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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英雄傳》第三部----雌伏篇 (上)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一章  首度出擊

                                  Ⅰ

     剛開始的時候,少年并不喜歡宇宙。
     當他年紀還沒大到足以稱為少年時,有一個冬天的夜晚,他騎到父親的肩
 上仰望天際,當看到蓊郁的雪嶺上那片廣闊而生硬陰涼的漆黑時,他害怕得緊
 緊抱住父親的脖子。在幽深難測的黑暗里,仿佛有只無形的手伸出來,把他小
 小的身子攫走似的,那種恐怖的感覺令他毛骨悚然。
     如今,父親過世了,少年心中對宇宙深處的恐懼感也消失了。現在,他內
 心只希望自己擁有一雙翅膀,能與父親以外的人,一同在星辰閃耀的銀海中自
 在傲翔。

     宇宙歷七九八年,帝國歷四八九年的一月。
     尤里安﹒敏茲轉眼已經十六歲了。

     自由行星同盟軍伊謝爾倫要塞的駐留艦隊中,由達斯提﹒亞典波羅少將所
 管轄的大小共二二○○艘的分艦隊離開了軍事要塞,經伊謝爾倫回廊往銀河帝
 國領地的方向挺進,尤里安﹒敏茲也在其中。
     分艦隊的任務是擔任最前線的警戒、巡邏、以及大規模的新兵訓練。
     去年,所謂的“救國軍事委員會”發動政變,使自由行星同盟深受打擊。
 為了平息政變,同盟軍消耗了不少人力資源,在楊威利提督的指揮下,原為新
 舊兵混合編成的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雖然歷經丰富的戰斗經驗,但是,內戰
 結束后,這些有經驗的人,大多冀望能進入新增設部隊的核心,因而紛紛被“
 挖角”了。
     老兵的兵源只好由新兵遞補,雖然人數仍然相同,但戰斗素質理所當然的
 較以往差了許多,縱使他們有潛在的能力,但要激發出他們的潛能,也必須要
 相當的經驗和時間。
     將這群菜鳥調教成能獨當一面的戰士,并不容易----由這個角度看來,某
 些負責教育新兵的人認為,有必要把眼光放遠,在現階段不適宜隨便改動軍事
 組織,不要說和銀河帝國隨時都會發生的軍事沖突,更何況伊謝爾倫要塞地處
 最前線,一旦銀河帝國發動軍事攻擊,伊謝爾倫必然首當其沖。然而,同盟政
 府卻在這個時侯將經驗丰富的老兵從這處重要的軍事據點調離,并以新兵濫竽
 充數,真搞不懂那低能的同盟政府在玩什么把戲!
     政府此舉,舉國嘩然,交相攻訐。但在一陣叫囂之后,伊謝爾倫的軍官們
 也只得趕緊處理眼前的問題,為了捉高勝利的可能性,為了確保將兵的存活率
 ,必須提升新兵的能力,使其足以獨當一面,否則至少也得具備一半的實力。
 因此,除了讓新兵參加實際戰斗外,別無它法。
     將這些速成的新兵編進伊謝爾倫駐留艦隊的現役尚嫌太早了,所以他們從
 一開始就必須在聲色俱厲的教官和老兵的指導下,接受嚴苛的訓練。
   “混帳東西,來這里混的是吧!一群沒用的菜鳥!”
   “想要死里逃生,撿回老命,就得拿出看家本領來!敵人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打仗輸了連命都保不住,還談什么正義和勇敢!這
 點千萬切記!”
   “快速攻擊不如正確攻擊!要搶先發射炮彈,也要看准時機,否則自己的位
 置會被敵人發現!”
   “反應遲鈍!重頭開始,再來一遍!”
   “回去重念幼稚園吧!這種程度也能畢業啊!來這里給我有點水准好不好!
 ”
     教官們疾言厲色,慷慨激昂,聲音愈扯愈高,要是有人漏聽或一時反應不
 過來,少不得要挨一頓臭罵。
     像尤里安這種與生俱來就具有敏銳的理解能力和反射神經者,實在少之又
 少。但即使如此,若沒有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苛厲訓練,也是無濟于事,只要是
 新兵,成績太差或太好都會被盯得很慘,這就是軍隊中特有的階級社會,一個
 應予唾棄的弊端。
     被毆打的人倒是沒有,但僅限于伊謝爾倫駐留艦隊,其他部隊就沒這等好
 事了。擔任司令官的楊,對軍紀一向要求從寬,唯獨兩點----一、軍人危害百
 姓﹔二、上司對下屬使用私刑----只有觸犯這兩點時,他才會和別人一樣予以
 嚴格處分。有時候,一旦嚴厲起來,不但將轉戰八方,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軍
 官降職嚴辦,甚至還將其遣回同盟首都。曾有一名反覆對部屬使用暴力的軍官
 遭到了遣返的制裁,雖然有許多力挽此人才能的聲浪,但楊卻總是充耳不聞。
   “身為一個軍人,若因毆打毫無抵抗能力的部屬而受到贊賞,那么軍人便是
 人類的恥辱了。我們不需要這種軍人,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
     楊從不大聲叫嚷,無論表情或聲音,總是一派溫和,但意志堅定,始終如
 一。
     當尤里安表示想當軍人的時候,身兼尤里安監護人的楊威利就顯得很不高
 興。
   “職業有千百種,你偏偏非要做軍人不可嗎?”
     楊的表情和聲音都充滿了勸阻的意味。
     楊威利自己是軍人,而且年紀輕輕就升到上將的地位,在自由行星同盟軍
 當中,一向被視為制服組中僅次于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里上將和宇宙艦隊司
 令長官比克古上將的第三號大人物。
     所以尤里安若有志從軍,先天上就比別人有利,但是楊從不認為軍人是自
 己的天職,對于尤里安,他的看法亦然。但是一味地叫年輕人打消念頭也行不
 通,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楊只好勉強地暫不發表任何意見。
     身為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兼要塞駐留艦隊司令的楊是尤里安的監護人兼保証
 人,但在訓練場合里,這種身份對尤里安而言,并不見得有利。相對的,有些
 愛惹事生非的下級軍官,反而常常藉此在背后批評他或對他冷嘲熱諷。

     ----人家是楊提督的養子嘛!當然天不怕地不怕嘍!

     ----搞什么鬼啊!真是有損提督的英名哪!

     ----如果以為我們會因此怕他,就大錯特錯了!

     ----他一定是在提督跟前苦苦哀求,才能來這里的。

     利利流言令人惱怒,但尤里安只聽在耳里,并不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別
 人妒火中燒。伊謝爾倫要塞和艦隊的士氣精神,無疑在全體同盟軍當中是最高
 昂的,盡管如此,仍舊無法掃除其中負面的感情因素,不僅軍隊如此,人類的
 所有群體之中也常常有這種無奈的情形,不是嗎?



                           第一章  首度出擊

                                  Ⅱ

     分艦隊的旗艦(司令艦)特里古拉夫是一艘以古代斯拉夫神話的軍神之名
 來命名的戰艦,造型優雅,洗練的機能美感,與楊的休伯利安旗艦相比,有過
 之而無不及,特里古拉夫是最新銳的戰艦,于是有人暗地竊竊私語道:“一旦
 它分配到伊謝爾倫要塞,楊司令官一定會把指揮座移駕到特里古拉夫艦上。”
 但這種猜測落空了,于是又有人說:“要不然就是楊司令官認為軍用旗艦用不
 著造得這么美觀。”
   “為什么不用特里古拉夫?我覺得特里古拉夫的風格很適合做旗艦啊!”
     參謀長姆萊問道,而楊的回答卻使他無言以對,黑頭發黑眼晴的青年司令
 官是這么說的----特里古拉夫的確是一艘外觀出眾的好軍艦,正因為如此,她
 才不能做旗艦,那么美的軍艦,一旦坐上去,光欣賞她的美都來不及了,哪還
 有心思作事呢?
     楊的回答有几分真實,但尤里安覺得其中有蹺蹊。他想,或許楊是覺得把
 指揮座從坐慣了的軍艦上移走實在是太麻煩了,才是真正的原因。也或許楊對
 那些喜歡憑空想像,搬弄是非的部下感到不勝其煩,所以才故意這么說。但話
 又說回來,搞不好楊所說的是真心話也不一定呢!總之,尤里安仍然難以猜透
 楊的葫蘆里究竟賣什么藥。
     此刻在特里古拉夫的艦橋上,操作員忙成一團,他們正忙著在索敵系統上
 ,搜尋一支來歷不明的艦隊,數量在一千艘以上,若不是從帝國大規模亡命而
 來的船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就是銀河帝國軍的艦隊,這份報告送達分艦隊司
 令官亞典波羅少將手上,從少將到各艦艦長,中止訓練并進入第二級備戰狀態
 的命令由上而下傳達而至。就在此時,由于通訊電波的混亂和干擾,擔任前哨
 的各軍艦無不感受到敵人逼近的壓力。
     警報響了,發現敵人艦隊!五○分鐘后接觸!全體人員在戰斗崗位候命!
     緊張使全體將士的精神回路處于滿溢狀態,就寢中的士兵倏地跳起,餐廳
 頓時悄無人煙。在新兵當中,由于沒有老兵在場,人人都被一種莫名的恐懼籠
 罩著,狀極狼狽,他們穿戰斗服的時間是老兵的二倍,手足無措,不知道下一
 步該做什么,只會在走道上四處亂竄,還被殺氣騰騰的老兵們撞得鼻青臉腫,
 罵得狗血淋頭。
   “真是的,搞什么東西!我又不是在帶一群童子軍作戰!”
     在艦內凝視著監視螢幕的亞典波羅少將,鐵灰色的頭發上面,戴著一頂黑
 色軍扁帽,二十九歲的他是同盟軍人最年輕的將官之一,在軍官學校時,晚楊
 兩年畢業,度量與勇氣十足,堪稱是一時之選的年輕才俊,只看楊將尤里安交
 給他,就是楊對他絕對信賴的証明。
     分艦隊的主任參謀拉歐中校皺著眉頭道:
   “新兵和實習生也要出擊嗎?”
   “當然嘍!”
     亞典波羅大嚷一聲。說到底,他們也是為了戰爭之故,才被分發到艦隊中
 ,反正遲早都得體驗一下“第一次戰斗”的滋味,對大多數甚至可說是全部的
 新兵而言,這場戰斗未免來得太早了點。但到了這步田地,戰斗已是無可避免
 ,而欲僅以少數老兵來保護新兵,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當務之急是必須將新
 兵分配到各戰斗單位,以補足重要的戰斗人員數量。
   “他們也得參戰!沒時間讓他們坐著欣賞戰爭了,讓他們出動吧!”
     亞典波羅在發號施令的同時,內心中不禁黯然神傷----這次戰斗之后,有
 多少個新兵能安然無恙地回到伊謝爾倫要塞的宿舍呢?但在救援尚未趕到之前
 ,也只有這樣做才能使傷害減低到最小程度。年輕的指揮官心中決定了“不求
 戰勝,只求不敗”的作戰方針。除此以外,實在也別無選擇了。

