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走进那个亭子里时，雨开始下大了。亭子修在山顶上，这个山
很高。山东边是翠绿的连绵不断的小山丘，这会儿浸在雨雾中，翠绿变成
了苍墨色。西边是一座很高的山，山那边望不见，半山腰有不少红枫树，
掩在翠绿里。尽管是初秋，但红枫的叶子仍然从雨雾里看得见几缀青红色。

　　　林就依在亭子里望雨，望雨从山上下下来，哗哗的，眼界在雨淋里
显得辽阔而干净。此时四边只有雨声，风声在雨声里显得很诡秘，躲在雨
声里不做出声响。这时，林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女孩向这边亭子奔过来，
她的身上衣衫已经湿透了。女孩在往这边奔跑的时候，林想，那个女孩身
后应该还有个人才对，在这样一座空寂的山上，不应该就这么一个单薄的
女孩子出来。但是，一直到这个女孩子躲进这个亭子里，他也没有发现有
另外一个人出现。　

　　　林常常一个人出来，在山里或者湖边闲散。他的同学都先他结婚了，
有的小孩都几岁了。他很喜欢他现在的生活，简单、自由，他有些沉湎于
这种诗意般的随意，如梦如泣的憧憬不愿被机械的生活搅碎。


　　　林看到那个女孩子走进来后，对那个女孩子笑了一下，然后就转过
脸去，望着亭子远处雨淋下的山。山下一片“哗哗”的声响，是雨声，风
声象是给雨淋透了落在了地上，静伏在地上等雨声过去后再跃起来。女孩
的裙子全湿透了，贴在身上，能看出里面的一些颜色。她的头发也湿了，
贴在脸上，脸上看得不很清楚。林瞟了一眼，很快就把脸转过去。他之所
以不去看那个女孩子，他觉得这个时候去看那个女孩子，会让那个女孩子
觉得他不怀好意，想透过她贴在身上的湿衣服看出一点什么来。此外，他
还有一种想法，他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去给一个女孩过多的注意或者关心。
多数的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总是小鸟依人可怜盼盼的样子。

　　　但雨越下越大，有点下个不停的样子。林这时听到身后女孩咳嗽了
一声。他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女孩两手抱在自己的胸前，有点冷的样子。
林想是不是脱一件衣服给她，让她换掉湿衣服。这样的雨天本该很浪漫，
尤其在这样的山上，与一个女孩子相遇，诗人的想象与行为通常会在这个
时候结合成歌咏，在欲望的泥污里窜出美丽的火焰。但林这刻却不是这样
去想。他现在想到的是，他脱下一件就要去脱第二件，脱了第二件就要去
脱第三件，脱了第三件就要去脱第四件，这样一直脱下去，最后，他就要
给她置上所有的衣服。他喜欢漫不经心的故事和漫不经心的自我。女人是
身边的阳光但不是生活里的阳光。

　　　女孩低着头，坐在亭子的一个角落上，身子完全缩成一团，有点抖
索的样子，是冷的缘故。这样下去，女孩子肯定会冻出病来的。林在心里
开始为这事烦恼，怨天气为什么这时下雨。此时，贴在女孩脸上的头发有
点散开来了，不知道是由于雨水淋过的原因还是她本来就是如此，她的脸
色有些苍白，是一种凄艳的白，很美。林终于有点敌不过自己的心了，他
看着那个女孩子，轻轻地咳了一声。他想用咳嗽声把那个女孩子的眼光吸
引过来，然后看看怎么办，但那个女孩子并没有理会他的咳嗽声。她的两
手依然紧紧地抱在胸前，好象在防备着某种危险在保护着什么。

　　　林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嫌过份了，甚至还在心里责备自己太小心眼了。
那个女孩这刻看上去冷得很厉害，她的牙齿都有点在打合了。这时候，雨
象是又下大了，哗哗的全是雨声，风声在雨声里做不出半点声响，鬼秘秘
的没有一点风的斜痕。林开始脱衣服，其实他上身能脱的也就是一件衬衫。
他脱下衬衫后，走到女孩子面前，递到她跟前，说：“换掉湿衣服吧，你
穿上它暖和些，否则要冷坏了身体。”　　

　　　女孩抬起头，眼睛盯在林的脸上，象是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她
才犹豫着从林的手上接过衬衫，然后用征求的口气问林：“我怎么穿？”

　　　四周的雨声很响，风声在雨声里躲得很深，没有一点露痕。天色渐
渐地暗了下来，亭子周围有些山丘已经看得不太清楚了，被雨帘雨雾遮住
了。林也在想她怎么穿，在湿透的裙子外面套个衬衫，不能暖身子，更御
不了她身上的寒。林心里很不情愿，但还是对那个女孩子说：“我把裤子
也脱给你。”　　　

　　　女孩子惊了一下，林连忙补上一句，说：“我里面穿了一件薄点的
棉毛裤。”

　　　女孩子象是放心了，但还是说：“你不冷吗？”　　

　　　林其实很想她拒绝。他既然说了，只好转过身子，脱下自己的裤子，
他现在身上就穿着白色的棉毛裤和背心了，林现在觉得也有些冷了。他把
裤子交到女孩子手里时，女孩子谢了他一声，然后，用征求他同意的眼光
问他：“你能到亭子外面去一会儿吗？”

　　　林很懂女人的心思。这个亭子四周有半人高的墙，有两个进出的门。
林走到亭子外面，靠着亭子的墙蹲下身子，不让亭子里的女孩看见自己。
雨水飘在身上，林感到格外的冷。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喊他进来。林进来后，看看那个女孩，女孩
对他笑了一下。这会儿，她穿着自己宽大的衣服，显得有些瘦小，林心里
竟生出了一些怜意。她的脸色比刚才好多了，看上去更美。

　　　他们坐在一起开始交谈起来。那个女孩喜欢提问题，她总是问林过
去的一些事情，林不知不觉地给她讲起了自己的过去，讲他自己的故事。
女孩子很用心听，常常点一下头，有时还会叹息一声。林觉得这个女孩子
心地很善良。慢慢地，那个女孩子还把身子靠紧了林。林身上也有些冷，
这样暖和多了。雨声里，一丝的风声也听不到，风声躲得很诡黠。　

　　　一个月后，林结婚了，新娘就是那个女孩。在新婚之夜，新娘风情
万种，雨霓初现，林感到很满意，也很陶醉。新娘却在春意阑珊里轻笑个
不停，林问新娘笑什么。新娘侧过身子，拥住林，笑着说：“你还记得那
个雨天吗？”　　　　　　　　　　　　　　　　　　　　　　

　　　林说：“我们认识的那个雨天？”　　　　　　　　　　　　　

　　　新娘笑得更疯了，回答说：“是啊。”新娘说完这句话，象是为自
己骄傲着什么，用手捏了一下林的脸，继续说：“那是我的杰作。”　

　　　林突然翻身起来，象悟到什么，问新娘：“你原来认识我？”

　　　新娘却将林翻倒，身子压在林身上，笑得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林躺在新娘身下，似乎懵住了，头脑里一下子全空白掉了。门上倒贴
的那个红双喜，在林眼里，这会儿竟象是一张很丑陋的脸，在对着他嘲笑着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