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走进我房间里时,我正坐在窗口专注楼下过往的行人。我看着她好一会儿,似乎
才想起这个女人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梅看我愣在那里,一付准备就绪的样子,说
,还不快点过来抱抱我。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又看了一眼窗外。这个窗户很大,象电影屏幕似的,浅蓝色的
玻璃从房顶放下来一直落在楼板上。从窗户里可以看到秦淮河对岸。河对岸其实什么也
没有。过去是一片农田和荒芜之地,现在变成了住宅小区了。每天都是进进出出的人,
从没有例外过,也不会例外。那些人从小区里走出来后,都要从河面上一座桥上经过。
他们从桥上经过时,眼睛总会向我这个窗户望上一眼。我每次从这座桥上经过时,也同
样要向这个窗户望上一眼。
这会儿,天色己近傍晚。窗口下面有一个女人正推着自行车向南横过马路,车上坐
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的眼睛盯在前方向四处逡巡着,不知道在找什么。那个女人横过
马路后就直接上了桥。桥面很破,桥两边也没有栏杆。那个女人身子有些瘦小,推车显
得有些吃力的样子。我有些担心那个小男孩会掉进河里。秦淮河水很脏,脏得发黑发臭
。每天清晨,住在河两边的人家,总是提着他们的便桶直接倒进河里面。河面上漂了许
多颜色的纸,还有一些泡沫塑料饭盒。
我转身过把淡绿色的窗帘布拉上。外面的世界立即被这个窗帘布遮住了,室里变得
有些幽暗。我把梅搂进怀时又想起了那个坐在车上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定过了桥了。我
小时候上学常从桥上掉进河里。那座桥比这座桥还要窄。尤其下雨天的时候,桥面上全
是泥巴,很滑。但桥下面的河水很干净。在水暖的季节里,河里面还长了许多水草。在
水草里,有许多小鱼藏在里面。
我把手伸进梅的怀里。这是一个程序。从这个女人进到我的房间里我就被这个程序
操纵了。我的手伸进梅的怀里同时在解梅的衣服。慢条斯理的动作却充满了欲望的热情。
所有的女人都希望她的身体在第一时间第一场合被她的男人打开。这同时也是一个证明,
男人的激情和女人存在的双重证明。当我把梅的衣服全部解开来后,梅转过身去把窗帘
拉开。窗外已泛起霓虹灯,秦淮河两岸的灯火已全部亮起来了,桥上影影绰绰地挤着许
多人影。这块玻璃的颜色在傍晚以后能够档住外面投进来的眼光,楼下面的一切却全裸
在我们眼底。我们站在窗前看着马路上的人流嗓子里似乎有一股呼唤的欲望象是要跑出
来似的。我把梅拦腰搂住,脸抵在梅的胸前咬住梅的奶头剧烈地摇荡着。梅扭着腰大声
呻吟着,在极力渲染她的愉快。五颜六色的灯光从外面泻进来,在我们身上涂满了斑斓
的色彩……
我和梅认识纯属偶然。
梅是三江营人。因着秦淮河有太多传说的魅惑,有一年夏天我去了三江营口,想看
看秦淮河昔日流淌的淮水。我就是在那条河边上遇见梅的。
三江营口是淮水与江水交汇的地方,在苏北江都境内。我在三江营下了汽车后一直
走到三江营口,在一棵杨柳树荫下坐了下来。淮水在这里静静地明净地流淌着,无声无
息,昔日秦淮河水也是这个样子。这条河上游距我不远处有一座桥,还是木桥。桥两头
没有路,只是个设计。桥中间还建了一个亭子,画景一般。这条河两边栽的全是垂杨树
,树高叶茂。此时正是正午时份,两边垂杨树的树影全倒在水中,互相交叠在一起分不
清哪是哪一边的树影。
我坐了一会儿后,起来脱去衣服,走到桥上从桥上跳进水里。我扎进水里后就向河
底沉去。河底的水有些凉,我快到河底里时左脚板突然抽起了筋,左腿立即跟着曲成一
团,硬得伸不开来。我脑子里当即一阵恐慌。我想我就要沉在这个河底了,永远浮不上