   “亞典波羅少將的分艦隊在回廊FR方位上與帝國軍接觸了,目前進入戰斗
 狀態----”
     當通訊士官傳來這個報告時,同盟軍大將楊威利提督并不在要塞的中央指
 揮室,他不是一個連勤務以外的時間也堅守工作崗位的勤勞男子,到那里去了
 他也懶得跟別人說,不久,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是在要塞的植物園
 找到了正在長凳上午睡的青年司令官。
   “司令官,請起來!”
     經這么一喊,楊把蓋在臉上的帽子拿開,但仍不動聲色,只以困盹含糊的
 聲音應了一聲:“什么事?”等聽完了副官的報告,他才拿起帽子坐起身來。
   “邊塞硝煙四起,北地春光無蹤啊!真是麻煩,尤里安……”
     楊習慣性地叫著尤里安的名字,環視了一下四周,?更差、道德水准更低落的例子比比皆
 是。
     他們比一般市民真正“優秀”的地方在于追求權力的熱情,若將這股熱情
 投注于正面的方向。它便成為推動政治及社會改革、創造新時代秩序和繁榮的
 原動力----不過,這種好的例子能否達到全體例子的十分之一就不得而知了。
 看看歷史上的每一個王朝,几乎無一不是第一代創建、隨后十几代坐享其成而
 告終的。
     不論是王朝或國家,都是非常強韌堅實的生命體,只要在某一個時代出現
 一個偉大人物,就能夠使它延續好几個世紀的壽命。現在的銀河帝國----高登
 巴姆王朝的腐敗頹勢己難挽回。但如果一百年前曼夫瑞二世的改革得以實現,
 或許,這個王朝的生命還能維持几個世紀吧……。
     至于自由行星同盟,則不能與帝國一視同仁。因為,將國家的前途寄望于
 數十年甚至數百年才可能出現的偉大人物身上,實有違民主政治的原則。民主
 共和制便是植基于排除英雄及偉人作用的根本上,由普通市民來掌握國家和自
 己的前途,但是要到何時理想才能戰勝現實呢?
     巡航艦----瑞達Ⅱ號悄悄地登陸海尼森的軍用宇宙港,這是因為國防委員
 長命令他們必須秘密抵達之故。楊本打算聯絡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里或宇宙
 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但這樣做不但違反命令,也會招致軍部與政府發生沖突
 。再者,根本也沒有機會和他們取得聯系,因為奉國防委員長直接命令前來迎
 接的官員,早已在此等候,楊一著陸之后,馬上便被他們接走了。
     菲列特利加和馬遜正想提出抗議,卻被荷槍實彈的士兵阻止,楊的身影消
 失在宇宙港的出口。莫非政府方面已經采取高壓手段?事出突然,楊和菲列特
 利加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行駛約莫二十分鐘后,在一處軍事設施前,他們讓楊下了地上車,一個壯
 年軍官前來相迎。
   “我是貝依准將( 附言: 還記得這個家伙嗎? 本是救國軍事委員會的一員,
 就是因為他在政變前通風報信, 才使得特留尼西特得以逃脫, 政變失敗后加官
 進爵, 成為特留尼西特的警衛室隊長. ) 。擔任最高評議會議長特留尼西特閣
 下的警衛室隊長,這次奉命擔任楊提督的貼身侍衛,愿效綿薄之力,尚祈接納
 。”
   “哦,辛苦了。”
     楊裝傻應道,名為護衛,實為監視,這個連小學生都知道。貝依隨后為楊
 介紹下榻處的接待人員。他是一位目無表情的下級軍官,身形剽悍,眼晴淡藍
 。
     楊顯得無精打采,為了召開審查會,連接待他的人員,也都經過精挑細選
 ,所有美貌、可親、可憐等的軟弱因素,都被一一剔除。看來他們相當重視極
 端機能,而且毫無疑問的,這種機能的目的是在恫嚇及阻止逃亡。
     不過,在楊的眼中,這些人盡是百無一用的家伙罷了。至此,楊對審查會
 已了無好感,心中也有所警惕。事實上,他也只能在心理上有所准備,不是嗎
 ?
     楊從宿舍的窗戶往外望,只見狹窄的中庭對面,是一片單調乏味的藍灰色
 建筑物。在這里不但不能欣賞風景,更談不上與外界接觸。用鋼筋水泥建造的
 堅固中庭,約有一個分隊的士兵無所事事地站立其間,他們的肩上都荷著負電
 粒子光束來福槍,相當于實戰裝備。用手指敲敲窗戶玻璃,可以發現那是厚約
 六公分的特殊硬質玻璃,其堅固的程度即使是被一只正值壯年期的灰色大熊沖
 撞,也只會有輕微的裂縫而已。
     室內的擺設雖然高級,但卻毫無個性。床、辦公桌、沙發、餐桌……,所
 有家具都欠缺生活感。楊也懶得去理會有沒有加裝竊聽器或監視攝影機了。如
 果有的話,一定也被巧妙地藏了起來,徒費精力去查看也是枉然。
   “這算是軟禁罷。”
     接下來該怎么辦?楊平躺在床上想著。床的彈簧墊雖然舒適,但卻無法使
 人心情開朗。在這寂靜無人的房間里,拷問、洗腦和謀殺的陰影一一躍然在楊
 的眼前,不消說,導演這一切的人正是特留尼西特。
     說起來相當矛盾,楊會穿著同盟軍的軍服上戰場作戰,是因為他認為比起
 悲天憫人的英明皇帝所統御的專制政治來說,凡人集體營運的民主政治是比較
 好的,即使它陳義過高、不切實際、甚至一再嘗試失敗。然而,如今在本是民
 主主義堡壘的海尼森行星上,楊卻被關進了腐化的中世紀權力者的牢籠中。
     不能著急----楊這樣對自己說道。值此之際,不論最高評議會對楊的敵意
 有多深,他們應尚不至于要不顧一切加害于他,否則只會造成親痛仇快的結果
 ,不費吹灰之力就除去心頭大患,最高興的莫過于銀河帝國了。
     當特留尼西特或最高評議會決意加害于楊時,其原因大概有如下四點:
     1.同盟軍出現能力在楊之上且又效忠權力者的名將時。
     2.當楊成為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之間永久和平的障礙時。
     3.當他們認為楊反叛同盟、倒戈帝國時。
     4.最高評議會本身背叛同盟、倒向帝國時。
     關于第 1點,姑且不論忠誠度和服從度,目前同盟軍之中,論能力無人可
 與楊并駕齊驅。自由行星同盟和銀河帝國仍處于半永久性的戰爭狀態,在這個
 時候殺害楊無異是自殺行為。毫無疑問,就如同人類會自殺一般,國家也會自
 殺,只是目前似乎尚未到達那種地步。
     關于第 2點,顯然有點荒謬。若是帝國與同盟之間能夠維持永久和平,抑
 或相安無事,楊大可滿心歡喜地退役歸隱去過響往已久的退休生活。但事實與
 認知之間本來就有出入,因此,也很難避免權力者會在誤解或扭曲事實的認知
 下采取行動。
     關于第 3點,楊本身并無此意。不過,和第 2點相同的是,也許政府會搬
 出春秋大義的道理或莫須有的罪名,借以行使逾越法規的手段。
     關于第 4點,楊正待進一步思考時,內線影像電話響了起來,貝依准將的
 臉占滿了畫面。
   “閣下,一小時之后審查會即將開始,請您准備一下。”


                            第五章  審查會

                                  Ⅲ

     房間大得有些浪費,天花板高聳在上。照明有意弄得昏昏暗暗的,氣氛陰
 沉,干冷的感覺浸透皮膚。
     進入室內,就讓人有種物理上的壓迫感,所有的陳設都是黑乎乎的,充份
 顯露出其象征意義。審查官的座席高高在上,由三個方向包圍著受審者的座位
 。
     倘若楊是一個崇尚權力與權威的男子,在踏進室內的那一刻,從肉體到精
 神大概都要因而萎縮了吧。但是,楊只感到這個房間充滿了惡意恫嚇的矯飾感
 ,這種虛張聲勢的作風使楊厭惡到了極點,了無畏懼之意。
     審查官的位子上,坐了九個人。由楊的角度看去,正面和左右兩邊各坐三
 人,眼睛習慣了室內的光線后,坐在正面位置中央直盯著他看的中年男子,表
 情清晰可見。他是特留尼西特政權中官居國防委員長的尼古拉龐提,身高與楊
 不相上下,但肌肉卻厚實多了。這名男子竟然是審查會的首席審查官,如此勞
 師動眾,是表示政府相當重視這次審查會吧。當然他只是代言人而已,真正的
 發言者是沒有出席在這里的同盟元首。
     一想到接下來的几天當中,都要面對特留尼西特的這伙黨羽,楊這才覺得
 郁悶煩躁、不耐已極。菲列特利加和馬遜准尉都被帶開,楊只有孤軍作戰了。
 相比之下,軍法會議可就公正多了,被告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還可以選擇三
 名辯護律師。但這次,楊必須自己為自己辯護,自求多福。
     尼古拉龐提自報姓名后,坐在他兩側的几名男子也相繼自我介紹。
   “我是亞林克﹒馬爾奇諾﹒伯杰斯﹒迪﹒愛倫提斯﹒艾﹒奧里貝拉,現任國
 立中央自治大學校長。”
     楊行禮表示敬意,這名男子似乎是副首席審查官吧,光憑他記得住自己那
 冗長的名字,就頗值得尊敬了。
     其他七位審查官也相繼自報姓名,其中的五人為特留尼西特派的政治家和
 官僚,對楊來說,他們充其量是不值一提之輩﹔但當看到唯一穿著軍人制服的
 后方勤務本部長----洛克維爾上將那張面無表情的鵝蛋臉時,楊卻無法再“一
 笑置之”了。這表示特留尼西特派系的勢力已在軍部內部擴展開來。
     倒是非特留尼西特派的政治家----荷旺﹒路易,對審查會似乎充滿好奇而
 非忠誠,表情及印象與洛克維爾大異其趣。或許特留尼西特為了做表面工夫,
 才選上他為審查官之一的吧,在這矛戟森然的面具劇場上,他所扮演的大概是
 填充門面的角色罷了。是不能期望過高的……。
     每個人自我介紹過后,尼古拉龐提開口說道:
   “楊提督,請坐吧。……不可以蹺腿!背再打直一點!你現在是受審者,不
 要忘記這點!”
     識時務者為俊杰----想到這句話,楊盡量裝出一付恭敬模樣。既已淌了這
 淌渾水,還是靜觀其變較好。
   “那么,審查會現在開始……”
     主席鄭重宣告,但是楊依舊無動于衷,他只祈盼著落幕時刻的到來。

     審查會最初的兩個小時都耗費在確認楊過去身家背景的問答上,從出生年
 月日,雙親的姓名,父親的職業到進入軍官學校就讀,之間的經歷均逐一加以
 調查作注,這些資料比楊對自己的認識還詳細。
     最令楊感到反感的是,他們竟把他在軍官學校時代的成績表也投影在壁面
 的螢幕上,戰史八十九分、戰略概論九十四分、戰朮分析演習九十二分……這
 些科目還好,另外射擊實技五十八分、戰斗艇實技五十九分、機關工學演習五
 十九分等等,則令楊有點尷尬。因為其中只要有一個科目的成績在五十五分以
 下,就要留級了。
     假設楊當時因留級而被迫退學的話,楊本身及自由行星同盟的未來又將會
 如何演變發展呢?或許伊謝爾倫要塞仍將是帝國軍手中難攻不破的堡壘,那么
 也就逃過了在亞姆立札會戰中同盟軍慘敗的命運。而救國軍事委員會的政變,
 也有可能在“女神的項鏈”守護下,贏得局部成功,進而與擁政府派相對抗形
 成長期的內戰狀態。在此情形下,羅嚴克拉姆公爵勢將利用同盟內戰之際,乘
 虛大舉入侵同盟,實現其稱霸宇宙的野心。
     就楊個人而言,就不會被派到艾爾﹒法西爾星域,也不會在逃離艾爾﹒法
 西爾之時,碰上了當時正值少女時期的菲列特利加,后來也不會和卡介倫成為
 知己,更不可能透過他與尤里安相逢,先寇布也不會成為楊的部屬了。或許他
 會被征調至前線作戰陣亡,也或許他會為了躲避兵役而過著亡命生涯。
     時間不可逆轉,在歷史的長河里,一個人的存在渺小如滄海一栗,在通往
 未來的無數條路上,只能選擇其一,向現實妥協,與現實產生互動,形成無數
 的小宇宙,命運弄人之玄妙實教人驚嘆不已!
   “……而,你現在是同盟軍最年輕的上將,擔任前線的最高指揮官,這不能
 不說是令人嫉妒的好運啊!”
     這几句話字字刺激著楊的神經,使他由幻想的天地跌進現實中來。審查官
 的措詞語氣聽起來非常刺耳,要是楊的境遇如此令人艷羨,他倒寧愿和別人交
 換。敵艦發射的能源光束勢如洶涌的波濤鋪天蓋地而來,隨時置人于萬劫不復
 ﹔為了更有效率地執行殺人和破壞任務,他必須不眠不休地不斷下達命令﹔這
 些暫且不提,他還必須從四千光年外的地方,特意趕到首都,老大不痛快地接
 受審查官的盤問。他倒不致于會說:“請同情我吧。”但以他這種身份和處境
 ,絕對談不上是令人羨慕的對象。若是不知情的士兵及其家屬們會有這種想法
 ,也就不足為奇。但這群只會躲在安全的地方,絞盡腦汁去打擊鋒芒外露的人
 以維持自己權力的人,有何資格說這種話!
   “……不過,無論是誰,不管他的身份有多高、功勞有多大,都不容逾越我
 民主共和制國家的規范肆意行動,為了澄清這點。才召開今天的審查會,那么
 ,第一個問題是關于……”
     開始了!----楊心里想道。
   “去年,鎮壓救國軍事委員會政變之時,你將防衛首都、從國庫中斥巨資建
 造而成的十二個‘女神的項鏈’全數破壞,是吧?”
   “是。”
   “你認為這是戰朮上不得不采取的手段,但是,你不覺得這樣做過于魯莽粗
 率了嗎?除了盡數破壞國家的貴重財產外,難道別無它法了嗎?”
   “我答覆您的問題。正因為沒有其它辦法,才出此下策。如果您認為這個判
 斷是錯誤的,那么,請提出您心目中認為可行的替代方案,恭候賜教。”
   “我們不是軍事專家,戰朮方面的問題是你們的責任。不過,我認為只要破
 壞其中二、三個攻擊衛星,就可進入大氣圈了,這不也是一個好方法嗎?”
   “用這個方法的話,我軍官兵勢將受到殘存衛星的攻擊,憑白犧牲。”
     這是事實,因此楊也不需要刻意扯聲辨白。
   “如果閣下認為無人的衛星比官兵的生命更珍貴,那么,我承認判斷錯誤…
 …”
     對于自己的這番說詞,楊感到賺惡,但不這樣說的話,是不能打動對方的
 。
   “那么,下面這個戰法如何?----政變派被困在海尼森上,我們不見得一定
 要與其短兵相接,可以圍而不攻,采取時間消耗戰削弱他們的抗戰意志,使他
 們不攻自破,豈不更好?”
   “這個方法我也考慮過了,但是,有兩個因素使我不得不放棄。”
   “你說說看。”
   “第一,深究政變派的心理可以看出,他們為了突破困境,很可能會不擇手
 段,將首都的政要當作人質,萬一他們把槍頂在諸位的頭上,前來脅迫交涉,
 屆時,我們也只有束手無策的份了。”
   “……”
   “第二點更為危險。當時,帝國內部的動亂已漸平息,我方若包圍海尼森,
 好整以暇地等待政變派自取滅亡,那么,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那個
 戰爭天才,很有可能會挾其勝利余威,大舉發兵攻來。那時,伊謝爾倫除了老
 百姓外,只剩下寥寥無几的警備兵和管制員而已,后果有多嚴重,相信各位也
 可以想像得到。”
     楊喘了口氣,很想喝一口水。
   “基于以上兩點,我必須速戰速決,在最短時間內解放海尼森,讓政變派在
 心理上產生敗北感。如果大家覺得這樣做應該受到責難的話,我只有甘之如飴
 。不過,若不能提出比這更穩當的代替方案來,我本人暫且不談,只怕那些在
 戰場上奮戰抗敵、沖鋒陷陣的軍官士兵,會不能見容吧。”
     這種帶有恫嚇意味的說話技巧,對楊來說,只能算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賣弄
 口舌罷了。似乎奏效了!審查官們交相耳語,還不時對楊投以忌恨的目光,看
 來似已再無辯駁余地了。唯一例外的是荷旺,他轉頭打個哈欠,似乎不勝其煩
 。過了一會兒.尼古拉龐提猛地干咳一聲,說道:
   “那么,這件事暫且不提,我們來談下一個問題。在德奧里亞星域與第十一
 艦隊交戰前夕,你曾對全體官兵說過,‘國家的興亡與個人的自由和權利相比
 ,根本不值一文’,聽過這番話的人証多得是,錯不了吧!”


