式，不斷傳送訊號說『我就在這裡，來抓我』，這樣如何？」
「而辛戟卻偵測不到？」
「正確，長官。這個程式會把訊息混進發送訊息內，這樣就不會產生額外的通訊被艦員發現。不過，即使給予一艘主力艦掃描程式的方式和記憶體更新頻率等等，甚至賦予最隱秘的特性，這種程式也無法存在太久。也許只有一個月，或是一兩星期左右──但有這樣的時間，我們就能建立這艘船移動的資料庫。」
「像是崔吉特上將對我們做的摩爾特計劃。」
「正確。我們甚至還能趁虛而入，找到一個鐵拳號停靠夠久的地方，足以把艦隊叫來發動攻擊。」
「你需要什麼？」
「惡，我已經有程式模擬器了。我只需要一套全裝備的突擊士兵盔甲作偽裝，加上附有標準船隻電腦介面的可攜式數位板終端機。我會躲在娜拉號的走私貨艙內──如果豬仔能穿上飛行員裝，我也能穿上突擊士兵盔甲。」
魏奇考慮的好一陣子。「卡斯汀，我要你把這程式做出來。」
「謝謝您，長官！」卡斯汀敬禮，準備起身。
「先等等。我不是要授權讓你參加任務，不是這次。」
「什麼？」卡斯汀坐回原位，看來如被打了一巴掌似地生氣。
「辛戟不是傻子。我們有些已經當海盜的飛行員是他不知道的，他們會保持一般警戒。第一次接觸並不是表演花招的好時機，等會議更加例行化、保全也越來越鬆懈時，那時我們會試試你的計畫。」
「長官……」卡斯汀的下巴發抖著，明顯地想控制自己。「長官，我的能力超過任何保全系統能負擔的程度。舞會告訴你怎麼飛行──因為你是固中好手。別告訴我有什麼保全系統是我不能破壞的。」
「你離題了。那麼，告訴我辛戟的首席保安人員的名字。」
「我不知道，長官。」
「那你怎麼知道你比他行？那麼他就不會有辦法對付你要弄的某種程式？」
「因為我比任何人更好，長官。」
魏奇探氣。「飛行官唐恩，我給你的直接命令是把程式設計出來，不過省點時間在別的方面吧，因為你不會一同出這趟鐵拳號的任務。我們稍後某個時間才會派上用場。解散。」
卡斯汀的臉脹紅，看來似乎想爭辯，不過起身做了個顯然對他有挖苦意味的精準敬禮，然後就離開了。
費南的鈦戰機顯然撞進柔軟的林間空地，像石塊一樣彈過一只池塘表面，然後撞毀於一排較新生的樹旁。現在戰機躺在娜哩，左側太陽能翼扭曲，座艙往前傾斜，主觀景窗一半埋在土裡，靠著三棵幾乎彎向地面的樹，根部一半露出地面。戰機尾端的兩具離子引擎現在形成了泡沫化的物質──可能是之後有某人以滅火器噴灑的結果。
現在一個突擊士兵守衛著受損的戰機，並和兩個穿著顯目的辛戟猛禽隊員制服的人專心講話。兩台漆著猛禽色彩的飛行艇停在戰機完好的翼面那邊。
怪臉就在數十公尺外，躲在此區樹林特有的矮灌木叢中，任由昆蟲在他的背後和身體上爬行，抹掉刺眼的汗水，往前爬以偷聽他們的談話。
突擊士兵的聲音透過頭盔的電子揚聲器放大後，是最容易聽懂的。「……看看那裡，血跡。他從這裡爬出去，不過我們找不到任何單位……在這邊守衛已經半小時了，所以他不是為了藏匿而爬行；他受傷了。我們有個人在飛行機車上……現在。他們說他的蹤跡往前以公里後，就消失在有山丘的石地上了。」
兩位猛禽隊員看著彼此。第一個較高的人說：「蹤跡沒有任何反重力引擎的塵土現象嗎？」
「啊，沒有。他們若有發現是會回報的，現在他們假設他躲在山丘上。」
「我不認為是這樣。他們應該會找到更多血跡的，即使他綁了繃帶，他也沒辦法在那種地形爬下去──除非他不用爬了而是用走的，不過不太可能。掃描沒有發現嗎？」
「這一區住了很多人，都是人類，還有專業的獵人。我們已經盡快把他們趕出去，不過他們造成了掃描器很大的擾亂。」
猛禽隊員嘆氣，彷彿證實了突擊士兵的能力不足，接著轉身走回飛行機車上。
「我們會找到他的，而且會告訴你們我們怎麼找到的。」另一個人說，跟著同伴走了。