去了。我在水里面曾经经受过几次这种濒临死亡的体验。尤其在我十六岁那年,我一头
扎进了红菱水底下。红菱的藤象绳子一样缠绕在我身上,我越是在水底挣扎,红菱的藤
在我身上缠得越多越紧。但我仍然努力憋住气,在寻找逃离死亡的机会。当我挣扎了两
下后,我突然发现,我必须把这些红菱的藤一根一根地从我身上拉断,我才能从水底逃
生上来。我憋住气在水底奋力拉断缠在我身上的每一根青藤。当我从水底下浮上来时,
我仰躺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这一次,我在水底下只闪了一下死亡的念头就清醒了。我的右腿没有抽筋,手膀更
没有抽筋。我把身子全团住,让自已象自由落体运动一样一直沉到河底。当我的身子在
河底定住后,我右腿奋力一蹬,两臂同时挥力向水面上一划,身子立即象一支箭向水面
上穿了过去。只几秒时间,我就从水底浮了上来。水面上,正好有几根垂杨树的树枝垂
在眼前,我伸手摘了两片叶子,贴着水面向木桥那边飞过去。
我爬上岸后忽然发现河边一棵树荫里坐着一个很清秀的女孩。看她的样子,一定坐
在这里有些时候了。我穿好衣服走到她身边,我说,你为什么要偷看人洗澡?女孩头也
不抬,说,我在看水。我刚想继续找话问她时,她接着说,这条河口处的水有的是从河
南的桐柏山流过来的,有的是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流过来的,它们相隔很远,它们走了
很多很多的路才在这里汇合,然后一起向东海流去。冥冥之中一定有个什么力量在引导
着它们,才让它们走到了一起。我每天都来看水,想知道是一种什么神奇的力量引导着
它们这样做。女孩说到这里,扭过头来望着我,扑闪着大眼睛问道,你知道吗?
我挨着女孩坐下来,和女孩一起看淮水。水面上没有一丝风,河水在无声无息地流
淌着。在淮水和江水交汇的地方,水在那里打了许多圈圈,悠悠地、深情地在那里混合
着。太阳已经斜西了,河对岸的树影都跑到这边来了,和这边的树影搭在了一起。
晚上,我在三江营一家私人旅社里住了下来。女孩来看我,我们一起伏在窗口看河
水。天上的星星很多,水面上星星似的亮闪着,河面上不时有几只流萤飞过,但很快就
在星光里湮没了。女孩告诉我说,这条河里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人。他们大都是在夜里背
着人去游泳淹死的。这里人说,他们之所以要在夜里去游泳是因为有人叫他们去,这条
河里有灵气。女孩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脸来问我,秦淮河里也会淹死人吗?我告诉女孩
,秦淮河水太脏了,没有人下去游泳。女孩说,没有淹死过人的河,都不是真正的河,
因为它没有获得过灵魂。
快近午夜时,女孩突然说,我们去游泳吧。小镇很安静,这刻没有一点人声。我们
从旅社出来后就朝三江营口走去。这个地方安静极了。河水流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星光
也是无声的,萤火虫和树影更是没有一点声音。
我们到了桥上,就分开来向两边的河岸走去,女孩往东岸走,我往西岸走,一直走
到河口。河面不很宽阔,星光在河里哗动,我们隔着河彼此看得很清楚。这里的河水流
着两处的水,桐柏山的水和唐古拉山的水。它们融合在一起已经分不出来了。我们站了
一会儿就脱了所有的衣服,然后一起下水。我们下水时没有弄出一点声音,水先慢慢地
没了我们的大腿然后又慢慢地没了我们的身子。等我们完全被水淹没了,我们就开始向
对方游去。当我们在河中央会合后,我们两手拉到了一起。清凉的河水在我们的怀抱里
转悠着,我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刻骨的沁心凉爽。我们对着星光眼光拂过水面望着
对方。水下面,我们是赤裸着的,满河的星星把我们的身体照着通亮。四面田园里除了