                            第五章  審查會

                                  Ⅳ

   “雖然說法不是一模一樣,但我的確曾經說過相似的話。”
     楊回答道。既有人証,否認也沒有用。楊也并不認為自己所說的是錯的,
 雖然他不是每次都對,但是,那時所說的一切確是千真萬確的。
     國家是由人組成的。沒有國家,人照樣能生活,但沒有人,國家則只是一
 個空泛名詞而已。人和國家,哪個是本?哪個是末?哪個更加重要?不是很清
 楚了嗎?國家滅亡了,只要再建造就可以了,曾經一度滅亡卻又復興的國家,
 歷史上比比皆是。當然,有更多的國家一旦滅亡,就再無中興之望,但那是因
 為該國在歷史上所扮演的角色結束了,腐敗了,老朽了,而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
     國家的滅亡總是一場悲劇,流血在所難免。甚至,為了將不值得守護的國
 家自無可避免的滅亡中拯救出來,犧牲了許多人的性命,而當這些犧牲的報酬
 率等于零時,便變成了極端深刻荒謬的鬧劇了。只有當國家的存在和個人的自
 由和權利沒有嚴重抵觸時,國家的存在才有其意義。反之,失去存在價值的國
 家嫉恨值得生存的人們,往往將他們一同帶往地獄。拿那些最高權力者來說,
 無數的死者高喊著他們的名字仆倒在戰場上,而將此情此景拋諸腦后、投身敵
 國普升貴族,過著優渥生活的人,更是大有人在,歷史上國家的最高負責人戰
 死前線的例子,古今有几人?
     個人的自由與權利----楊曾對官兵們這樣說過,似乎應該再加上“生命”
 吧?楊以前會這樣說,今后也同樣會這樣說,不過,他并沒有大聲表達出來。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有許多事比在戰場上指揮殺人和破壞還要有意義啊!
   “你不覺得這一番話極沒見識嗎?”
     聲音更是刺耳!軍官學校時代,學生犯錯了,會遭教官白眼,這時候情形
 亦然,審查官像捉住了對方把柄似的緊接著說道,聲音就像舔舌狩獵的貓叫。
   “哦?怎么說?”
     看到楊一副毫無愧色的樣子,國防委員長更為光火,聲音充滿險惡的批評
 道:
   “你身為負責守護國家任務的軍人,而且,年紀輕輕就受封提督稱號,旗下
 大軍之眾,堪與大都市人口匹敵。以你這樣的身份,竟膽敢藐視國家,甚至輕
 忽自身的責任,大發厥詞,導致官兵士氣低落,這種行徑不是沒有見識,是什
 么?”
     無論如何,你必須忍耐眼前的虛偽和無聊!----楊的理性這樣告訴他,但
 那聲音卻愈來愈微弱。
   “我有話要說,委員長閣下。”
     盡管心里很不情愿,楊還是極力壓抑著聲調:
   “我認為自己方才的那番話可說是見識獨到。國家并不是由細胞分裂而形成
 個人,國家是結合一群具有主體意識的個人所構成的,在此前提下,何者為主
 ?何者為從?在民主社會中是不辯自明的道理啊。”
   “不辯自明的道理?我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認為對人類而言,國家具有不可
 或缺的價值。”
   “是嗎?沒有國家,人仍可活下去﹔但沒有了人,國家也就不存在了。”
   “……這句話可真令人驚訝!你很像是極端激進派的無政府主義者嘛!”
   “不,我是素食主義者。不過,一看到美味可口的肉類佳肴就會立刻破戒。
 ”
   “楊提督!你是在侮辱本次的審查會嗎?”
     聲音愈發充滿了險惡。
   “怎么會呢?我沒有這個意思。”
     事實上,楊正是這個意思,但卻沒有老實承認的必要。接著楊既沒抗辯,
 也沒有道歉,就這樣沉默不語。國防委員長也無從深究,只是緊抿著肥厚的雙
 唇,覷視著楊。
   “我們休息一下子吧,怎么樣?”
     說話的人是方才在自我介紹之后便不發一言的荷旺﹒路易。
   “楊提督一定累了吧。我也快無聊----哦,不,我也覺得很疲倦了。能夠休
 息一下子的話,真是感激不盡。”
     他的提議解救了不少人。

     休息了九十分鐘后,再度展開審查。尼古拉龐提開始發動另一波攻擊。
   “你任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為副官,是吧?”
   “是的。這又怎么了?”
   “她是去年發動政變,陰謀顛覆國家的格林希爾上將的獨生女,你知道吧?
 ”
     楊略微揚起雙眉。
   “哦?我們這個自由和民主的國家,是和古代的專制國家一樣的采取父罪子
 償的做法嗎?”
   “我可沒這么說。”
   “那您能做個解釋嗎?”
   “我的意思是,為避免無謂的誤會,在人事安排上應當要慎重才是。”
   “您所謂‘無謂的誤會’指的是什么?能不能具體說明一下?”
     國防委員長默不作聲,也可能是無法回答,楊接著說道。
   “如果是有充分証據的重大嫌疑也就算了,但至于所謂的‘無謂的誤會’,
 本身暖昧不清,下官認為,根本沒預先設防的必要。依據法律,副官的人事安
 排受到軍部司令官任用權的保障,若是將最有能力、最值得信賴的副官任意解
 除職務,將有礙于軍事機能的全面發揮,并會使人認為這是故意造成軍部損失
 的人事安排,這種解釋可以嗎?”
     楊的理論具有攻擊性,先發制人,逼得對方先機盡失。尼古拉龐提有兩三
 次欲開口反駁,但苦于竭盡枯腸不得反論要領,只好望著身旁的自治大學校長
 ,向他求救。
     這個叫做亞林克又或是奧里貝拉的男子,根本不像學者,渾身充滿官僚的
 氣息。事實上,國立中央自治大學就是為培育政府官僚而成立的,在人生的每
 一個階段,奧貝里拉一定都在忙碌著追求秀才的美名,連指尖都滿溢著自信和
 優越感。
   “楊提督,你再用這種說法的話,我們就很難再繼續審查下去了。要知道,
 我們和你并非敵人,應該拿出良知和理性來,加深彼此的認知才是啊。”
     聽到奧里貝拉言之無物的論調,使楊大倒胃口。違逆上級也好,覺得困惑
 也罷,比較起來,尼古拉龐提還算較有人情味一些。
   “看到你方才的言行舉止,似乎對本次的審查會有某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你
 完全誤會了。我們并不是為了指責你才叫你來的,而是站在你的立場替你著想
 ,為了使你了解這一點,才召開今次的審查會,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合作,當然
 ,我們也會竭盡所能的幫助你。”
   “那么,我一個請求。”
   “什么事?”
   “如果有標准答案的范本,請給我看看好嗎?我想先了解一下各位心目中期
 待的答案是什么。”
     剎時間,室內一片悄然,不久,怒氣騰騰,滿室嘩然!
   “警告受審者!不可侮辱本審查會,嚴禁有損本審查會權威和品格的言行出
 現!”
     國防委員長的大叫聲變成無可理喻的咆哮之前,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而剎
 時凝滯了下來。楊心中暗忖,如果這出鬧劇還有權威品格的話,一定要好好端
 詳端詳。楊保持沉默沒有說出來,并不表示他畏懼、退縮或在反省。國防委員
 長的太陽穴浮現肥厚的血管,氣呼呼地喘著氣。自治大學校長奧里貝拉不知在
 他耳旁說些什么。楊不高興的瞪著他們。

     審查會的第一天終于結束了,但解放了的楊還是處于被軟禁的狀態。離開
 審查會后楊被送上地上車被帶往宿舍。
     見到了負責招待的下士之后,楊便以用餐為由,要求外出。
   “閣下,這里已准備好餐點了,您不必特意跑到外面去吃。”
   “我想到外面吃飯,最起碼不是在這種剎風景的地方。”
   “您想跨出這扇門到外面去的話,必須先得到貝依准將的許可。”
   “我不想特別去要求他。”
   “不想要也得要!”
   “那么,可以帶我去貝依准將那兒嗎?”
   “准將到最高評議會議長的辦公室接洽公務去了。”
   “什么時候回來?”
   “很難說。只有這件事嗎?”
   “啊,就這件事而已。”
     下士敬禮出去后,楊凝望著窗外有好一陣子,他知道室內有竊聽器,要叫
 也得壓低聲音。
   “就這樣被困住了嗎?”
     楊把軍用扁帽丟到床上,然后又無意識地拿起帽子,彈彈灰塵,戴回頭上
 。他兩手交抱胸前,在室內踱來踱去。
     不干!這次發誓不干了!----自去年攻占伊謝爾倫要塞以來,楊就不斷有
 這種念頭了,但是他愈是抗拒,地位反而愈高。而加重他的責任,擴大他的權
 限的,不正是政府那些權力者嗎?
     暫時自審查會解脫出來,楊覺得心情變得愉快了一點,因為今天他在戰朮
 運用上大獲全勝,徹底粉碎了紛紜眾說,同時使得那些厚顏無恥的審查官們滿
 臉挂彩。
     不過,此番戰朮勝利并不代表戰略勝利,若那班達官貴人們放棄召開審查
 會的話可真是謝天謝地﹔不過,他們偏執己見,繼續審查的可能性更大。今天
 的忍耐已到達極限,明天以后更不敢想像,屆時也只有辭職不干了。
     楊坐到辦公桌前,開始構思辭呈的內容。

     這時,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并沒有袖手旁觀。她走進女性軍官宿舍的一
 個房間之后,便開始打影像電話到十四個地方,花了三個小時查出貝依准將的
 去向。步出特留尼西特辦公室的那一瞬間,貝依迎面撞見了與馬遜一道前來的
 菲列特利加。
   “我是楊提督的副官,我要求和上司見面。提督現在在哪里?”
   “這是國家的最高機密。我不能允許你們會面,也不能告訴你楊提督所在的
 地方。”
     這種答案無法使菲列特利加信服。
   “我懂了。審查會是意味著非公開的精神拷問嘍。”
   “格林希爾上尉!講話請小心一點!”
   “如果不是像我所說的那樣,請公開審查會,讓辯護人能一起出席,并允許
 與受審者會面。”
   “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不能答應的理由何在?”
   “我沒有回答的必要!”
     對方的態度盛氣凌人,菲列特利加并沒有因而退怯。
   “那么,一部份政要暗中把國家的英雄----楊威利提督召回首都,施以非法
 無度的精神私刑一事,讓新聞媒界知道也沒有關系嘍?”
     准將神色窘迫:
   “你、你敢!你試試看!我會動用國家機密保護法,讓你接受軍法制裁!”
   “我還不到接受軍法制裁的程度,國家機密保護法中,并沒有審查會這個名
 堂,所以即使公開內情,也不構成犯罪。你們若是無視楊提督的人權,硬要繼
 續召開審查會,我也會不計后果,采取任何可能的手段。”
   “哼!有其父必有其女!”
     准將口中冒出這句惡毒的話。
     馬遜先是一呆,接著一股憤怒涌上心頭。菲列特利加卻絲毫不動聲色,不
 過,她那淡茶色的雙眸燃起了熊熊烈焰,毫不相讓地逼視著貝依准將。貝依丟
 下這句卑鄙的話后轉身而去,她并沒制止他。
     去年,當知道父親是政變首謀時,菲列特利加心里便已有覺悟,副官一職
 是保不住了。但是,那時楊卻寬宏大量地對著她說:
   “你不在的話,我會很為難……”
     這一句話支撐著菲列特利加直到現在,也將是往后支持她的一大精神支柱
 吧。她轉頭面向那位同行的巨漢。
   “馬遜准尉!雖然我不想這么做,但也只有用最后的手段了。我們去見比克
 古提督,聽聽他的意見吧。”