怪臉盡可能在保持足夠安靜下以最快的速度爬行。突擊士兵正看著鈦猛禽式飛行員，肢體語言顯示他似乎享受著以雷射步槍打敗兩個人的想像，而沒有轉向怪臉的方向。
猛禽隊員登上飛行機車，低聲互相交談，娛樂的語調和不時的暗自竊笑顯示那位突擊士兵和他的同伴一直成了嘲弄的對象。他們啟動推進器往這邊飛來。
怪臉從他在灌木叢後的地方站起來。他的第一發雷射槍擊中右邊猛禽隊員的胸膛，讓他從載具後面跌下來。他在第二個人剛好要與他並肩時往左開火，擊中那人的頭部旁邊，這位死亡或受傷的人是如此靠近他，讓怪臉能聞到反重力引擎的衝擊，以及頭盔上的燒焦味。
前方的突擊士兵舉起步槍到他的肩膀。怪臉伏向地面，一部份消失在灌木叢後迅速射出三槍。前兩發落空，而突擊士兵的射擊燒焦怪臉前不到一公尺內的地方，但第三槍擊中目標的肚子，正好是白色裝甲以延伸黑色材料連接的地方。突擊士兵慘叫一聲往前倒下。
怪臉身後傳來爆炸。他滾一圈抓起雷射槍，不過沒看到敵人──第二部飛行機車撞進一大片樹而爆炸，將燃燒的碎片灑在樹與周圍的灌木叢上。
沒時間擔心這些了。怪臉衝向費南的鈦戰機，從毀損的翼面爬上去，探頭看著座艙裡面。沒有費南的跡象──表示他偷聽的對話是真的，不過這也讓他相信辛戟武力沒法從這裡拼湊出更多的情報。他開了幾槍打壞飛行員座椅和整個控制面板後，再度回到外面。
第一架飛行機車撞到樹但是沒有爆炸，不過前方的支架彎曲了。即使從遠方看也覺得不妙；這明顯會降低載具的速度和操縱性能。
怪臉撿起突擊士兵的雷射步槍走向飛行機車。途中他經過兩位已經死亡的猛禽隊員，也拿走他們的雷射手槍、通訊器和幾種不同的卡片和資料卡。
如他所擔憂的，倖存的飛行機車前支架已經彎出直線，想靠唯一的工具──雙手修好根本不可能。他暗自咒罵，登上載具後發動引擎。
這玩意兒的引擎發出討厭的噗噗聲聲，而且因為彎曲的方向板，不可免地會一直往右下方轉。不管怎樣，這比走路快多了。他費力沿著費南留下依然可辨認的蹤跡，保持在路線上行進。
遠方，他聽見其他飛行機車的聲音。
他按下載具的通訊器鈕，聽見那是其中一個猛禽隊員正在發送通訊。「這兒可能有些人跡，像是某種爬行的樣子，但是沒有血跡。」「愛迪七四二，阿加夫和麥森回報了嗎？……葛利格二四區清除。沒有大型生命體。」「真可惜我們不能掃描智慧生物，杜飛，白白讓他跑了。……不准發表個人評論，二兵。」
載著怪臉的受損機車沿著費南的蹤跡經過灌木叢和泥巴地。費南想辦法爬了好長一段路，怪臉心想。他在樹林中走了四分之一公里，接著半公里，最後來到突擊士兵一定提過的一條狹窄的淺河。
河的另一邊可看見樹林變少，更過去逐漸變成石質山丘，長滿矮樹叢不過沒多少樹。怪臉搖搖頭。沒有道理費南會往那樣的地形過去，因為那裡從上空更容易發現他──當他看著對面時，一架鈦戰機從最近的山脊緩緩俯衝，顯然在執行偵查任務。不過費南的爬行痕跡的確出現在對面的岸邊，顯然朝著山丘而去。
怪臉停了下來，想起費南工作時的天生乖僻性格。突擊士兵說蹤跡消失在石地上，但卻沒有半點運氣能找到費南。沒半點運氣找到一個只能爬行的人。
費南一定會和怪臉想法一樣，若在這種情況下找到一條河流，沿流而下必然比較有機會。人類住家都會傾向建於河流邊。河流會和其他河流交會，河流也通常代表著乾淨水源。
如果──這再明顯不過了。如果費南先爬到不會留下蹤跡的地形後再爬回河邊呢？這就是合理的策略，也許能擺脫追兵。那的確擺脫了追兵。怪臉往右沿著河流，緩緩在河面上巡航。
這條路的確好太多了。河岸旁伸展的樹林遮蓋了水面上方的視野，長長的草覆蓋岸邊，葉子垂進河裡──它們會像樹根一樣吸收水嗎？怪臉搖搖頭。現在可不是思考霍麥植物學的時間。