夏虫和青蛙的叫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偶尔某棵树上,一只贪叫的知鸟会叫一声。过了
一会儿,我们把两腿并紧,把身子伸直了,慢慢地开始向河底沉去。那个河底象是很深,
我们不知沉了多久才沉到河底。
那天夜里我们就躺在河边上,躺在桥下面的一棵杨树下。我们睡着了醒来后身边飞
满了萤火虫。星星在河里忽闪着,淮水在脚下缓缓地舒情地流淌着……
我第二次去三江营口已是第二年的秋天。梅在电话里告诉我说,那条河里昨晚又淹
死了一对情人。她说那个女孩还是她们镇上的,她们从小就认识。她死的前几天她们还
在一起游过泳。她们下河的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她们游上岸的时候天
完全黑了。她们就在堤上坐了下来,也没有立即穿上衣服。后来,她们就比试谁的乳房
大些,各人应该穿什么号码的胸罩。那个女孩还告诉她,她乳房这两年才挺起来的,以
前很小,是被她朋友揉大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笑了一下。她问梅有没有男朋友,梅说
有。她就问梅你以前有这么大么?梅告诉她,还是一样大。她不相信。然后她就用手摸
着梅的乳房说她男朋友总是使劲捏她。梅就笑着告诉她,她朋友也一样,还咬它。然后
她们就使劲地捏对方的乳房咯咯地取笑。几天后,那个女孩就在那里和她朋友一起淹死
了。她尸体浮上来时没有一件衣服,乳房漂在水面上还能看出一些牙印。
我挂了梅的电话后就到汽车站乘车赶往三江营。梅说那两个人是在桥下淹死的,我
仍然记得我从桥上跳入水里时的情景。桥下面的水并不很深,只是水底有些凉。经过四
个多小时的颠簸,下午五点多钟我赶到了三江营。梅在车站接到我后,我们就一起去了
三江营口。我站在桥上时心里突然有些发悚,我甚至很想从这个桥上跳下去,就跳在他
们淹死的地方。桥下面的水很平静,连一丝微波都没有。我拉住梅的手走到桥下,我们
在一棵柳树旁边坐了下来。梅说,她和那个女孩上次就是坐在这里的,这里的水很凉人
,风也凉快。
月亮上来时,梅突然站了起来,她问我要不要下去,我摇了摇头。梅就自已脱掉衣
服,然后慢慢地下到水里。我看着梅往水里走时心里充满了惧怕感。四周的树影都象鬼
怪似的隐在那里,月光在水底下面发着幽蓝色的光,象地狱的门灯似的。我想喊住梅却
看着梅往河中央漂去。梅到了河中央,从水里面伸出一只手对我摆了摆,然后就无声无
息地向水底沉去。当梅从水面上完全消失后,我感到恐惧极了。四周一片寂静,象时间
被锁住了似的。我盯住梅沉下去的地方看住那里的水动来判断梅在水下的情况。但时间
象是过了很久,河面上渐渐荡平了最后一圈水波。水流依旧,象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似的
。我身上开始淋汗,两腿抖擞着象是被人抬起来似的。我突然大喊一声,一头扎进河里,
向河中央的水底潜去。我在河底奋力挥动着两手,向四处摸索着。当我一把抓到梅的头
发时,我一个翻身,两腿使劲一蹬,就将梅从水底拽了上来,然后拉到岸边。梅站好后
两手突然揪住我的腰,暴发出一串狂笑出来。我抬手甩了梅一个巴掌,梅依然没有止住
笑,头反而搁到我脖子上大笑。我象是找不到什么来发泄似的,或许恐惧依然牢牢攫住
了我的缘故。我突然把梅往岸边一按,没等完全分开梅的两腿,就深入进梅的身体里,
然后强劲地向梅的身体发起攻击。梅的笑声立即变成了亢奋的呻吟声,还不时痛苦地大
叫一两声。淮水在我们身体四周波荡着,发出澎湃的响声,象一条巨大的精液河和我一
起在奋力地强暴着梅……
梅后半夜醒来时突然哭了起来,我把梅搂住。我以为梅又想起那个死去的女孩,就
安慰梅,梅却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在水边怀了孕,怀的全是黑水,我生下黑水后