     揉掉几十張信紙之后,楊終于寫好辭呈了。他覺得無顏面對尤里安、菲列
 特利加和卡介倫等人,但以后也不必再與特留尼西特一干人糾纏了。即使沒有
 自己,只要有伊謝爾倫要塞,帝國軍也無法輕易超越雷池一步吧!----心里這
 樣想著,好不容易才讓思緒平靜下來。
     疲倦已極鑽進被窩的楊,當然不知遠在數千光年外的黑暗虛空中,有一個
 叫禿鷹之城的要塞正在航行。天神也好,惡魔也罷,畢竟楊并不是神通廣大、
 無所不知的。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銀河英雄傳說》第三部----雌伏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六章  沒有武器的戰爭

                                  Ⅰ

     由希斯帕尼歐拉戰艦、哥多華巡航艦等共十六艘船艦組成的隊伍,發現“
 那件事”是在四月十日。這支隊伍由J﹒吉布森上校指揮,離開伊謝爾倫要塞
 ,在回廊內執行警戒任務。
   “即使發現敵人,也不要輕啟戰端,先暫時撤退,向要塞報告此事再說。”
     代理司令官的卡介倫少將,對全體駐留艦隊下達這道嚴格命令,在司令官
 ----楊威利不在期間,他必須極力避免引發無謂的戰爭。
     哥多華巡航艦的監控員,一面灌進几口咖啡.一面盯著計量儀器。眼前大
 致尚稱平和,只是很無聊就是了,除了喝咖啡,實在無以排遣寂寥。不過,不
 久之后,胃也難逃咖啡的刺激作用了……。突然間,監控員臉色一變,直勾勾
 地盯著監視器,把杯子丟向操作台的角落。
   “前方空間發生扭曲!”
     監控員報告。
   “有不明物體在做空間躍出!距離三○○光秒,質量……”
     監控員的視線定在質量計上,聲音哽咽在喉中,隔了數秒之久,才勉強擠
 出話來:
   “質量……非常大……”
   “報告再詳細點!”
     艦長咆哮起來。監控員大咳了兩三聲,才把堵在喉頭的驚愕吐出來。
   “質量約四十兆噸!不可能是戰艦!”
     這次換作艦長陷入沉默了。他用力抖了抖身子,立刻下達命令:
   “全速退后!不然會被卷進時空震!”
     艦隊的指揮官吉布森上校也同時命令全體艦隊急速后退。十六艘船艦發動
 最高速限,遠離驟生異變的宇宙空域。巨大的時空震動波緊逼在后,空間歪曲
 、搖動,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捏住他們的心臟。咖啡杯從操作台的一端掉落,
 洒了一地。但他們并沒有因而疏忽了搜索敵人的任務,視線仍緊緊地凝聚在螢
 幕上。忽然,眼中閃過驚怖的光芒,無聲的悲鳴接著響起……。

     伊謝爾倫要塞的中央指揮室一陣慌亂。通訊兵們的雙手、眼睛和聲帶。不
 得片刻休息,以卡介倫少將為首的干部們監督著眼前的狀況。
   “可能又會與敵人交戰,負責警戒的同志……”
   “這個時候敵人也真夠勤快!他們連超量勤務的補貼金都要賺呢!”
     當然,此時不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是,心中的不安卻使他們無法遵守
 規定。不久,通訊士官向代理司令官傳達自吉布森上校處傳來的報告。
   “形狀為球體,或類似球體,成份為合金及陶瓷復合材料,質量……”
   “質量是多少?”
   “質量約略估計有四十兆噸以上!”
   “兆?”
     卡介倫向來沉著冷靜,但一聽到這個數值,心中也不免為之忐忑不安了好
 一陣子,通訊士官接著報告:
   “由質量和形狀判斷,直徑有四十至四十五公里,有可能是人工天體!”
   “……那么,這樣說來,那是類似伊謝爾倫的要塞嘍?”
     卡介倫喃喃自語道,要塞防御指揮官先寇布少將以半開玩笑似的口吻接口
 道:
   “搞不好是帝國想用這種驚喜的形式派遣過來的友好親善使節團哩!”
   “一月份的遭遇戰,算是事先的預告嗎?”
     卡介倫的語調頗為苦澀。正如同盟軍過去攻略伊謝爾倫要塞的經驗一般,
 帝國軍在上次的遭遇戰吃過一次虧之后,就變得機靈多了----從目前的狀況而
 得出的這個推論應該沒有錯吧?
   “也就是說,帝國軍這次把艦隊連同根據地,整個的移過來了?”
   “真是夠努力哪。”
     先寇布夸贊著,語氣淡然,耿介正直的姆萊少將瞪視著防御指揮官的側臉
 ,目光略顯露偏見。
   “你也未免太小看它了!事情本身只怕并不簡單,從要塞可以跳躍這件事看
 來,可以知道帝國軍已經開發出新技朮了!”
   “還談不上什么新技朮啦!只是規模加大罷了!不管他們是怎么做到的,充
 其量也只算是補缺口之類的技倆而已!”
     先寇布高唱著說了等于沒說的異調。
   “不過,令人大出意外的是,敵人這次的兵力相當龐大,這是首先可以確定
 的一點。”
     卡介倫趁隙一針見血地指出。
   “再加上楊司令官又不在,負責留守的我們,只得硬著頭皮上陣了!”
     卡介倫話一出口,偌大的中央指揮室,立刻布滿緊張的氣氛,人人面面相
 覷。伊謝爾倫要塞易守難攻,固若金湯,他們以往對此一向深信不疑,但現在
 這份信心卻開始動搖了。伊謝爾倫固然經得起所有的炮擊,可是,那是對方是
 以艦炮來攻擊的時候,若是以近乎伊謝爾倫要塞主炮的火力襲來,則等級上又
 自不同了。
   “以伊謝爾倫要塞的主炮,來攻擊伊謝爾倫要塞的防御牆,何者會贏?”
     這雖是士兵們平時隨口開的玩笑,但事態發展卻愈來愈接近事實了。結合
 超硬度鋼、結晶纖維和超級陶瓷的四度復合裝甲,是全宇宙最堅牢的護壁,不
 過,在這次的戰爭中,這句話恐怕即將成為過去式了。
   “要塞炮和要塞炮交相射擊……?”
     卡介倫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想像到前所未見的巨大能源與能源爆發沖突的情景,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據說,親眼目睹過伊謝爾倫要塞主炮齊射的人,爆炸的殘光將永久灼燒在眼中
 。
   “那種煙火一定很壯觀吧!”
     先寇布喃喃說道。這句話在此時顯得有失其一貫的豁達,而且也不具有任
 何幽默感。這種想法對于身處前線的軍人而言,并非一句玩笑就能帶過的。
   “事態緊急,必須請楊提督立刻從首都趕回!”
     沖口而出,派特里契夫准將自覺說錯了話,頓時一臉懊喪,因為這么說可
 能冒犯了代理司令官的卡介倫,表現出對他能力的不信任。然而,卡介倫非但
 毫不介懷,反而極力表示贊同,他深自明白,自己只足以擔任平時的留守司令
 官。
     但是,超光速通訊一到達海尼森,即使楊立即動身,也不能在一時三刻之
 內趕到,距離伊謝爾倫要塞仍相當遙遠。
   “初步估計,我們必須抵擋敵人攻擊至少四周才能等到楊提督歸來,而且抵
 擋時間只會延長,不會縮短!”
   “好一幅快樂的未來藍圖啊!”
     派特里契夫這么說,其實心里卻沒有話里表現的那樣輕松。司令官----這
 位非比尋常的司令官----人人稱作“魔朮師楊”、“奇跡的楊”的不敗名將,
 在他不在的情況下,伊謝爾倫要塞即將面臨史無前例的可怕挑戰!顫悚挑動著
 每一個人全身的每一根神經,皮膚寒毛直豎,冷汗浹背而流。
     伊謝爾倫要塞及其駐留艦隊的官兵,共計達二百萬人,其中許多老兵如今
 已由新兵接替,盡管如此,它仍毫無疑問是同盟軍最堅強的部隊,而促使其堅
 強的因素,不外在于對司令官屢戰不敗的絕對信賴。
     姆萊少將壓低聲音說:
   “要是伊謝爾倫失守,你猜會怎樣?羅嚴克拉姆公爵將率領帝國大軍,經由
 回廊直取同盟領土!屆時,同盟將----”
     完蛋了!----此時說這句話已屬多余。
     如果同盟軍仍保持著在亞姆立札會戰之前的實力,事情也不至于會如此嚴
 重。過去,伊謝爾倫要塞還在帝國軍手中之時,同盟軍也曾數度與穿過回廊發
 動侵略的帝國軍交戰,雙方互有勝負。只是,目前局勢已與兩年前截然不同了
 。以回廊這一方的兵力而言,現在除了第一艦隊,其余盡皆是沒有戰斗經驗的
 新兵部隊和欠缺長距離機動能力的以各恆星系為單位的警備隊、火力及裝甲不
 佳的巡防隊,以及尚在編列之中的后備部隊。
     如今同盟的軍事安全,可說完全維系于伊謝爾倫要塞及其駐留艦隊,就因
 為前方有此屏障,后方才得以有充裕的時間來編列部隊并訓練新兵,使元氣能
 逐步恢復過來。
     可是在這危急存亡之秋,政府卻妄顧大局臨時召回前線司令官,開起無足
 輕重的審查會來!
     在距離前線相當遙遠的首都海尼森,只顧自身安全、只圖丰衣足食的特留
 尼西特一伙,竟又任意妄為地傳召楊回去接受秘密審判,一想起這班政客的嘴
 臉,卡介倫便怒火中燒!
     和去年政變時及政變之前相比,情況絲毫沒變,前線官兵為了保護這些官
 僚的權力和特權,必須舍命奔戰沙場!卡介倫不禁懷疑,戰爭的意義究竟何在
 ?
     眼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場戰爭可以將楊從海尼森的審查會上解放出來
 。如果非戰不可的話,楊也寧可在偌大的宇宙空間戰場上,與敵軍一較用兵之
 長短。而卡介倫的任務只是在楊歸還之前,維持伊謝爾倫的現況罷了。
     為防止最惡劣的狀況發生,卡介倫已預先擬妥數項對策和措施。戰略戰朮
 電腦的情報可以隨時消除,機密文件也准備完全燒毀,另外,也為超過三百萬
 的人民安排好撤離回后方的准備了。處理這些問題的靈敏度及正確度正是卡介
 倫的特長所在。
     于是,超光速通訊自伊謝爾倫要塞飛速傳至后方!
   “四月十日,帝國軍大舉入侵伊謝爾倫回廊----另挾帶移動式的巨大要塞!
 情勢危急!請求支援!”

                        第六章  沒有武器的戰爭

                                  Ⅱ

     同在四月十日這天,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彌漫著沒有武器的戰爭火
 花。楊威利在審查會上與對手周旋,他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則
 似乎已與特留尼西特全體政權處于敵對狀態中了。
     他們并沒有每天審問楊。以審查會首席----國防委員長尼古拉龐提為首的
 各個成員,均有其它職務在身,無法全心處理有關楊的事情,因此,審查會就
 這樣時開時不開,拖拖拉拉不知何日方了。楊還頗經得起考驗,接作沒耐性的
 人大概早已崩潰了,或許審查會的目的并非在于審問楊以獲致某種結論,而是
 在于重復審問的動作罷了。
     楊心想,他們到底打算如何收尾善后呢?假設審問的目的是查明“楊威利
 的存在對同盟有害抑或無害”,在此前提下,若結論是“無害”,他們自會放
 楊一馬﹔若結論是“有害”,楊勢必會遭受某種處分,但礙于帝國軍事威脅的
 存在,目前仍不能沒有楊。照這樣看來,根本審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審查會
 又不能遙遙無盡期地開下去,想到這里,楊不免有些不悅和無聊,同時又感到
 自己心眼有點壞。反正他們遲早總要放了自己,比較令人感興趣的是對方將如
 何收拾這出可笑的鬧劇。
     楊把辭呈放在衣服口袋里以便必要時隨時都可以取出來丟給國防委員長。
 審查會第一天的晚上寫好之后,他准備在第二天遞出,不料第二天審查會沒有
 召開,楊好似被撥了一盆冷水,銳氣大減,自此,辭呈便一直放在口袋里了。
 后來并非沒有機會遞出,楊也知道隨時都可以當場提出辭呈,但覺得這樣做未
 免太平談無奇了,不如等到更戲劇化的場面出現時再提出來吧!
     審查會一日不結束,楊便一日不得松懈,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整天被軟禁在
 宿舍里,除了吃飯睡覺,什么事都不能做。從窗戶向外望,只能看到中庭,連
 立體電視也沒有。他想找一本書來看,雖明知可能會徒勞無功,但還是試著要
 求他們,結果不出所料----被拒絕了。那么,只好繼續歷史論的著述工作了。
 不過,上次為了寫一份辭呈,用掉几十張紙,所以雖然有筆,但卻沒有紙了。
 躺在床上,一想到自己被審查會成員一個接一個審向的情景,剎時又覺得厭煩
 透頂。
     三餐的餐點都非常丰盛,不過卻和房間的陳設一樣,單調乏味毫無個性可
 言,不能享受隨性變化的樂趣。尤其早餐,連日以來菜色完全相同,黑面包、
 奶油、原味乳酪、咖啡、蔬菜果汁、薰肉蛋、馬鈴薯,還有洋蔥、青椒和萵苣
 沙拉。這些食物堪稱人間美味,營養也充足,只是對楊而言,缺少了一份誠意
 和獨創性。尤其在飯后只能喝咖啡,最讓楊受不了了。
     這時,要是尤里安在的話,一定會為他沖泡一杯芳香四溢的錫蘭紅茶,在
 做蛋的料理時,也會稍作變化,有時做菜肉蛋卷,有時做炒蛋,即使是前晚吃
 剩的殘肴,他也能烹調成奶汁炒菜飯或什錦粥,在楊眼中,他的手藝堪稱天下
 一品。
     與其成為一個軍人,從事對文明、人道毫無助益的賤業,毋寧正式學習烹
 飪技巧,取得証書,對文化、社會或許更有意義一些,不是嗎?這樣一來,楊
 就可以用退休金為尤里安開一家餐館了……。不過,烹飪這一行肯定無法吸引
 一心想成為宇宙艦隊指揮官的少年吧!
     楊就這樣在海尼森虛度時光、百無聊賴。但是他的處境和菲列特利加的辛
 勞一比,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了。就像字面形容的一樣,菲列特利加正不眠不
 休的陷入苦戰之中。

