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东西几乎被收拾得一件不剩,只留下一张床,床上新铺 了一条粉红色的床单,一盏淡红色的聚光灯从房间的一个角落上将柔 和的光线正好落在床上,在另一个角落上,一架摄像机静静地架在那 里,镜头对准在床上。 为做这些,生和莲几乎忙了好几天,从房间灯光的布置、摄像机 的位置,到床单颜色的选择,生和莲做了好几次试验,还找来了几盘 影碟看看,做观摩对比,最后才选定了粉红色的床单和淡红色的聚光 灯。 莲产生这个想法很突然,还着实让生吃了一惊,但生很快就觉得 很有意思,甚至还觉得很剌激。那天他们刚做完爱,莲不知哪根美妙 的神经触动了一下,对生说,你去借个摄像机来,把我们做爱的过程 录下来,让我看看自已在做爱时是什么样子。 生大学毕业后分在一家研究所工作,他不属于那种长相很帅的小 伙子,平时又不善交际,别人曾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都没谈成。莲也 是别人介绍的,他们认识有半年了,现在已经谈到结婚的事了。莲看 上去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毕业于化工学院,在一家制药厂担任技 术员,她酷爱音乐和读书,在人面前,言谈举止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知 书识礼的小姐风范。生原本对他们俩人的关系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但他们认识不久后,却双双堕入了爱河,彼此谁也离不开谁。他们在 一起,常常没完没了的事情就是做爱。 生的体魄很好,很有力气,他和莲做爱时,尤其显出男子汉的一 种气概来。莲在生的精力暴发里,常常觉得生在尽力地要把她撕碎了 一般,让她有些疯狂。她很喜欢生这种做爱的方式,有时还觉得不够 彻底。 莲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想看看生在跟她做爱时他们是什么样子。 她和生在做爱时,眼睛从没睁开过,好象人已经死了,眼睛也死了, 身体上只有一个地方是活着的,而这个地方又完全被生控制住,没有 一点自己的主动权。 一切准备好后,莲开始显出了一些不安,她对生说,我们再等一 会儿。生坐在莲身边,轻轻地拥着莲,很有耐心地等待莲进入情绪。 莲这会儿在心里想,她马上就要和生在这个床上做爱了,这个摄像机 将记录下她被那个男人控制的全过程,她将看到她自己在做爱的样子, 也将看到她爱的男人做爱的样子,她想那一定很好看。她爱生,她和 生做爱时,几乎也是在拚尽了力气想把自己彻底地交出去。 生的情绪似乎早已被这房间里的特殊的暖色调给调动起来了,有 点等不及的样子,他开始把身体向莲身上接触过来,并且开始抱紧了 莲,吻她。莲根本经不住生这样全身温情并茂的撩拨,有点开始失去 了自主,但她没忘了提醒生,叫他打开摄像机。他们就这样,在摄像 机前,在淡红色的聚光灯光下,极尽了风雨和缠绵完成了这极为动人 心魄的一段时间。 她们刚做完爱,莲就迫不急待地起来,把带子倒回去连到电视机 上,放映他们自己的节目。但看了一会儿,莲的脸色大变。电视里, 那个女孩子,身子象是着了魔,近于疯狂地在扭动着,如火如荼。莲 羞得满脸通红,对着生大声地喊,那不是我。随即走到电视机前,将 录像机关掉。 莲显得很沮丧,她独自坐在一边,不理睬生。她无法想象自己是 那样的人。她觉得太丑陋了,完全象个荡妇。 她坐在那里,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不是我。她不知道这句话是故 意说给生听的还是告诉自己。生被莲搞得莫名其妙。他觉得没有什么 不对,也没觉得与平时不一样。他在心里想,怎么不是你,那就是你。 可他这话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莲有那么一点黛玉性情,他走过去,把 莲搂在怀里,说,不是就不是你,反正我爱她。 莲却气得一把推开生,一抬腿,“咚咚咚”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 了。 这天以后,莲不再象往常那样,下了班就往生这里来。第一天, 生还没有太在意。可第二天,莲还是没有来,生心理上有点支持不住 了,打电话打到莲的家里,莲拿起电话,对生说自己这两天身体不舒 服。生说我现在去看你,莲却拒绝他来,说自己休息休息就会好的。 到了第四天,莲还是没有来,这在他们之间的交往是从来没有过 的。生的生理上开始有了反应,有些功能似乎出现了一些紊乱。