,所有的河流都变黑了。
淮水就在我们脚下流,两边的垂杨树枝没有一点摇拽,风轻极了。月光沉在河里面
幽幽的盈人,象天宫里的床。
第二天,梅跟我来了南京。
这是梅第一次看到这个大窗户。淡蓝色的玻璃把阳光和空气全过滤过了,房间里所
有的离子都象带着蓝色的分子,在房间里无比氤氲着。
梅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要在这里做爱。
我走过去把梅搂住,我说在阳光下这个窗户里面的一切外面都能看见。如果没有阳
光,即使是白天,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外面人都看不见。我们现在做爱,窗口下面会挤满
了人,马路上,还有那座桥上也都会是人。
梅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问我那是什么桥?我告诉梅,那是秦淮河上面的一座
很普通的人行桥,很旧很破,秦淮河上面有许多这样的桥。梅听了,立即要我带她去桥
上看看秦淮河。我们上了桥后,梅睁大的眼睛惊讶地说,秦淮河怎么这样脏,又黑又臭,
象一个腐烂掉的大死尸躺在这个城市里。我说,秦淮河以前流的是淮水,就是现在从你
家门前流过的水,很干清。秦淮河还是在秦朝秦始皇时,令人凿通城外方山,把淮水引
进城中,才有了这条河。它曾经干清地流过很多世纪,把一个文明繁华的城市流了出来。
但后来。淮水把它丢下了,它也就死了。现在秦淮河里流的几乎全是污水。梅听了,神
情有些幽幽地说,我下次来,带一桶淮水过来,倒进去,让它在秦淮河里流。
那天夜里,梅在半夜里起来,裸着身子站在窗前。窗外没有月光。秦淮河两边和桥
上的灯光很暗。桥上也没有行人,偶尔有一个骑车的从桥上窜过。我起来走到梅身边,
梅却把身子贴到玻璃上,两只丰满的乳房在玻璃上压得很紧,象是要从玻璃上挤出去似
的。我问梅,你在看什么?梅说,桥。
我站在梅身后双手放在梅肩上。梅肩上很凉,跟玻璃似的。我顺着梅的眼光向那座
桥上望过去。桥上的灯光这刻闪闪烁烁的,象快要熄灭似的。我把身子贴住梅,让梅的
臀部掖在我的两腿间。梅说,你下去吧,到那座桥上让我看看。
那天夜里空气有些湿,比平时还有些凉。我到了桥上后,桥上唯一的一盏灯突然烧
丝熄灭了。桥上立即变得一片灰暗,桥下面更是一片幽黑,还有一股腐臭的味道。桥距
窗户至少有半里路远的距离,黑夜太厚,何况还有一道浅蓝色的玻璃隔着我们。我在桥
上不能看到窗里的梅,梅也不会看到桥上的我。我在桥上面站了一会儿,刚想往回走,
忽然发现桥的那头一个废弃的铁皮棚里团着两个人,这会儿,四只贼亮的黑眼睛正紧紧
地盯在我身上。我骨子里立即打了一个寒颤。我抬脚往回走时脚步故意踏得很重。响声
在地上通过冰冷的水泥地面传得很远。那个响声听来还非常清脆。
我回来时梅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身子是冰凉的,没有盖被子。我拉过被子给梅盖上
时梅醒了。梅说,我看到你了,你在灯下的样子很风景,尤其在这个清冷的午夜,在桥
上。我说,我也看到你了,你的两只乳房看上去暖暖的都快要把玻璃给融化掉了,窗口
很人艺。梅笑了,起来拉住我的手说,你好象都厌烦我了?我说,我们到窗下,在窗前
舞蹈。梅听了立即把手伸过来搂住我的脖子,身子贴到我身上。我把梅抱起来,送到窗
前,按在地板上。地板是檀香木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但这刻是冰凉的。窗外是一
片黑暗,室里也是一片漆黑。我进到梅的身体里后,梅说,我这即看到你满身都是通亮
的,就象在水里一样。我突然想起那个铁皮棚里的四只眼睛和那个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幽
黑的秦淮河水。我双手抓住梅的乳房,想把梅从地上提起来,但身子却向下用力打压。
