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高鄂对贾宝玉的塑造
对高鹗补的红楼梦后四十回，大都红学派除了赞赏高鹗给红楼
梦保留了悲剧气氛 之外，许多人都认为高的续书是“狗尾续貂”，
曲解了曹雪芹原作的许多意思，是欺罔后人所作。本人近来在翻阅
一些红学著作时，也对高鹗的后四十回做了一点探索，从宝玉出走
的成因上入手，发现高鹗的后四十回，在保留曹作原有的一些特色
上，有独到的技巧和构思在里面。如果本人这一认识成立的话，那
么，高鹗补的红楼梦后四十回，就有曹雪芹前八十回不能达到的深
度。
在这部红楼梦里，构成贾宝玉生活世界的人，主要是由林黛玉，
薛宝钗，史湘芸，袭人，晴雯，妙玉等组成。林黛玉是贾宝玉的主
要情感世界所在，薛宝钗可以看成是一个封建礼教下的一个正派人
物，她与李纨这个人很相似。史湘芸的才貌气质涵盖了了林黛玉和
薛宝钗之合，林黛玉曾嫉妒过史湘芸的才貌，她文思敏捷，豪爽放
达，喜男装打扮，一身侠气，她的才华有许多是林黛玉和薛宝钗不
能及的。袭人是贾宝玉世俗生活依赖的一个人物，她贯通在整个红
楼梦的始终。晴雯与宝玉的感情，可以看着是在性情上补了林黛玉
柔弱的一面，在勇敢上又压了宝钗尊礼克已的一面，它是黛玉和宝
钗两人优点的一个集合。妙玉有“气质好美兰，才华馥比仙”之称，
尽管她遁入空门，皈依了佛教，身静如止水，有点不合时宜，但她
对宝玉却缠绵于内心的缱绻深情。如果把林黛玉晴雯看着“情”，
薛宝钗看成“礼”，史湘芸看成“侠”，妙玉看成“佛”，袭人看
着“俗”，那么，这“情，礼，侠，佛，俗”，正是构成了贾宝玉
的一个全面的精神生活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礼”，任何一
个世界如果还存留在贾宝玉的生活里，都不足以构成贾宝玉最后弃
了俗世的理由。所以，高鹗对林黛玉，史湘芸，妙玉，袭人结局的
安排，正是他高出曹作的精妙之处。如果认同了这一点，那么高鹗
最后按排的贾府的家道复兴，“兰桂齐芳”，就不是全没有道理的。
贾宝玉和林黛玉、史湘芸、薛宝钗都存在恋爱关系。按曹雪芹
第三十一回“麒麟伏白首双星”设计，贾宝玉最后是应该和史湘芸
在一起的。史湘芸在高鹗的笔下，她嫁了一个才貌仙郎，全后却得
了痨病死掉了，史湘芸后来立志守寡。妙玉按照曹的设局，似乎不
应该是高鄂这样写下的结局，按曹的第五回，“尘世肮脏违心愿”，
最后是“终陷淖泥中”，高鄂却把她写成被人杀掉了。晴雯和袭人
都是丫头，晴雯是死在曹雪芹的笔下的。袭人是唯一在贾宝玉出走
后才离开贾府的，但是，在这之前，她实质上早已离开了“宝玉”。
高鹗有两处着墨，由宝玉做梦或者游太虚幻境，对袭人说了那句话：
你不是我的人。袭人最后嫁了蒋玉函，高鹗对袭人的按排，基本上
是依照曹雪芹的“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故”画芦苇画出来
的。红楼梦至第一百一十二回，妙玉被劫，宝玉身边的几个世界，
除了“礼”倘存，其于全部失掉了。
人的精神世界，通常在四个方面游移不定：内心情感，世俗生
活，浮萍之旅，佛经教义。人在内心情感上挣扎过久，必会生出疲
乏之感，因而会顾念世俗庸碌生活；世俗生活过久了，又会生出对
世俗生活俗不可耐的厌恶感，这时候往往会念及闲云野鹤之闲适清
雅，但漂泊过久，身无着落，心无寄所，人就会想着皈依某个门类，
但在佛门之下住久了，又会慕红尘之喧，不甘于寂寞。在红楼梦的
开篇里，言及空空道人时，有如斯说：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
入色，自色悟空。正是指出了人性的无常性，而封建礼教却是要压
制人性这个无定性的发展，归于一统，儒家的“礼”。
因此，依照人性对某个方面有一定的依赖性，高鄂设计的林黛
玉、史湘云、妙玉、袭人都弃宝玉而去的结局，就有它的合理性，
它使贾宝玉依赖的世界全部变成了空白，使他的世界没有了着落。
而与薛宝钗的结合，就体现了封建礼教的深重和难以抗拒性。
高鹗选择了让贾宝玉与薛宝钗在一起，为贾宝玉出家奠定了最
后的基础。在红楼梦里，贾宝玉是当作叛逆者形象出现的，他自然
不甘受封礼教的束缚。另一方面，如果贾家彻底衰落了，喻意着封
建礼教社会的没落，贾宝玉这时出家，离开这个衰落的家庭又似乎
不近人情，人性上就有残缺的一面。贾宝玉这时守在这个没落的家
庭就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所以，贾家的复兴与宝玉的出走，就形成
了强烈的对比，尤其是宝玉中了第七名举人，依然选择了出走，更
是难得可贵。最后，按许多红学家的意见，如果贾家是喻意着封建
社会的，那么，按曹的原意，让贾府衰落就不合情，因为封建社会
并没有就此而夭折。红楼梦是一部喻意小说，不应该设下未知的结
局。相反，延续了几千年的封建礼教社会依然在统治着这个社会，
薛宝钗和李纨，可以看着是一个封建礼教下的正统人物，在她们的
礼教下，高鹗选择了“兰桂齐芳”，代表了一定正统的儒家思想在
里面，也就喻意着这个封建社会还会继续下去，继续用儒家的礼教
统治着人们。
显然，如果依照曹雪芹的设计，让贾宝玉“一技无成，半生潦
倒”，红楼梦就远没有这么深的意思。此外，红楼梦后四十回尽管
有些不足，但人们只是根据曹雪芹的前八十回中埋下的影子对高鄂
持批判态度，但高鄂的后四十回，却使红楼梦的意境拓开来了，它
不只是宝黛的悲剧打破了中国传统小说才子佳人的大团圆结局，而
是把宝玉这个人物，塑造得更加合情合理，更趋于反封建“礼”教
的叛逆者的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