他晚 上再次把电话打到莲的家里,莲拿起电话时,他很委婉地说出了自己 的需要。莲碍于母亲在一旁,不好回答生,告诉生,我一会下楼去, 在公用电话亭给你打去电话。 生放下电话时觉得很窝囊,他认为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出了错, 才惹得莲把自己搁在这里搁这么久。他不知道是录像上出了差错,他 认为那一切很正常,没有不对的地方。他想,无论如何,等她挂来电 话,先说好话把她骗过来再说,等自己的需要解决了,再探个底。再 说,我的需要也是她的需要,一切服从需要,没有必要为一件小事而 贻误了两人的需要这才是当前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可等了老半天,莲却没有挂来电话。生开始对着电话犯急了。他 有几次怀疑电话坏了,或是刚才电话没有搁好。他一会儿就把电话拿 起来再搁下,或是放在耳边上听听。看看时间,他终于觉得有点不对 劲了。拿起电话,给莲挂去电话。那头电话依然是莲母亲接的,说莲 已经上床睡觉了,生真是说不出的无名丈火。 第二天,生一上班,就把电话挂到了莲的单位。生本来想对莲发 点脾气,可一听到莲的声音,心先软了一大截,只是问莲昨晚是什么 缘故。莲接到生的电话,原本有些不安,见生这么询问,心里有了谱, 她略迟疑了一会儿,就对生说自己这几天例假来了,比往常闹得凶, 身体犯困。生平时本来就心疼莲,莲这么一说,自己心里先惭愧起来, 赶紧对莲说上几句好话,叫莲注意休息。生这么一说,莲更觉得有愧, 对生说了几句两人亲密时才用的好话,算是对生一点温柔的补偿。 生放下电话,心摇摇的象是醉了有几里路远下去。可身子还没走 开,突然发现莲对他说了一个大谎。莲的例假不可能现在有,再不正 常再怎么提前,也不会提前十天八天。生想到这里,脸都气得变了形, 心口也跟着生出了一些痛。他拿起电话,再给莲挂过去。可这回,电 话响着,就是没人接。 生气得冲着电话喊了一声,妈的,再逼我晚上打鸡去。 生这话一出,正巧被从门口经过的老王听到了,生很是后悔。老 王走进来,对生嘿嘿干笑了两声,就对生说你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小姑 娘发这样的宣言呢,然后一付江湖老道的样子,对生尽说些男人对女 人要学会一磨二骗三手脚等等诸如此类的话,生只好一个劲地奉承几 句,心里却对老王早已不耐烦了。等老王走出办公室,生赶紧把门关 上,再接着生莲的气。可想到老王的话,觉得也蛮在理的。 莲却也有一肚子的委屈,甚至很为自己感到羞愧,天天都在思想 里斗争,她怕见到生。她这几天,几乎也是在渴望与煎熬里度过来的。 她和生做爱时,她的思想和意识里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其它东西,她看 不到一切,她觉得生也应该和她一样,也看不到一切。那个时候,没 有天,没有地,没有床,没有身体,只有两个赤裸裸的东西交融在一 起。只有当做爱完成了,他们各自才回来,才找到对方的存在,才在 对方的存在里,找到自己的感觉。可现在,一切都让她看到了,活生 生的丑陋。更何况,她原本觉得自己还是个安份守已、行为得体的人, 没想到自己在床上是那样一个人。就算自己是那样一个人吧,可自己 又偏偏把它录下来了,让自己看了个仔细倒也罢了,可偏偏又让生看 了一个仔细,让生明白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从今后,自己在生面前 还怎么做人? 她越是这样去想,心情上越是不安,心理上渐渐地对性也就产生 了背叛感,甚至有点厌恶起性来。可生与莲不一样,他第一次和莲发 生关系后,就本能地感觉出两人在这个方面有些共同的天份,这几乎 也是他们能走到一起来的主要动力。所以,生在心里早就得出了这样 的结论,做爱是他征服莲的唯一手段。他和莲做爱时,总是尽力使出 浑身招数,直至把莲的性致发挥到淋漓尽致为止,让莲满足为止,让 莲时常渴望他。但现在,莲在躲避自己,让自己失去了征服莲的机会。 生坐在办公室里,一整天都是晃晃忽忽的,想不出一个之所以然来, 他毕竟爱莲。 下班前,生照例给莲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百无聊赖之际, 他只好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上大街上转转,最后实在没有转的兴致了, 就回宿舍。人一回到宿舍,房间里空荡荡的让他感到落寞。他给莲家 里挂去电话,莲接的电话。生直接了当地对莲说,想你。莲还是推说 自己身体不适,不能来。生没有招数。 他放下电话,房间里寂寞得让他难受。他找出柏辽兹的《幻想交 响曲》放进机子里。