     自上次遭貝依准將刻薄責罵之后,菲列特利加便在馬遜的陪同下,登門造
 訪宇宙艦隊司令部。可是負責接待受理的軍官一派官僚作風,在規則、權限與
 機構間玩把戲,故意刁難菲列特利加兩人,徒然耗費她的時間。還好最后有一
 個名叫艾德蒙﹒梅塞史密斯的年輕少校,走出司令部門口正要回家時看見她,
 就給了她一些方便。
     菲列特利加的父親----德懷特﹒格林希爾在軍官學校擔任副總長時,梅塞
 史密斯是他的學生,當時,德懷特還差點想將菲列特利加許配給他。菲列特利
 加向他致意問候,梅塞史密斯露出愉悅的笑容應道:
   “有什么困難嗎?無論什么事,只要你吩咐,我一定盡力幫忙!好久不見了
 ,你一點也沒變哪!菲列特利加!”
     菲列特利加向他道謝并說明來意后,少校馬上把她領進宇宙艦隊司令部。
 當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辦公室的門一打開,她便將梅塞史密斯的事全
 拋到腦后了。
   “上尉!你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呢?”
     七十二歲的老提督劈頭問道。菲列特利加沒有猜錯,位居制服組第二號人
 物的他,果然不知道楊已奉令被召還首都。這次的審查會到底公不公正,已是
 不言自明的事實了。
     菲列特利加扼要陳述事情始末后,比克古聳動著白色的雙眉,沉默了良久
 ,他并不是吃驚,而是厭惡。
   “我曾猶豫了好久,不知該不該把這件事稟告閣下。若您能伸出援手,替楊
 提督解圍,那我真是感激不盡!不過,假使事態惡化,搞不好會造成軍部與政
 府之間的對立……”
   “這是最令人擔心的!不過,話又說回來,擔心也沒有用啊!”
     老提督的話使人莫名所以。語氣不像平素胸壑豁達的比克古,反而黯然得
 近乎郁悶。
   “我的意思是說,軍部內部已是壁壘分明,部份人自成一系,局勢已無可挽
 回了!上尉。”
   “您是說……軍部內部已分裂為兩派了!”菲列特利加睜大了眼睛,吃驚不
 已。
   “兩派!哼!就是兩派!----如果壓倒性的多數派愿意與少數派并列共存的
 話!當然,我是少數派的一員。想要干什么也諸多限制啊!”
     菲列特利加心頭一寒,她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進一步追問道:
   “為何事情會演變成這個地步?”
     面對她的質疑,老提督不知為了什么,似乎正躊躇著不知該如何作答。但
 如同菲列特利加不得不進一步追問一樣,最后比克古也不得不解釋:
   “說來話長,去年救國軍事委員會政變是問題症結所在,經過那場政變之后
 ,軍部聲望一落千丈,發言權微乎其微。這是那班政客藉以延伸勢力,滲透進
 軍部的最好機會!他們我行我素地操控軍部的人事調動,安排自己的手下到各
 重要位置任職,以鞏固自身的權益。去年政變之時,庫布斯里本部長和我雖沒
 有參與其事,但在政變前不能及早預防,政變發生時也無力阻止,因此,提出
 抗議也只徒然遭人冷笑!”
     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吧?----菲列特利加心想。話說去年政變以及政變
 派的代表----父親德懷特﹒格林希爾,在在無不成為她未來發展的阻礙。她當
 然不可能怨恨親生父親,然而,這件事情日積月累下來,雖說心中沒有怨恨,
 但也漸漸感到厭煩。
   “因此,庫布斯里上將和我現在有如大海中孤立無依的石頭,那班政客傳令
 楊提督回首都,其根本動機仍不得而知,但他們一定認為,不管做什么也沒有
 人敢反對,即使有也能很快擺平!”
   “真不知要說什么才好……我不曉得會給您帶來這么大的麻煩!”
   “那兒的話!沒什么麻煩啊!只是覺得他們很令人厭惡而已!好了,我們別
 在這里嘀嘀咕咕羅嗦不停了。事實上,這個房間搞不好有裝竊聽器哩!可能性
 高達九成以上哦!”
     馬遜准尉一聽,巨大的黑色身軀好似騰空長高了十公分高。老提督咳嗽似
 的笑了出來,迎視菲列特利加的目光后,止住了笑,解釋道:
   “我明知故說的原因有二,一來現在再自圓其說也沒有用了,二來竊聽記錄
 依法不能當作証據﹔相反的,我們可以控告他們竊聽的行為侵犯人權,當然,
 如果政府還把同盟憲章放在眼里的話……”
   “政府不能公然破壞民主的原則,一旦有任何狀況發生,我們可以依法動用
 武力!”
   “聽到上尉這番話,真是令人欣慰啊!料想政府方面也不敢輕舉妄動的,不
 過,重點仍在于楊提督本身,現在既已明白事情原委,我會盡所能協助你的。
 ”
   “不會給您惹麻煩嗎?”
     老提督這次爽朗地笑了開來。
   “你特意過來這里,現在就別再挂意這件事了!我很欣賞那個年輕人,哦!
 不可以在當事者面前夸他,否則他會神氣起來哩!”
   “真是太感謝您了!您實在過獎了,我也非常欣賞比克古閣下呢!”
   “我一定要說給內子聽聽!對了!有一件事……”
     老提督臉容一整。
   “剛才你來的時候,沒有被人跟蹤吧?”
     菲列特利加為之一驚,她望向馬遜准尉。自己心里一直想著楊的事情,一
 時大意竟沒有注意這點。壯碩的黑人挺起腰背,以渾厚的聲音應道:
   “確實的証據倒是沒有,不過,有一輛地上車,行蹤有點可疑。它在我們后
 面跟了一陣子,就在中途換班了。”
   “果然是貝依這群鼠輩干的好事!”
     比克古大聲嚷道,或許他是故意透過竊聽器讓貝依本人聽到。好個豪邁的
 老人家啊!
   “上尉!這就是民主主義大本營的現狀啊!雨雖然還沒下,但已烏云遮天了
 !情勢似乎將加速惡化下去,要想挽回并非易事啊!”
   “是的,我可以體會得到。”
   “很好。”
     老人沉重的聲音中,包含了一份溫馨:
   “我們可以說是好伙伴啊!雖然在年齡上差了老大一截。”


                        第六章  沒有武器的戰爭

                                  Ⅲ

     在不知所措的時候,菲列特利加決定走訪比克古上將,這步棋下得很成功
 。比克克已應允愿助一臂之力。以其地位和聲望,即使“壓倒性的多數派”也
 不能無視于他的存在。若他們沒有把老提督放在眼里的話,一定早就解除他宇
 宙艦隊司令長官的職務了。
     停泊在軍用宇宙港一隅的瑞達Ⅱ號,沒有再被監視。禁足艦內的官兵們莫
 名所以地恢復了自由之身,開始協助菲列特利加的救援行動。
     菲列特利加接受比克古的好意,暫住在他家里。若是住在一般宿舍里,不
 僅會被竊聽或監視,甚至有可能蒙受物理方面的傷害。比克古的家有專屬的警
 衛守護,至少他們還不至于無法無天到侵擾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家吧!比克古
 夫人也親切地歡迎菲列特利加的到來。
   “以后要常常來哦!啊,不可以這樣講。我們要早日讓楊提督脫身出來才是
 !對了!不要拘束,把這兒當成你自己的家就好了!”
   “給您添麻煩,真是過意不去。”
   “快別這樣說了!格林希爾小姐!家里有年輕人,顯得有朝氣多了!而且,
 我們家老頭子啊,只要有個人跟他一塊罵罵政府,他就很高興了!該感謝的人
 是我們才對呀!”
     夫人溫和慈樣的笑容,使菲列特利加心羨神往。夫妻倆同甘共苦四十余年
 ,彼此相知相惜的默契,在這番話里顯露無遺。
     即使如此,這個國家已漸漸地不配再冠上“自由”這個頭銜了。不只是發
 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菲列特利加不由得感到這個國家和社會正急速地失去理
 性和寬容。
     她以比克古的家為根據地四處奔走,在這段期間,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
 事。
     一個以“愛德華委員會”為名的民間團體成立了。這個組織由反戰派的人
 士集結而成,志在紀念于去年“國家廣場屠殺事件”中犧牲的潔西卡﹒愛德華
 女士。委員會提出一個關于征兵不公的問題。
     在政經界的重要人物中,其子女已屆征兵適齡期者共二四六○○○人。以
 這二四六○○○人為對象所做的調查,結果令人震驚!入伍者比率不滿百分之
 十五!被送到前線的,比率更在百分之一以下!
   “這個數字意味著什么?就像那班支配階層所說的,為實現正義,這場長期
 硬戰非打不可,既然如此,那么為何他們不讓自己的兒子加入戰場?又為何利
 用種種特權,無所不用其極地大肆征兵?令人不得不重新思考這場戰爭真的值
 得我們犧牲生命去打嗎?”
     愛德華委員會提出這個問題,特留尼西特政權卻完全置之不理。政府發言
 人兼情報通訊委員長伯尼只說了一句話----“沒有必要回答”,這使得愛德華
 委員會的成員勃然大怒,而令他們感到悚然的是,竟然沒有一家報紙敢披露這
 項消息。
     電子報刊、立體電視等,在與政治權力無關的犯罪、丑聞和關稅等各種要
 脅下,無一不冷漠坐視愛德華委員會的活動。
     上訴不得要領,愛德華委員會的成員只好走上街頭,向一般市民公開事情
 真相。正當五千位會員要展開示威活動時,防暴警察隊立刻出動加以阻止。為
 避開警方阻擋的路線,他們被迫改繞小巷子,不料,激進主戰派團體----憂國
 騎士團卻人人手握特殊陶瓷制的棍棒,躲在其中伺機伏擊。包括小女孩在內的
 愛德華委員會成員,每一個人都在憂國騎士團員的棍棒揮舞下相繼倒地。這時
 ,防暴警察則遠遠地袖手旁觀,等到憂國騎士團員逃逸無蹤后,才趕過去將手
 銬銬在躺在血泊中的愛德華委員會會員手上,罪名是動亂罪。警察發表聲明,
 指稱是會員們起內哄,引發流血事件,泰半的報社照單全收加以報導,憂國騎
 士團的名字也始終沒有出現報端,整個事件就此划上句號……
     比克古的好友----政治家姜﹒列貝羅沉痛地講述這件事時,菲列特利加起
 初并不完全相信,雖然在楊和自己身上發生了許多事情,但她對民主主義的體
 制和媒體,仍有一份根深蒂固的信賴。
     然而,這份信賴隨著時日的流轉,已在菲列特利加的心中開始產生動搖。
 原因之一是即使在比克古公開的幫助和列貝羅暗中的協助下,她的行動仍然毫
 無進展,列貝羅從荷旺﹒路易口中得知審查會召開所在的大樓,那是同盟軍后
 方勤務本部的用地,比克古親往交涉,對方仍以國家機密為由,拒絕比克古入
 內。透過關系者要求面會也遭回絕。從比克古家中出來到回家之前,總是有人
 緊緊尾隨在后,好不容易逮到跟蹤者,問他話,他卻惴惴不安,不知在害怕什
 么,不愿作証回答任何問題。
     第二次成功地逮到貝依准將時,貝依依舊顧左右而言它,菲列特利加看不
 慣他的囂張態度,以向傳媒曝光此事做為要脅,孰料,貝依的反應和前次大不
 相同。
   “隨你的便!不過,任何一家新聞媒體都不會替你報導的!他們只會坐視不
 理,要不就是以冷笑回報你!”
     菲列特利加膛目瞪視著貝依,貝依神色略顯后悔和狼狽,因為他說了不該
 說的話。
     菲列特利加感到心中一片冰涼。如此看來,“愛德華委員會事件”是真有
 其事了,這意味著特留尼西特政權已完全控制了新聞媒界,一旦政治權力與新
 聞媒體相互挂勾,民主主義將喪失批判及自省的能力,甚而招致死亡病毒的侵
 害!難道,這個國家的局勢已經演變至這種田地了?----政府機關、軍部和新
 聞媒體,被納入同一個人的操控下!
     她在第二天終于想通這件事。走出房間,馬遜准尉一看見她,便慌慌張張
 地連忙收起正在看的電子報紙,當然,他的舉動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菲列特
 利加一問,馬遜只得一臉為難地拿出報紙。
     新聞中刊登了有關菲列特利加的報道----大意是說她的父親德懷特﹒格林
 希爾是“去年政變的首謀者”,盡管如此,她仍然保有軍籍云云,以充滿惡意
 的筆調批判她,甚至還指稱她與上司----楊是情侶關系,而發表這篇文章的人
 ,其姓名、來路均不詳。報道的出處、意圖,可說昭然若揭。
   “滿紙胡言亂語,無恥下流的謊言!”
     馬遜憤怒不已,菲列特利加則起發怒的力氣都沒了。這種卑鄙低劣的說詞
 反而使她的怒氣由外放轉而內斂。其中一個原因是,到目的為止仍找不到能幫
 助楊脫離審查會的方法,只能日日夜夜在焦躁和抑郁的煎熬中渡過。
     但是,奇跡出現了!是日,比克古發出緊急聯絡,豪邁勇敢的老提督,似
 乎不再像近日那般沉靜了。
   “大新聞哪!上尉!伊謝爾倫要塞受到敵人攻擊,帝國軍發動侵略了!”
     菲列特利加倒抽一口冷氣,還來不及從震驚中恢復冷靜,她腦中閃過一個
 念頭,隨即失聲嚷道:
   “楊提督可以從審查會解放出來了!”
   “沒錯!帝國軍這時成了救世主了!真是一大諷刺啊!”
     諷刺也好,什么都好,菲列特利加生平頭一遭對帝國軍心存感激。