梅在下面呻吟着,双手撑在我的脖子上,用力把我往外撑开,使我们两人之间形成了一
个巨大的三角形张力形态。这个张力形态却在我们身体的连接处构成了一个最有力的结
合点。木质地板在我们身下不时发出一串“噼啪”象是破裂开来的声音。在午夜里,这
破裂的声音尤如裂天一样的悚人。
那天夜里我们没有从地板上起来。清晨阳光透进来时,梅悄悄地把窗帘扒开一道缝
,梅就这样赤裸裸的站在那道缝中间木木地望着外面,望着秦淮河和秦淮河上面的那座
桥。这时候外面还没有什么行人,桥上面也是空的,秦淮河水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淡得几乎看不见。我走过去把窗帘拉上。梅却转过身来神情迷惑地望着我,问,有人在
秦淮河边上做过爱吗?
我把梅拉到床上,我们一起钻进被子里,用被子把头全蒙上。我在黑暗里抚摸着梅
。我一边抚摸着梅一边对梅说,我们现在就在秦淮河边上,我们还在水里呢。只一会儿
,我们就将被子撑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形态,我们在这个形态里一起呻吟着。被子在
我们身上“嚯嚯”地响着,象淮水澎湃的声音,我们在澎湃的声音里进入高潮……
过了两天,梅突然接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说她奶奶死了,是晚上走路不小心裁到
淮水里淹死的。梅接完电话后说想吃冰淇淋。我到楼下买来后梅说又不要吃了。我说,
你奶奶死了,你应该现在就回去。梅歪着脖子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然后窜上来搂住
我的脖子,说,我要跟你做爱,到水边上做爱。这个季节水越来越冷了,我们会错过今
年最后的机会的。这个城市的水太臭了,象腐烂的尸体,我不要在这里跟你做爱。我要
你跟我一起走。到那座桥下面去,有星星,有月亮,我们站在水里面整夜整夜地做爱。
我要在那里怀孕,怀上一肚子黑水,生下来把全世界的水全变黑变臭了……梅说到这里
,突然伏在我肩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们一起回到三江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我们到了那条河边时河两岸围了许
多的人,河边上还点了许多小灯,他们都在放纸船。我想起上次那个女孩淹死时梅并没
有对我说起过在河里淹死人要放纸船的事。梅似乎从我的脸上看出了一些疑惑,她说,
他们都是在渡我,这条河是淮水与江水交汇的地方,人们又叫它处女口。老人是不能在
这条河里淹死的,如果有老人在这条河里淹死了,她的后代肯定会有一个人在这条河里
被淹死,还这个处女口干净。
我听到这里才明白梅说那些话的原因,我摸着梅的脸,问梅,你怕吗?梅上来搂住
我的腰,说,我害怕。
梅的奶奶下葬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和梅又去了那条河边。我站在桥下望着流水时总
觉得有个女孩站在河中央在看着我,甚至在招引我似的。但这刻我没有一点惧怕。天上
的月光很亮,河面上有一些微微的小波。河两岸的杨柳枝在轻轻地舞拂着,象是在和河
水在交心会谈。我突然放开喉咙,对着水面“哈--哈--哈--”高喊起来。声音雄
浑宏亮,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了很久。我喊完了后把梅揽在怀里,我对梅说,我现在下
河,如果我十分钟后还不能上来,你就自己回家。梅紧紧地搂住我的腰,说,我们一起
下去。我说,等十分钟后我上来后你再下去,一切会没事的。
我脱了所有的衣服就开始下河。我下河时脚步踏得很轻,让身子浮着水慢慢地下去