很快,一道绚烂的色彩在房间里缓缓流动起来, 象是有一股暗藏的洪流正要泛滥而来,音乐恍恍惚惚,一下子把他带 入了一个无法述说的世界里去了,紧接着,他的灵魂里有一种东西似 乎更加强烈地要脱空而去,或者就是肉体的某种欲望,在柏辽兹音乐 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一次升华。他的心灵一下子象是亮堂起来了,象 是谁给了他一次暗示。他拿出那盒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画面上, 那一对如火如荼的交融的灵魂,和着柏辽兹强烈颤栗的音乐,两股洪 流合在一起汹涌而过... 生被这样的画面震撼住了,也被柏辽兹的音乐震撼住了,他象突 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兴奋起来。 生整整忙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晚上,他给莲挂去电话。莲一接到 生的电话,终于把这两天的焦虑一扫而空。生这两天没给她来电话, 让她担心了不少,以为生不理她了。她曾想过到生宿舍里来,可她又 担心生不会放过她,在生面前又显出那份丑陋来。生在电话里告诉莲, 他有一份非常好的礼物,要莲来欣赏。莲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总是回 避也不是办法,吞吞吐吐了半天,对生说,我去,但你不得强迫我什 么。生一连声地对莲作出保证。莲听了,说,她马上打的过去。 莲过来后,生几乎是从门口一直把莲拥进房间里来的。尽管生生 理上有些迫不急待,但他还是尽力克制住自己。莲一走进房间,就追 问生是什么好东西。生说,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生去把白炽灯关了, 只开了床头上一盏谈红色的灯,要莲坐在床后面的沙发上。莲坐下来 后,生也坐过去,对莲说,你只管看,不许讲话。然后用摇控器打开 了录像机。 开始时,电视上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慢慢地,充满灵性之翼 的德彪西的小提琴奏鸣曲在黑暗中携带着一股高雅馥郁的清香徐徐流 来,悠扬的旋律里把看不见的黑色的诱惑在电视里慢慢地扩散开来, 浓郁得似乎将黑色包裹得紧紧的。接着,一种来自某处神秘的气息在 昂扬的小提琴声里渐渐地将黑色融化成一点点的亮色,随后变成了一 片绯红色。紧接着,如泪如诉的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在绯红里堆 成了梦幻,在大提琴温情脉脉的低呤沉唱里,在一声似梦非梦的悠长 的咏叹调里,那充满张力的女主人的绯红的身体充满了整个电视画面 (莲被自己的出现惊讶得刚要对生喊一声时,却被生用一个手势制止住 了)。渐渐地,女主人透明的胴体被诗意梦境给完全笼罩住了,仿佛有 一道来自天国的圣洁之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大提琴如影如形,然后归 于宁静,象是女主人在等待什么,亦或在心中对谁在诉说什么。突然, 舒伯特的第八交响曲在一片玫瑰色里轰然而来,象是一扇精神之门突 然被打开来一般,那充满憧憬的游荡的生命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处,并 且骄傲地在俯瞰着一切...那个女主人正在全力地去抓住它,周身 洋溢着生命的动人之光,那扇精神之门是生。她用双手捧住他,手似 乎微微的还有些颤抖,仿佛是过于激动,或者是对上帝的赐予心存一 份感激。紧接着,那更加强烈的布鲁克纳的第九交响曲象是劈开云层 从天而降,气势雄浑博大,穿山越海...主女人象是被抛到了这个 音乐之顶上,波澜壮阔,惊涛骇浪...终于,一切又复归了宁静,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把一份幽蓝色的光辉洒在 了他们身上,在渐远渐去的轻如飘忽的钢琴声里,一股淡淡的若有若 无、似真又幻的清香在四下里和着绯红色还在一点一点的散开来... 录像放完了,莲许久都没能从中回转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扭 过头,两眼梦幻一般地望着生,轻声地问,他们很美,是不是?生伸 出一只手,握住莲的手,点了一下头。莲突然身子一跃,扑到生的怀 里,有点急切似的在生的耳边喊,噢,快撕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