                        第六章  沒有武器的戰爭

                                  Ⅳ

     這一日的審查會,一開始即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大抵上,楊都能平心
 靜氣地忍受。但中央自治大學校長奧里貝拉像得了學朮狂熱似的,開始對楊闡
 述起戰爭的存在意義。言論中盡是認為否定戰爭是充滿偽善和感傷的空談。
   “提督!你是一個優秀的軍人,又那么年輕,但你對戰爭的本質似乎并不了
 解!”
     楊默不作答,他的反應對奧里貝拉滔滔不絕的說教毫無殺傷力。
   “你知道嗎?戰爭是文明的產物,更是消除國際及國內矛盾最聰明的手段!
 ”
     有誰會贊同你這種說法呢?----一想到問了也是白問,楊根本懶得去反駁
 。但對奧里貝拉而言,楊沉默的態度倒像是很好的解釋。他更為得意地繼續自
 己的長篇大論。
   “人類是一種很容易墮落的生物,尤其在缺乏緊張氣氛的和平和自由時期,
 最容易使人類墮落,所以危機是必要的,戰爭產生活力與規律,唯有戰爭可以
 促使文明進步,鍛練人類,提升人類精神和肉體的層次。”
   “您的意見真是高明啊!”
     楊應和的語氣了無誠意。
   “不曾在戰爭中失去生命和血肉至親的人,或許會相信你這套鬼話!”
     一旦心里覺得不痛快,楊就會耍耍嘴皮,對這些政府高級官員極盡挪揄之
 能事﹔若沒有表現的機會,為了省卻麻煩,楊便閉嘴靜觀變化。不過,這次楊
 卻全身充滿了斗志,他已經忍無可忍了!
     在某些狀況下,忍耐和沉默不見得是美德。在不該忍耐的時候忍耐,應該
 講話的時候緘默,只會徒然助長敵人威風,敵人更將得寸進尺,并認定自己的
 一套可以橫掃千軍,所向無敵。如同過份溺愛幼兒,一任權力者驕縱無度,最
 后勢將不得善終。
   “更何況是那些利用戰爭犧牲別人、圖謀一己利益的人,對他們而言,這種
 說法當然具有吸引力嘍!而對那些心中不敬愛祖國,卻滿口國家民族大義,藉
 以蒙蔽他人的家伙來說,更是如此!”
     聽了楊這番譏刺嘲弄兼而有之的話,奧里貝拉開始怒氣沖冠。
   “你!你竟敢誣蔑我們對祖國的愛是假的?”
   “各位,若你們真像你們嘴上所說的那樣關心祖國的安危,并愿為祖國獻身
 的話,那么,在你下命令叫他人做這做那時,何不自己率先身體力行呢?”
     對審查官的怒氣視若無睹,楊語氣間從容不迫。
   “比方說,主戰派的政治家、官僚、文化學者、財經要人等可以組成“愛國
 連隊”,為人民做個好榜樣,一旦帝國軍隊來侵時,就身先士卒,沖鋒陷陣,
 如何?甚至,若能把居所從安全的首都移到最前線的伊謝爾倫要塞,豈不更好
 ?住的地方還多得很呢!”
     促使對方一時無法提出有效的反論,再一次的沉默中,雙方的對峙更明顯
 ,敵意已到了劍撥弩張的地步,楊也心知肚明,但他毫無畏色的進逼道:
   “人類各種行為中,最為卑劣無恥的是什么?----權力的擁有者和諂媚權貴
 的人藏身于安全的地方,歌詠戰爭的偉大,用愛國心和犧牲精神等名目,強制
 將與自己無關的人送往戰場,這種行徑最為無恥!為使宇宙恢復和平,在我們
 繼續與帝國打這謂的戰爭之前,是不是應該先鏟除國內這種低劣無恥的寄生虫
 呢?”
     這時,連空氣也變蒼白了吧!審查會諸官作夢也想不到,年輕的黑發提督
 嘴巴竟然這樣毒辣。只有荷旺﹒路易一臉意外地注視著楊。
   “你所謂的寄生虫是指我們嗎?”
     尼古拉龐提強作鎮靜,但聲音卻高低起伏不定。
   “我說的還有別的嗎?”
     楊不留余地地應道。尼古拉龐提暴跳如雷,樣子猶如鼓脹起來的青蛙,手
 握著議事槌猛敲桌面。
   “你無故侮辱本席!莽撞無禮至極!我們認為必須重新審核你的品性!審查
 會只得再度延長會期!”
   “我有異議----”
     楊的聲音被不斷敲打的槌聲所淹沒。
   “受審者禁止發言!”
   “根據何在?”
   “根據審查委員會主席的權力----哦!不!我不認為有說明的必要!請遵守
 秩序!”
     楊雙手插腰,斗志高昂,在表情和態度間表露無遺。他決定不顧一切豁出
 去了,而現在正是時候!
   “你不如下令退場好了!說明白點,我實在看不下去、聽不下去了!沒有付
 薪水也就算了,忍耐也應該有個限度的……”
     國防委員長手中的電話鈴聲突然響個不停,打斷了楊的話。
   “喂喂!是我。什么事?”
     尼古拉龐提瞪著楊,充滿嫌惡的聲音向話筒傳去,但對方的一句話令他錯
 愕不及。他緊繃的臉青筋暴露,几度叫嚷試圖証實事情真假,不消多久,他放
 下聽筒,滿臉狼狽地向在座的人尖聲叫道:
   “暫時休息一下!各位審查官到隔壁房間集合!楊提督暫留原地!”
     楊心里明白,事情鬧大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落荒離座的審查官們,是發
 生政變嗎?不過,特留尼西特議長死掉更好!----心存這種念頭的楊,似乎已
 稱不上是位紳士了。

     以尼古拉龐提為中心,每張臉都面無血色。敵軍大舉入侵伊謝爾倫回廊!
 ----這個消息像一把無形的巨錘,重重地敲擊著審查官們。
   “我們現在該怎么做,應該是無庸置疑的了吧!”
     荷吐﹒路易是其中唯一保持鎮靜的。
   “立刻中止審查會,讓楊返回伊謝爾倫要塞,為同盟擊退帝國軍----不!為
 我們擊退才對!”
   “可是如此一來,豈不是成了朝令夕改,徒惹笑柄?我們現在才開始審問他
 啊!”
   “難道要貫徹初衷,繼續審查下去?直到帝國軍殺至這個行星?”
   “……”
   “已經別無選擇了!”
   “不過,我們決定了也沒用!必須請示特留尼西特議長!”
     荷旺﹒路易以充滿憐憫的目光望著臉上尚存猶疑的尼古拉龐提。
   “那就這樣做吧!只要五分鐘就可以了!”

     ……楊數了將近五千只羊,審查官們才回到會場來。楊感覺到氣氛和數分
 鐘前迥然不同了,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內心忐忑不定。這時,國防委員長對
 他說道:
   “提督!有緊急狀況!伊謝爾倫要塞遭帝國軍全面攻擊,據報,敵人挾帶著
 移動式的巨大要塞,大舉向伊謝爾倫挺進!事態緊急,必須立即派軍趕往救援
 !”
   “……你的意思是要我趕回去?”
     十秒鐘的沉默過后,在溫和的表情和聲音中,楊確定了這個消息。尼古拉
 龐提看起來有點泄氣,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說道:
   “當然啊!你是伊謝爾倫要塞及駐留艦隊的司令官,你的義務和責任就是阻
 止敵人侵略啊!”
   “不過,如今我是遠離前線的待審之身,態度又惡劣不堪,本當革職才是。
 審查會一事究竟又該如何了斷呢?”
   “審查會必須停止,楊提督!我以國防委員長,也就是你上司的身份,命令
 你即刻趕回伊謝爾倫,指揮防衛與反擊任務!懂了嗎?”
     聲音聽起來斬釘截鐵,不容對方有異議。然而,語音的余顫卻顯露出說話
 者內心的極度不安。在法律制度上,尼古拉龐提固然是楊的上司,但假使楊故
 意違背命令,至使伊謝爾倫淪陷,那么在法律根據上,他作為楊的上司的實質
 權力,也將化為泡影了!
     尼古拉龐提終能察覺,以自身為首的這一伙人無異于在火藥庫旁邊玩火!
 有了國家的安全才有他們的權力,有了下面的服從才有他們的支配。事實上,
 他們并沒有確實地掌握根植于宇宙法則的實力。
   “我知道了。我會回伊謝爾倫的。”
     楊的話讓尼古拉龐提如釋重負般地深吁一口氣。
   “那里有我的部屬和朋友,您能保証我的行動自由吧?”
   “當然!你自由了!”
   “那么!我先告退了!”
     楊站起身來,一位審查官這時對他開口說話,那是當初自我介紹時坐在尾
 端的男子,名字在當時便已忘記,言語間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
   “楊提督,有把握擊退敵人嗎?你是無人不知的‘奇跡的楊’啊!相信你一
 定不會辜負我們的期望!”
   “我盡力而為。”
     楊談然應道。為了搏取這些官僚的歡心而自吹自擂、妄下豪語,這種事楊
 做不出來。他的語氣變得如此委婉,原因之一在于他只想盡快脫身,不想再節
 外生枝,除此之外,應該如何對付入侵的帝國軍,此時的他也沒有明確的構想
 。
     坦白說來,事態會演變至此地步,審查會應該負起完全責任。不過,楊也
 不能否認一個事實----帝國軍趁虛而入了,這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早有預謀的呢
 ?無論如何,人類的想像能力畢竟有限啊!
     要塞對要塞,在要塞中加裝推進裝置航行,這是大炮巨艦主義的一種變相
 。就本質上看來,還談不上是沖擊性的新戰法。不過,其突如其來和空前的規
 模卻對同盟的權力階層造成莫大的心理震撼,并促使他們提早結束這場鬧劇,
 釋放了楊。
     足以破壞兩國間軍事形勢的划時代技朮,其中一種便是一萬光年以上的超
 長距離跳躍技朮已經發展出來了----楊心里思量著,一旦這種技朮發展成功,
 帝國軍便有可能跳過伊謝爾倫回廊,運送大批艦隊和補給物資進入同盟的核心
 。要是有那么一天,首都海尼森的上空突然戰艦群出,勢同熾云蓋日,屆時,
 不但市民們呆若木雞,權力階層也只有在俗稱“城下之盟”----山窮水盡的全
 面包圍----的憾恨中,束手就范了!
     那時該怎么辦呢?----楊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已超乎楊的處理能力,屆
 時誰能承擔責任?只怕連薪水都拿不到了罷?楊的退休金情結使他不得不如此
 忖度了一番。
     楊扶正軍用扁帽,裝模作樣地拍拍衣服上的塵埃,大步走向門口。
   “對了!我差點忘掉一件重要的事。”
     楊聳立門前,模樣上恭敬有禮,實則毫無誠意地向全座的人說道:
   “你們特別選在帝國軍入侵的時候召小官自伊謝爾倫不遠千里而來,關于這
 件事,誰該負起責任,市民們一定希望有人出來做個交代!當然,我是指萬一
 伊謝爾倫沒有陷落的話……那么,我告辭了!”
     回過身,楊強壓住几日來不滿的情緒,走出房間。聽了這番話,審查官們
 臉上的血液流量可能又將產生變化吧?楊很想留下來仔細端詳一番,但這樣一
 來,又得在這個不愉快的地方多待几分鐘,楊可不愿意這么做。
     九位審查官凝然望著門開了又合上,有的人一臉挫敗感,有的人神色不安
 ,有的人則怒氣沖沖。其中一人低聲罵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以為是什么東西!”
     褪去偽裝,小吏本性顯露無遺。
   “他啊!一點也不像是救國的英雄!”
     荷旺故作尖酸地應和道。
   “可是,如果沒有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現在我們可能已經被迫投降帝
 國,而且被關在政治犯監獄里了,當然也不會有空在這里玩審判游戲了!他是
 我們的恩人哪!我們不知感恩也就算了,這些日子以來,還這樣折磨他!”
   “但是他對上級魯莽無禮、態度惡劣,難道就不過份?”
   “上級?政治家有那么偉大嗎?我們對社會生產并沒有多少貢獻,我們的責
 任只是將市民繳納的稅金,公正而有效率地加以重新分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然后領一份薪水,如此而已。嚴格說來,我們不過是社會結構的寄生虫罷了
 ,拜宣傳之賜,使人產生錯覺,誤以為咱們有多偉大。不過,在現在大談這種
 論調的同時……”
     荷旺的目光益發顯得不以為然。
   “戰火的距離又拉近許多了吧!在這里窮擔心又能怎樣?就像楊提督所說的
 ,敵人已迫在眉睫,我們卻偏偏老遠從前線召他回來,這個責任,誰擔待得起
 ?看來,要准備辭呈的是我們,不是楊提督吧!”
     十几道視線集中在尼古拉龐提身上,國防委員長肥厚的臉頰危顫顫地晃動
 著。召楊返回首都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聽命行事罷了,雖然對這件事他并
 非全然消極。環繞在側的男子們,已在心中為他的頭銜加上一個“前”字。