,不给水一点哗动和响声。这一刻,河中央的那个水孩似乎更加若隐若明起来,甚至还
有一丝阴阴的气息向我身上逼来。当我的身子全部没到水里后,我双脚踩着水,让身子
垂直了向河中央漂去。淮水在我身体四周扰动着,尤其在我的脚上,还有一点水流拉动
的感觉,仿佛有个人在牵引着我向河中央漂去。
到了河中间,我向岸上的梅看了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伸直两腿,全身开始慢慢
地向下运力,让身子缓缓地向下沉去。沉了一会儿,下面的水开始转凉,然后全身都进
到了凉水里,甚至还很寒凉。也不知沉了多长时间,我的脚已站在了河底上。河底是冰
凉的,一股寒气从我的脚板上一直传到我的头顶,象是在接受冰冻一般。但这一刻,我
仿佛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耳边没有一点声音,水从我身边流过去时更象是从身体上
穿过去似的,有一种滋心般的甘饴。头脑里更是一片空白,是那种纯粹的空白。所有的
世念都不复存在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在这河底下挺住足够的时间。
当我浮出水面的时候,水面上突然“扑通”一声响,梅跳进水中游过来了。梅游过
来后就紧紧地抱住我,脸贴在我的脸上哭了。我问梅在岸上是什么感觉,梅说怕极了。
我搂着梅的腰一直游到岸边,然后我们就在岸边做爱。梅在做爱时极其用情。淮水在我
们身体间哗哗作响,象波涛汹涌似的。
三个星期后梅得知自已怀了孕,就是在水边上怀的孕。梅在电话里告诉我说怀的一
定是黑水,她不能生下这个黑水。我让梅过来。梅说要等把这个黑水弄掉了才能过来。
那年秋天梅却一直没有过来。入冬的时候,我在安徽蚌埠邂逅了一个水利女调查员。我
随她去了凤阳。凤阳城在明朝是仿南京城而建的,与南京城大体相仿,只是早已败落,
甚至就不曾有过发达。淮水从城边上流过去时,有一部分注入了城东的一条河里,但淮
水在河里走了一段路后,淮水的颜色就变了,非常浑浊。到了城中间后,淮水已变得象
焦油一般的臭黑。河面上还浮了几只野雀和猪羊的死尸。我们离开凤阳后就顺着淮水向
上游往河南桐柏山出发。那年冬天很冷,桐柏山的雪很厚,我们住在山脚下没法上山。
大雪和寒冷使我们脾气都变得古怪,我们在这所房子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做爱。有天早
上醒来,我突然发觉床一边空了。那个水利调查员或许上山了,或许自己走了。我等了
十多天都没有等到她回来。有天夜里,一场风雪将我租住的小茅屋压垮了,我从雪地里
爬出来后生了一场大病。我回到南京时,已是第二年的夏天了。
我回来住了十多天梅来了电话。梅在电话里说,我把黑水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我当天就赶往三江营。但我到了却没有见到那个男孩。梅把我领到那座桥下。她指
着河边上的一块小土丘说,黑水被她埋在了这里,他生下来就死了。她生他时生了很长
时间,他是被羊水淹死的。
我坐在那堆小土丘旁,突然流下的眼泪。淮水在脚边缓缓地流淌着,无声无息……
早晨醒来后,梅发现秦淮河两边和桥上站了许多人,在指指点点地看什么新鲜事。
梅拉我起来,要我陪她下去看看。我说秦淮河里面有什么好看的,除了黑就是臭。梅还
是执意拉我要我陪她下去看。我们下去挤上那座桥后,从人缝里发现河里面躺着两个人
--那个瘦小的女人和那个小男孩。
我们回来后,梅站在窗口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我说,我昨晚看见那个女人推着那
个小男孩过去的。我几乎每天在窗前都会看见那个女人推着那个小男孩过去。
梅突然把头扭过来,说,我们做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