河面逐漸變寬。怪臉往前走了好一段時間，然後看到水面大型的水花和翻動，顯示剛才有人類大小的生物在這裡。也許它們因為容易害怕而與他保持距離，甚至更可能的是它們在跟監他。
沿著河流往下一公里後，怪臉忽然感覺一閃疼痛擊中他的頭，幾乎跌下飛行機車。他很快爬起來，抓起雷射槍，瞄準左方的草叢。
草叢──還有一隻蒼白的手伸出揮舞著。
他把飛行機車停下來，跳進及腰深的河水，往那個方向擠去。
費南就在那裡，流著汗，比平時更蒼白，在樹葉陰影中倚著河岸。他灰色鈦戰機飛行裝的呼吸面罩、頭盔和手套都不見了，衣服前方裂開──怪臉猜想是費南為了冷靜而自己撕開的。
「真高興見到妳，」費南說，聲音虛弱而非常嘶啞。
「很高興你有對我腦袋丟一棵石頭。」
「我喊不出聲。」
「你受傷了嗎？」
費南點頭。
「很嚴重嗎？」
他又點頭。「我很確定我內出血。我想我撐不了多久了。」
「你得回到鷹蝠基地。你能坐上飛行機車後面嗎？」
費南花了好一段時間回答。「我想可以。」
「我們把你拉上去吧。你擺脫追兵的方式很有效，我要在他們增大搜尋範圍前把我們弄離這裡。」
怪臉幫費南爬上飛行機車後方，不過很不容易。好幾次，費南爬到一半時因為痛楚而猛咳，身體捲縮著顫抖，靠著怪臉扶著他才沒掉下去。終於費南上了機車，如正常騎士一般坐在機車後面。怪臉發現費南一離開冰涼的河水後就猛烈流汗，而且流個不停。
怪臉爬上駕駛座啟動推進器。
推進器發出更多強烈的咳嗽聲，震動一下，接著就報銷了。
「看來你把它操壞了，」費南說。
費南往後躺在機車上，手上抓著機車的感測單元，那是怪臉之前從後面拔出來的，只留下幾條線還連接著。
至少機車的反重力引擎是好的。於是怪臉從載具的小貨艙中找出一條繩子，綁在前支架上，從前方幾公尺拖著費南騎乘的機車。
「這真是美好，」費南說。「你到的時候，不如削一些水果給我吧？」他的聲音仍有著粗啞。
「當然，只要你做到，我就很願意。追兵的情況如何？」
「感測器沒顯示任何載具在我們掃描範圍內。我關閉了這台的通訊訊號，這樣他們就無法追蹤我們了。」
「幹得好。」
「怪臉？」
「嗯？」
「謝謝你回來找我。」
「如果你被俘，我得填很多表格的。」
「很合理。話說回來，你是否有計畫，或是準備走完這一大片河邊？」
「沒錯，這是最大的問題，」怪臉說。「沿河而下可以健身和擴展我對於驚人人類文化差異的認知。反正早晚我們會抵達一個社區，那時我就溜進去，綁架一個醫生給你。」
「好吧，」費南說，閉上雙眼。「即使我相信你能找到一條門路，且能避過衛星的監視。」
「我們能從那裡發訊號給基地，也許黎明時就能離開。」
「沒錯。」
「也許我會找到一個鎮上一個女醫生，會對你的小把戲感興趣。」
「才怪。你知道她會先說什麼嗎？」
「什麼？」
「她會說，『加里克•羅倫？怪臉？喔，我想我要昏倒了……』」
怪臉轉頭。「你再看一次。」
費南舉起脖子看著。「喔，對了，你臉上還塗著恐怖的不幸焦痕。也許我真的有機會吧。」他因為另一陣痛楚而畏縮，身子彎起一半。
「喔，別管這麼多了。我們會馬上幫你找醫療救援，這也表示我們得對辛戟的部隊投降──」
費南再度伸直身軀，但是來回搖著，顯然無法保持靜止。「過來這邊。」
怪臉飛快地跑過去。
當他站在旁邊時，費南抓住他的飛行裝衣領，真的那隻眼睛和機械眼一樣迸發著火焰。「聽著，怪臉，我們絕不投降。你偽裝底下的臉和我的改裝義肢會很容易被認出，如果我們投降，整個鷹蝠計畫將會消散無蹤，而辛戟知情後一切就要重來。我不准你這樣做。」
「但這會賠上你的性命──」
「沒關係。」費南彷彿被努力耗盡，躺回椅子上。「重新來過表示得花更多的時間。辛戟將會轟炸更多殖民地，摧毀更多的船。等到另一天意味著會有年輕的醫生落入和我一樣的下場。」
「你一點也不壞。」