                        第六章  沒有武器的戰爭

                                  Ⅴ

     楊步出室外,明亮的陽光靜靜地洒滿一身,他用力伸展雙手,將陰濕的空
 氣自肺中排出。
   “楊提督!”
     微微發顫的聲音穿透他的耳膜,直入內心深處,他轉身探尋聲音的主人。
   “格林希爾上尉……”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窈窕動人的身影俏立在陽光下,她的身旁站著比克
 古上將和馬遜准尉。
     几個人終于團聚在一起了,楊心里想著,畢竟,他并不是無處可去啊!
   “給您惹麻煩了!”
     楊誠摯地向比克古低頭行禮,老提督輕輕地擺擺手。
   “要道謝就去跟格林希爾上尉說吧!我只不過才幫了點忙而已!”
     楊再次轉身向她,一如往常,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
   “謝謝你!上尉!真不知該說些什么來表達我的謝意!”
     菲列特利加強忍住內心的激動,微微笑道:
   “我只是做一個副官該做的事啊!閣下,沒想到竟然能幫得上忙.我真的好
 高興……”
     老提督的下顎稍稍動了一下,似乎在喃喃囁嚅著:“兩個拙于表達感情的
 人!”
     但是,沒有人聽到他在念些什么。他接著對他們這樣說道:
   “對啦!回去伊謝爾倫可不能空著手啊!要准備的東西可多著呢,大伙先去
 吃個午餐吧!但愿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伊謝爾倫還挺得住!”
     這個提議蠻周到的。

     在“白鹿亭”餐廳,姜﹒列貝羅等候一行人的到來。身為在野政治家,他
 總是盡量避免進入軍事設施。楊對他的幫助言謝過后,列貝羅也表達了祝賀之
 意,接著,列貝羅神情肅然地說道:
   “國民對政治已逐漸失去信心了,值此時期,所幸還有一位兼具實力與聲望
 的高級將領使人民心存希望,這個人就是你,楊提督。但是,對民主共和政體
 而言,這種現象相當危險!可以說是培育獨裁政治萌芽的溫床啊!”
   “您的意思是說,我是溫室中的花嘍!列貝羅閣下!”
     楊開玩笑地應道,列貝羅卻不為所動,面不改色地接著說: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楊提督!在未來的歷史中,很難保証你不會成為魯
 道夫﹒馮﹒高登巴姆第二啊!”
   “……等等!”
     楊連忙打斷他的話,雖然他經常被人家曲解本意,但這次可能是其中層次
 最高的。
   “列貝羅閣下!我可不想成為獨裁者,如果想的話,去年政變爆發之際,機
 會多的是哩!”
   “我也這樣認為。不過……”
     列貝羅語重心長地說到一半,抑郁的視線凝望著黑發的年輕提督。
   “人都是會變的!五百年前,魯道夫大帝是不是一開始就有野心想做皇帝?
 我很懷疑!在掌握權力之前,他或許有一點獨善其身的觀念,也可能只是一個
 熱衷于理想和信念的改革者。但在取得權力之后,一切都變了,先是全面性的
 肯定自我,繼而過度膨脹,無止境的放縱于自我神化的迷夢中!”
   “您的意思是說,我若掌權也會變質?”
   “我不知道。只是擔心有那么一天,你會為了保護自己而不得不重蹈魯道夫
 的覆轍----我祈禱這一天永遠不會來!”
     楊沉默不語了,他想問列貝羅,該向誰祈禱呢?不過,答案可能不會令人
 滿意吧!列貝羅一向被評為良心派政治家,他對楊說了這番憂心忡忡的話,使
 楊心情惡劣到極點。列貝羅飯都沒吃便先行離去了,此時,楊內心不免興起歸
 去來兮的感嘆,菲列特利加和比克古也心有戚戚焉。當然,他們對列貝羅仍然
 心存感激,只是像他如此悲觀的男子,似乎與此時此地格格不入……
     享用了以烤鹿肉為主菜的大餐后,楊意猶未盡,還把附送的水果冰淇淋吃
 個精光,才心滿意足地起身正待離去。就在這時,一個令人意外的人物出現了
 !原來是先前在審查會上與他針鋒相對的尼古拉龐提。
   “楊提督!你身為公眾人物,站在維護國家名譽的立場上,請你在對外發言
 時,不要提及有關這次審查會之事,盡量避免丑化國家的形象。”
     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中不住納悶----人類竟能這般厚顏無恥嗎?楊悶
 聲不響穿上外套,站到他面前答道:
   “照您這么說,表示您也承認這次針對我而召開的審查會,實在有損國家機
 構的形象嘍?”
     這個反擊令尼古拉龐提招架不住,“算了吧!”他心灰意冷地暗忖道。為
 了美化特留尼西特的形象,他不得不忍辱前來,要求楊對審查會的事三緘其口
 。
   “我只是盡一個公務人員應盡的義務罷了,不過,相對的,身為公務人員,
 我確信在盡義務的同時,也可以要求對等的權利。”
   “……確信與否是委員長您的自由,我不想再提審查會的事了,現在,最重
 要的是該好好想想如何打贏這場戰爭!”
     甫說畢,楊轉身走出餐廳,方才吃下的大餐仿佛已開始在胃里發酵了。海
 尼森行星的自然是如此美麗,但當人類占據其地表之后,一切便為之改觀了。
 淨想著他們的事又有何用?還不如研究如何贏得戰爭勝利要來得實際些。
   “若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本人還好,我可不想輸給他的部下呢
 ……”
     察覺到自己竟有此想法,楊不禁一陣苦笑。他想,這不是自信,而是長進
 吧!
   “無論如何,咱們同盟政府老喜歡掣手掣腳,又老是不自量力地打硬仗,真
 是傷透腦筋啊!比克古司令!”
     楊認為這種說法已算客氣了,自攻占伊謝爾倫要塞以來,楊經常是在戰略
 運用多方受限之下勉強作戰的。楊很希望政府能讓他在戰場上放手一搏,這雖
 然與他厭惡戰爭的個性相矛盾,但的確是他內心的一大愿望。
   “沒錯!不過,不管那些家伙打算怎樣,這次是非戰不可了!”
   “您說得對!不管怎么說,伊謝爾倫總是我的家啊!”
     楊并沒有刻意掩藏自己的感性,因為他自認自己是不屬于生活在陸地的人
 。
     雖然他生于首都海尼森,但五歲時,母親便去世了,六歲開始隨著父親--
 --楊泰隆住在來往于恆星間的商船上。十六歲時父親亡故之后,才搬進軍官學
 校宿舍。在這十年間,他從未在陸地上連續居住達一個月以上,這也是亞列克
 斯,卡介倫笑稱“楊的雙腳從不著地”的原因所在,當時尤里安也在場。他此
 時只覺得世上所有他所關心的人,都已齊聚在伊謝爾倫要塞了。
   “上尉,咱們回家吧!
     他對美麗的副官說道。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 " 我的征途星辰大海.... "


《銀河英雄傳說》第三部----雌伏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七章  要塞對要塞

                                  Ⅰ

   “四月是最殘酷的一個月”----古代有位詩人曾這樣詠唱。對伊謝爾倫要塞
 的官兵們而言,宇宙歷七九八年四月,可說是多災多難的一個月。不但司令官
 不在,還面臨大敵壓境,陷入孤立無援的苦戰當中。
   “那時大家都人心惶惶,只因為楊提督不在……”
     尤里安在事后如此向菲列特利加說道。
   “不過,相反的,在楊提督回來之前,自己要先穩住陣腳才有用啊!就是因
 為人人心存此念,伊謝爾倫才有救。嗯……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司令
 官不在,大家并不恨敵人乘虛而入,但政府在此時傳令楊提督回后方,卻令絕
 大多數的人大為震怒!”
     士兵們可以痛快淋漓地臭罵政府,高級軍官卻不能公然這么做。楊不在期
 間,由要塞事務總監亞列克斯﹒卡介倫少將代理司令官一職,其他尚有要塞防
 御指揮官先寇布少將、參謀長姆萊少將、駐留艦隊副司令官費雪少將,駐留分
 艦隊的亞典波羅少將和阮邦修少將、以及副參謀長派特里契夫准將----由這些
 人組成指揮小組。由于位列同一階級者較多,因此,必須采取集團指導的形式
 ,擔任司令官代理人的卡介倫,也只是同級者當中“比較高級的一個”而已。
     也就是說,在伊謝爾倫要塞的關系圖中,司令官楊上將身居最高峰位置,
 其他高級軍官則在外圍形成第二波高山。坐二望一的人選目前仍然沒有,銀河
 帝國軍的總參謀長----奧貝斯坦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說“組織尚稱健全”
 吧!
     但眼前有一個微妙的問題,即現任司令官顧問的“客座提督”----梅爾卡
 茲的角色定位。在銀河帝國時,他官拜一級上將,“利普休達特戰役”失敗亡
 命至同盟后,只受到中將待遇,連降二個階級。現在的同盟軍沒有現役的元帥
 ,也不設一級上將,連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里也只是上將而已,因此,不可
 能授予亡命者和其相同的階級。
     但是,身為中將,他的階級卻也在卡介倫等人之上,楊不在的時候,他若
 以自己的階級身份,要求相對的權限,勢必會造成組織大亂。然而,梅爾卡茲
 對于自身的立場----“新來的客將及亡命者”----划分的很清楚,行事審慎,
 節制有度,他人未征詢意見時,自己也絕不多說一句。
     梅爾卡茲的副官貝倫哈特﹒馮﹒舒奈德,在這方面則略顯不足。他就是當
 初力勸梅爾卡茲亡命同盟的青年軍官,在帝國時,官拜少校,現為上尉待遇,
 由于上司被降了二個階級,他也要求自己應該被降二級,成為中尉,但楊威利
 卻以一句“這個階級怎么樣?”來回應他。楊本認為,沒有必要連舒奈德也降
 級,可是,楊眼中這位潔身自愛到近乎有點“潔癖”和頑固的舒奈德,卻堅持
 與上司同進退,楊不得已只得妥協降他一級。
     而舒奈德勸梅爾卡茲亡命同盟的用意,并非為圖安穩生活,身為軍人,他
 想做點有意義的工作,過得更積極一些。與此相對的,姆萊少將則認為楊司令
 官過于禮遇亡命的客將,而且在楊的部下中與他持相同意見者,也大有人在。
 因此,楊不在的期間,伊謝爾倫要塞的集團指導機制能否順利運作,令許多人
 擔心不已。
   “四周!只要熬過四周,楊就回來了!”
     卡介倫強調,他只能這樣給自己打氣,同時也以此鼓舞官兵的士氣。他在
 行政處理方面的盛名和實績,人人有目共睹,信賴有加。但當危機迫在眉睫時
 ,他在執行實戰指揮官一職的能力上,則又另當別論了。
     現在,卡介倫再次強調一點:
   “不可以讓敵人得知楊不在的消息!”
     敵人若知道楊不在,必定軍心大振,加強攻勢。更糟的是,敵軍還可能使
 出殺手□,半路攔截將楊俘虜。
   “我們的基本方針是,在楊返回之前,守住伊謝爾倫。在戰朮上,以防御為
 主,隨時作好准備應付敵軍的攻勢。”
     會議室中,卡介倫如此說道。同僚們你看我,我看你,他們雖然不滿這種
 有失創新性和積極性的做法,但除此以外也的確別無選擇,這是不容置疑的事
 實。
   “全力做好防御工作固然好,但未免過于消極了吧!而且反過來還會招致敵
 軍的懷疑。”年輕的亞典波羅說道。
     先寇布應道:
   “你說的沒錯,不過,這樣做也可能會使敵人摸不清我們的虛實,誤以為是
 ‘魔朮師楊’在故施什么策略呀!”
   “若敵人不這么想呢?”
   “那么,咱們辛辛苦苦打下的伊謝爾倫要塞,只好再度落入帝國的手中嘍!
 ”
     亞典波羅正欲再辯,這時,通訊官發出報告,帝國軍的要塞傳出通訊電波
 。剎時之間,卡介倫眉頭深鎖,他下令把電波接入來,所有幕僚人員均移至中
 央指揮室。
     一個輔助螢幕接收到電波,一位身穿帝國軍提督制服的男子,出現在畫面
 上。男子身形壯碩挺拔,為一中年軍官,予人氣概威武的印象。
   “叛軍!哦……各位同盟軍!本官乃銀河帝國禿鷹之城先遣軍總司令官----
 坎普上將,戰火即將點燃,我要奉勸各位一句,聰明的話,盡快投降!不過,
 我想你們大概不會這么做!那么,各位只有在戰火中自求多福了!”
   “作風古板,但稱得上是堂堂男子漢!”
     尤里安的身旁,先寇布如此評價道。
     卡爾﹒古斯達夫﹒坎普像花崗岩般的風格,令尤里安大為折服。這位身經
 百戰的勇將,武功彪炳,全身散發著剛陽氣勢。尤里安心想,楊若站在他身旁
 ,充其量也只像個初出茅廬的副官而已。當然,他并沒有絲毫輕視楊的意思。
     ----后來,有人問尤里安對于他的監護人----楊威利有何看法時,尤里安
 答道:
   “……嗯……表面看來并沒有那么偉大,在眾多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的軍人
 當中,他一點也不顯眼﹔但是,只要他一離開人群的話,大家就會立刻發現的
 。他就是這種人……”

