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九七年十月份,我在北京参加了一个国际动力学学术研讨会。这次
会议,似乎是我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会议总共三天,会议地点设在亚运村附近。在会议期间,我结识了香港
某大学的一位教授,他在听了我那篇会议论文后,和我讨论了几个问题,然
后说起了他很想在这方面找个人做些研究工作,我如实告诉他,我只是个本
科生,可能不是你想找的合适人选。他听了我的话,半信半疑,然后告诉我,
我可以去读书,一边读书,一边做研究工作。
这几年下来,我身心疲惫得没有任何精力去读书,也从来不敢想。近四
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说谎,绞尽了脑汁想尽了办法使自己能够得到自己所
爱的人的信任。但我不管如何说谎,我心里也始终明白,菡是相信我的,兰
不会相信我。但是,我的谎言总有一天要被菡揭穿。
当天夜里,我在宾馆里反复地想了又想,拿定主意后,大约在凌晨二点
钟的时候,打了一个越洋电话,告诉菡我的打算。菡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当
即反对我这个想法。菡在加拿大做博士后,她一直在等我结束工作后到她身
边去。
菡一直不知道一个原因,在她出去不久后,我本来做好了去她那里的一
切准备,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去了。菡相信了我的那次谎言--一个天衣
无缝的谎言!
我认识兰时兰那时还在读高三,菡在北京读研究生。一年后,兰来到我
身边读大学,而这时,菡刚出去不久,在伦敦某大学读博士。运命似乎一直
在跟菡过不去,她大学毕业后到北京读书,原先我们约好了在北京相聚,可
我大学毕业后却留在了南方工作。这一次,菡又和我约好了,相聚在伦敦!
兰是一个让人爱也值得爱的女孩,美艳无比,甜蜜清纯。自从她来到我
的身边,我对她的爱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上升。在开始的几个月里,兰不
知道我还深爱着另外一个女孩。我住在单身集体宿舍,宿舍里没有电话,我
和菡的电话书信往来全部是在办公室里进行。
兰来得我身边仅几个月,我的精神上似乎已到了无法离开她的状态。菡
这时却在叫我快点办手续,去伦敦。第一个手续,就是那张结婚证明--这
是我去伦敦的最佳途径。
我想去伦敦,我爱菡。可我和兰生动甜蜜的恋爱才刚刚开始--这是一
个男人的梦,一个完美生命的理想和追求。金钱、地位、事业,这是人生的
梦想和追求,是指一个人对社会的意义,生命的理想和追求不在这里,生命
的理想和追求只有一个字,是无限广博的“爱”和被“爱”。
我必须留下来,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留下来,留在兰的身边。我的
日子不会很久,属于我的天空和阳光不会很大。岁月会夺走我的一切,我的
青春,我的恋爱。
就在我苦苦绞索一个能够让菡信得过的谎言的时候,在一次同事之间的
闲谈中,我得知科技处一个同志在做一个“九五”攻关课题,遇到一些困难,
难以进行下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们这个行政管理单位还有人从事科技研
究工作,还是个“九五”攻关课题。第二天,我到科技档案处查到了那份攻
关课题的档案,看看它属于什么性质和内容,然后到市图书馆查阅了相关的
资料。这个课题离我大学学的专业相去堪远,在我反复衡量了自己的能力后,
决定挺而走险,去接下这个课题,这是我能够骗菡留下来最好的理由。我当
时还有一个饶幸心理,即使我做不了,我可以找人帮忙完成。
我带着我的目的去见了那个科技处的同志,用我刚刚才了解到的一点知
识,和他谈起了这个课题。他当时就被我骗了,认为我对这一行很了解,提
出跟我合作,我巧妙地说了一些看法,认为合作会有一些不好解决的问题。
其实我心里有打算,既然我接下这个课题,我就不想给别人作嫁妆。他本来
就急于想甩手,当即就明说了把课题转给我。
其后,我们向科委打了一份报告。一个星期后,科委的批文下来,课题
正式转到了我的手上。我给菡去了一份长信,告诉她,我以前申请了一个“
九五”攻关课题,二个月前下来了,我是主要负责人,按规定,不完成课题,
不准许出去。另外,我还对菡说了,我也想趁做这个课题,学点东西,做点
名堂出来。
菡相信了我,还给了我不少鼓励。我庆幸这一步走得成功时,也深深地
感到内疚。我想到菡的时候,内心有一股无法克制的歉意、自责,可最后还
是委屈于自己心灵的需要。我和兰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一个闪念,眼睛就定
界在某个方向,脸上充满了忧思和渴望,心灵在沸腾,如煎熬般把一份灼热
的相思浇到了每一个细胞上。菡,你现在走了在哪条路上?你坐在了哪个窗
口?你看到的是正在盛开的鲜花还是看到了在寂寞中萎凋的花朵,菡……
(二)
兰在我身边只过了几个月的愉快日子,就堕入了痛苦的深渊。我万万没
有想到,有一天,兰会撞进我的办公室。而在这天下午,我确巧去了阅览室。
上班时间,我不可能把办公室门锁上。从那天起,兰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心灵
苦难之中。
那天下午快下班前,我从阅览室回到办公室,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电
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却没有声音,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
了,再接,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声音。我刚要放下电话,却突然从电话里传来
了缀泣声,仔细一声,是兰的声音。我连忙问兰出了什么事,兰不回答我。
我说我去学校,你哪儿也别去,等我。
我急忙打的赶到她的学校,兰却不在学校里,问她宿舍里的人,说兰下
午就出去了,并且说到我那里去了。我再打的赶回宿舍,找遍了四围,也没
有兰的影子。随即我又打的赶回她的学校,在校园里到处找她,也没有找到
兰。
那个时候,我能够想象到的一千种的不幸一千种的灾祸都在我的头脑中
想到了,我焦灼不安近于疯狂地到处找她,从我的宿舍到她的学校来回打了
四趟的的士。随着夜色的渐渐加深,灾难和不幸笼罩在我的心上,我在心中
一遍遍地呼喊着上帝的名字,求它保佑我的兰,让她平安,让她平安地回到
我的身边。
快近午夜十二点时,兰突然出现在学校大门口。我欣喜万分地奔过去,
拥住兰,呼喊着她的名字,吻她,将她的头搂在我的胸口上。仿佛历经了百
年沧桑似的。这一刻,我的心中涌出了无限感激和怜爱,是对上帝,是对兰。
可是,兰却麻木着,对我的那份喜悦却无动于衷,脸上冷冰冰的,头扭
向一边,极力避开我的眼光。我有点疑惑起来,兰这样灰色绝望的表情我还
从来没有见过。我一遍遍地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有点气愤了,也想激她,开始胡说八道。我说你一定是有了新的男朋友了,
不理我了。那好吧,我走了。我刚要假装走开,兰突然象是有一个天昏地旋
的趔趄,一下子跌倒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天,白马王子的梦在兰的心中破了。这一天,看琼瑶的书唱张学友
的歌醉心于自己在美丽的爱情浇灌下跳着走步的那个纯情少女终于还发觉,
爱情有一层看不透的邪恶!