費南搖搖頭。「不比擁有卓越致智力、只想造福人群的那些孩子更好。我寧可希望他們不要像我一樣。」他深深吸一口氣。「如果我死了──」
「你不會死的。」
「閉嘴聽我說，怪臉。如果我死了，你不能讓他們找到我的遺體，他們會認出我來。你要盡可能回到中隊去，但是別讓他們找到我。」
「你不會死的──」
「答應我你會處理好。」
怪臉聳肩。「我答應你。但是你不會死的。」
「嗯，那我也試著為你活下去。」他的真眼閉上。「這裡沒有別人，可是停下來了。為什麼？」
怪臉露出笑容，拉起繩子。「這是你雇用一位無能司機的錯誤。」
陽光照耀在他們頭上，霍麥的許多衛星也被反射著明亮。它們後面則是滿滿的大片星辰──只存在霍麥的工業與清澈藍天之上。
當他們經過河流拐彎、樹林變少的地方時，費南說：「那是什麼？」
怪臉回頭看費南瞪著哪哩，接著往上看去。
就在一個衛星旁邊，有個照耀得明亮的三角形，在遠方顯得渺小。「我想那是鐵拳號。」
「啊。很高興在它被炸掉之前能多看一眼。」
他們又走了兩百公尺後，怪臉聽見費南呼吸困難，於是飛快奔過去。他沒辦法如所願的快跑，雙腿已經像繩索一樣冷，讓他難以移動。
費南不是因為疼痛而糾結，正如怪臉希望的一樣。他正伸展到一個所發現最舒服的姿勢，但是臉上帶著悲傷的表情。「抱歉，」費南說。「有點恐慌。」他的聲音更微弱了。「恐慌啊。我只是在想像如果銀河沒了我卓越的智力，會有多麼悲慘。」
「你什麼都不需要擔心。」
「反正，你是對的。」費南伸出一隻手；手上拿著什麼。
怪臉接過給他的數位板。「這是什麼？」
「這叫數──位──板。新共和與帝國孩童從小就知道的東西。」
「很好笑。」
「把它帶回去，上面有些臨終的想法。」
怪臉腿上的冰冷蔓延到全身，讓他再次發抖。「不要臨終的想法，塔，別這麼聽天由命。你這是在逼你自己。」
費南嘶啞地輕聲笑了。「你會知道的。」
這不就是你的專長嗎？「你什麼意思？」
「我做我想做的，因為我壞心地想傷害那些傷害我的人。你做你想做的，於是你能懲罰一位幫帝國錄製全像節目的小男孩。」
「這太荒謬了。」
「是嗎？怪臉，你覺得你欠了新共和多少？」
「呃……有一些。」
「因為你的演戲。你的行為導致了帝國進一步的破壞。」
「對。」
「才不對。你只是在當年的小男孩身上加諸更大的負擔罷了。」
「你說的是還債。我是承受了巨大的負債帳額，但我正一點一滴地償還它。」
「那帳才不需要你去抵銷。」塔的聲音中帶著輕蔑。「你不能把智慧生命簡化為數字，當作錢一樣來交換。你不能只以一個小男孩無辜的作為衡量他將來一生的成就。」
「現在你說了。」
「啊，很高興知道這點。嘿，我們又停下來了。」
接著，怪臉聽見費南嘶啞的聲音低語著，幾乎被反重力引擎的嗡嗡聲蓋過去。「它又出現了。」
「鐵拳號？」怪臉抬頭，看見那超級滅星者正在改變軌道。
它是如此遙遠、原始，像是某種神話世界中超自然的巨大箭頭。它就這麼漂浮著，毫不關心下頭人們的生死、勝利與悲劇，只要它一下來，就會帶來死亡。怪臉想，這就是鐵拳號。這種東西不該存在，即使花了他一輩子，他也要親眼看著它毀滅。
他試著不讓感情的遽變影響他的聲音。「從這裡看沒那麼嚇人，對嗎？」他問。
費南沒回答。
「我說，從這裡看沒那麼嚇人，對嗎？」
費南依然沒有回答。
怪臉站在原地，不情願地轉身看著，以冰冷的雙腿走回去確認他的恐懼。
飛行機車仍緩緩往前飄，直到停在他的身邊。
費南的胸膛沒有起伏。但他的真眼仍張著，表情不再帶有痛苦，也不再有防衛自己的譏諷和刻意的自我讚揚；他只如一個孩子般，望著令他驚奇、閃爍而美麗的星辰。
怪臉的視線模糊了，眼睛從孩提時代以來第一次充滿了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