这以后,持续了很长一段日子,兰跟我抗争,不断变换着花样来折磨我,
折磨她自己。每到星期五,兰打来一个电话,总是那句话,说:“我不去你
那里。”每每这时,我总是嬉皮笑脸对她说尽了好话,陪上一万个不是。偶
尔她被我逗笑了,但仍然毫不退让,说:“你必须和她分手,你必须忘掉她,
否则,我马上就去谈男朋友。”
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一天,伤害会断送掉我们彼此之间的爱。在兰这些
痛苦伤害的日子里,我也在衡量着,菡和兰我必须选择一个。可是,我选择
谁?
菡是我的爱,她是我生命里的一道阳光,三年的大学时光,我们形影不
离。我们一起读屠格涅夫的《初恋》,一起去看《日瓦戈医生》。我们一起
上黄山,在飞来峰上我们放开嗓子一起高喊,静听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久远
地回荡。我们一起去少年寺,在面壁洞里静坐了三十分钟,听自己的心跳是
否会平静下来不再有欲念,可还没走出洞口却相拥在一起看脚下云雾涌现。
菡给人的还不只是浮在生活表面上的一层美丽,她会使一个男人活得体面,
她会让一个男人看到的世界远比他自己看到的大;她对她所爱的人,能够倾
注出全部,无私的、彻底的、她生命中所能给出的一切。
但是,兰,她是生活中的甜蜜,是呈现在我们眼界景象里的全部的美丽。
她是春天里的红梅,她是夏日里的荷花,她是秋天里的桂树,她是冬日里的
白雪……
对于她们,我无法作出选择。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兰陷在痛苦的
深渊中,这时的欺骗是必要的,不管这种欺骗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要让
兰快乐起来,让灿烂的笑容再回到她的脸上。至于将来,我尽力不去想它,
因为这种想法对我来说本身就是残酷的,我现在不接受选择,将来还是不会
接受选择,只要她们还爱我,我就全心全意地爱她们,她们若是离我而去,
是她们负我,不是我负她们。
我开始向兰作保证,我说:“我现在全心全意地只爱你,没有人能够代
替你。”同时,为了使兰更加相信我的欺骗,我运用我自己所撑握的一点心
理学知识,我对兰说:“我如果说现在就把她彻底忘掉,你肯定也不会相信,
毕竟我们相爱过这些年,我忘得这样快,就证明我是一个无情的人,也不值
得你爱。岁月会改变人的一切,岁月也会把两个的运命牢牢地锁在一起,什
么也不能使他们分开,你难道都不相信你自己的能力?”
兰相信了这句话,“岁月会改变人的一切”。她当然也相信她自己,相
信我对她的爱。但是,在有些方面,有些人是例外的。
自那以后,我和菡的电话书信往来尽力不让兰知道,我把菡的东西全部
锁在了别人的一个柜子里面,以防哪一天兰动起气来要到我的办公室里来进
行大搜查。兰和我斗气通常都是在打闹中开始,在打闹中结束,如果她要做
个什么事情来,我还真没法拦住她。
我和菡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最亲密的联系,菡这时的来信中常常提到
基督教。她在信的结尾总要提醒我一句:“不许胡来”,然后落款是:“握
紧你的,菡。”她的信中充满了对我的浓烈的思念和爱,有人性本质上的渴
望。她说:“在静夜里,我听得最清晰的是从教堂里传来的钟声,那个钟声
能把我散开来的心全部收紧。在我最思念你的时候,我就拿一本圣经坐在一
个角落上读它,一直读到我的心情平静下来为止。上帝教会了我怎样去爱一
个人,在平静的期待里去爱他,用心灵去抚摸他的眼光和身体,去呼吸他的
气息。可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坏小子。我怎么才能阻止你不去犯错误,可我
又舍不得你,宽慰自己容忍你偶尔犯一次错误,这些都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你知道吗?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