     禿鷹之城上。
   “伊謝爾倫沒有回音!”
     通訊官來報,坎普點點頭。
   “有點可惜啊!很想面對面一睹楊威利這個男子的風采,不過,身為軍人就
 該有軍人的作風,也許應該以實力和他在戰場上一較高下吧!”
     伊謝爾倫要塞沒有回音,是因為他們不想讓帝國軍知悉楊不在,帝國軍也
 一時無從得知此事。
   “要塞主炮填充能源!”
     坎普聲音發自丹田,下達命令。
     禿鷹之城要塞的主炮----“禿鷹之喙”是X射線光束炮,光束波長一百埃
 ,輸出達七四○兆瓦,只要被擊中一炮,再大的戰艦也將化為烏有。能量顯示
 盤由白轉黃,再由黃轉橙時,炮朮軍官報告“能源裝填完畢”后,坎普雄渾有
 力的聲音下令道:
   “發射!”
     下達命令的同時,數只手指按在數個按鈕上。
     十二道白熱光束由禿鷹之城射向伊謝爾倫要塞,看起來如具有質感的固體
 ,在短短二秒內,征服六十萬公里的距離,刺在同盟軍要塞的壁面上。
     能源中和磁場欲振乏力,經過鏡面處理的超硬度鋼、結晶纖維及超級陶瓷
 所組成的四重復合裝甲,勉強抵抗數秒之后,終告失敗。光束刺穿要塞外壁直
 達內部,周邊的空間在瞬間燃燒起來。
     爆炸發生。
     震動伴隨著轟隆巨響搖撼整個伊謝爾倫要塞,中央指揮室的要員們全部站
 起身來,其中也有人失足摔倒在地。緊急狀態的警鈴聲大作!
   “RU77區破損!”
     通訊員的聲音也顯得那樣淒厲!
   “調查損毀狀況!救出傷患!快!”
     卡介倫站著下達指示。
   “77區里沒有生命反應!共有四千名士兵困在炮塔和兵器庫中!全部罹難
 !……”
     通訊員舉手拭去額頭冒出的汗水。
   “現在不可能修復外壁!破損區域必須放棄!”
   “不可以放棄!封閉RU77區!下令全體戰斗人員穿上宇宙服,還有,非
 戰斗人員不得進入接近外壁的區域!情況危急,立刻行動!”
     先寇布快步走向卡介倫。
   “代理司令官!可以用要塞炮反擊了吧?”
   “反擊?”
   “不反擊不行了!再這樣下去,等敵人發動第二次攻擊,我們只有坐以待斃
 了!”
   “但是,看看現在發生在這里的一切!”
     膽識過人的卡介倫也臉色鐵青。
   “雙方用要塞炮交互射擊,最后只有同歸于盡哪!”
   “是的!兩邊要塞主炮彼此攻擊,只有同歸于盡一途!但我們就是要讓敵人
 領教同歸于盡的可怕,才能夠逼使敵人停止發射主炮啊!一旦雙方都無計可施
 ,戰況陷于僵持,我們才得以爭取時間!現在絕不能讓敵軍發現我們的弱點!
 ”
   “我知道了!就這么辦!”
     卡介倫隨即吩咐炮朮軍官:
   “雷神之錘!裝填能源!”
     緊張的情緒仿佛以光速傳遍中央指揮室中的每一個人的神經。
   “雷神之錘”是伊謝爾倫要塞的主炮,輸出達九二四兆瓦,凌駕在禿鷹之城
 的“禿鷹之喙”之上。這座要塞在帝國軍手中之時,同盟軍前后共有六次大舉
 來襲,每一次都折損了大量的官兵和艦艇,帝國軍也每每發下豪語:“伊謝爾
 倫回廊是用叛軍士兵的尸體鋪成的!”
   “能源裝填完畢!瞄准點固定!”
     卡介倫吞吞口水,舉起一只手。
   “發射!”
     這次,巨大的光柱由伊謝爾倫要塞射向禿鷹之城,像紙一般刺破能源中和
 磁場和復合裝甲,引起內部爆炸。白色小小的光泡迅速涌現,伊謝爾倫要塞的
 人可以從螢幕上看到這幅景象。這些光泡足以抵過數十艘戰艦同時爆炸所引起
 的能源浪濤,也意味著在這一瞬間,禿鷹之城也損失了數以千計的生命!


... "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


                          第七章  要塞對要塞

                                  Ⅱ

     這場慘烈的主炮發射戰,是要塞與要塞對戰的第一幕。雙方都造成重大的
 傷亡損失,心理上的沖擊更為嚴重。這時,帝國軍方面也已開始畏懼使用主炮
 的殺傷力了,這方攻擊,那方還擊,最后只有同歸于盡!他們的目在于獲勝,
 因此,必須尋求同歸于盡以外的辦法。
   “接著敵人會采取什么策略呢?”
     卡介倫一臉疲憊地望著同僚們,姆萊少將答道:
   “其中一個辦法是,出動艦隊,以艦隊戰一決勝負,但可能性微乎其微。因
 為,貿然出動大規模艦隊,只會徒然成為伊謝爾倫主炮的炮灰!”
   “還有呢?”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由于爆炸的原因,周邊空域充滿電磁波和干擾電波,
 而通訊和索敵都必須很大仰賴光學原理,趁此空隙,他們很可能會用行動較為
 靈活的小型艦艇將步兵部隊送到要塞附近,從外壁潛入進行破壞活動,這是我
 的想法!”
   “嗯……防御指揮官的看法?”
     被指名詢問的先寇布,指尖彈著空咖啡杯。
   “參謀長的確高見!不過,我要補充一點,我們不能一味靜待敵軍出來,必
 須同時采取同樣的策略!”
   “……梅爾卡茲提督的看法呢?”
     卡介倫一說,舒奈德上尉眼中閃過比梅爾卡茲本人更為得意的神采。梅爾
 卡茲還未答話,此時,緊急聯絡的鈴聲響起,卡介倫拿起聽筒,說了兩三句話
 后,望向防御指揮官。
   “第二十四炮塔傳來緊急報告,炮塔附近的要塞外壁上,敵軍步兵部隊開始
 降落,落點位于死角,無法攻擊!我方也必須動員步兵部隊,先寇布少將!偏
 勞你了!”
   “敵人的攻擊行動竟然如此迅速!”
     先寇布嘆口氣,傳喚凱斯帕﹒林茲上校,在先寇布晉升將軍之后,他便成
 為威名遠播的“薔薇騎土”連隊指揮官。褪色麥穗般的頭發,碧藍的眼睛,是
 一個身體高大的青年。
   “准備肉搏戰!狀況危急!由我直接指揮!”
     在命令的同時,先寇布已大步走出去。
   “喂!防御指揮官不需要親自參加肉搏戰啊!待在指揮室!”
     卡介倫大嚷,先寇布頭也不回。
   “我去做點熱身運動,馬上就回來!”

     和行星的重力圈比起來雖然微不足道,但伊謝爾倫也有重力圈,范圍自外
 壁至上空十公里處。在要塞回轉的慣性作用下,外壁上宛然是一環有重力的世
 界,同時也是一個接近絕對零度的真空世界。在這里開辟戰場,環境相當特殊
 。
     這里現在已成為兩軍步兵部隊激烈沖突的戰場,入侵的帝國軍是第八四九
 工兵大隊和第九七裝甲擲彈兵連隊,前者在要塞外壁裝設小型雷射氫彈的同時
 ,后者擔任掩護。
     伊謝爾倫要塞外壁的表面積達一一三○○平方公里,設有許多索敵系統、
 炮台、槍座及艙口,彼此互相監視,然而并非全無死角,入侵者便利用死角進
 行滲透。
     帝國軍的士兵陸陸續續降落外壁,為數超過一○○○人時,同盟軍開始迎
 擊。
     雷射步槍閃光四射,兩個帝國軍士兵應聲倒下。由先寇布直接指揮的同盟
 軍,向措手不及的帝國軍襲擊過來,他們從艙口躍出,利用炮台的陰影掩藏身
 形迅快移動,用雷射槍進行掃射。帝國軍狀極狼狽,但仍還以顏色。在某種情
 況下,雷射槍未必是有效的武器,裝甲服若經過鏡面處理,即使中槍,光束只
 會反射彈開,因此,原始的十八毫米口徑至二十四毫米口徑無后座力式自動步
 槍,此時倒出乎意外地成為強力武器,子彈追循著直線虹光,在眩花士兵們視
 線的同時一一奪去他們的生命。彼此距離愈近,原始的肉搏戰愈為激烈,高密
 度碳素結晶制的戰斧、長而大的超硬陶瓷制戰斗刀,凶狠地吸吮敵人的鮮血。
     戰場上的殺人技巧是一種洗練的藝朮----只有極少數人能使人產生這種感
 覺,但華爾特﹒馮﹒先寇布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可以單手使用全長八十五公
 分的戰斧,現在則兩手握著斧柄縱橫揮舞,向前殺出一條血路。單以威力或速
 度來看的話,在他之上的敵軍比比皆是,但同時擁有二者,將二者完美地結合
 在一起,招招痛擊敵軍致命之處的攻擊效率,則無人能出其右。先寇布在混戰
 的亂流中移動,施展出雄渾臂力和高超技朮,揮動戰斧,在電光火石之際,劈
 向突襲而來的敵兵,在敵人來不及設防的喉頭和關節處,准確揮下毫不留情的
 利斧。
     帝國軍第九十七裝甲擲彈兵連隊陷入險惡與絕望的苦戰之中,如果他們的
 對手不是“薔薇騎士”連隊的話,現在或許還有還擊的余地,但他們只為“同
 樣的人數下,薔薇騎士無人能敵”一說,徒然留下見証。
     帝國軍死傷慘重,處于被半包圍狀態,當他們節節敗退,最后局促于外壁
 一隅時,在送他們前來的登陸艦掩護下,數只單座式戰斗艇----王爾古雷一躍
 而出,緊急低飛,在同盟軍的上空俯沖襲至。
     王爾古雷發射的光束不可能穿過要塞外壁,但要貫穿同盟軍士兵的裝甲服
 則綽綽有余。在這一刻,對人飛彈掃射而下,眩目的閃光如洶涌的漩渦,襲卷
 各處,被撕裂的人體在宇宙中飛散。王爾古雷一面大肆殺戮,一面伺機提高速
 度,正欲脫逃時,同盟軍的對空炮塔突然發出無聲的咆哮,被光子彈擊中的王
 爾古雷一個踉蹌,失去控制,撞向外壁爆炸開來。
     一片混亂中,先寇布命令部下發射信號彈,信號彈發出白色的的光芒,“
 薔薇騎士”連隊開始陸續自艙口撤回要塞內部。一個半小時過去了,肉搏戰斗
 漸漸接近尾聲﹔帝國軍一方亦然,暫時停下戰斗行動,救回生還者,然后撤退
 ,但無情的對空炮火依然彈如雨下,死傷更形慘烈!
     先寇布卸下裝甲服淋浴一番,沖洗掉身上的汗水后,回到中央指揮室。
   “三兩下就把他們打回去了!我方才說的辦法怎樣?把我方步兵也設法送到
 他們那邊去試試看……”
   “不行!不可以那樣做!”
     姆萊參謀長嚷道。
   “為什么?參謀長!”
   “閣下剛才俘虜了几個敵人的士兵,如果相反的情況發生,該怎么辦呢?要
 是我軍士兵被捕,在拷問逼供下,抖出楊提督不在的消息的話……”

   “的確啊,是有這個危險!”
     先寇布點點頭,不經意地露出銳利的目光。在剛才的激戰中,我方捉拿了
 俘虜,敵方呢?在宇宙戰斗中,戰死者和俘虜有時毫無差別,尸骨無存是常有
 的事。因此,不管是戰死或被俘,都只能暫時算在失蹤者之列。
     卡介倫歪著頭。
   “我方的人沒有被俘虜吧?先寇布少將!”
   “但愿沒有啊!不過,要是……”
   “怎樣?”
   “從現在開始該怎么做呢?我們總不能命令士兵不准投降、死戰到底啊!戰
 場上,一兩人被俘是常有的,不可能避免。”
   “那怎么辦?”
   “既然紙包不住火,不如干脆我們主動把這個秘密向外泄露,這樣做可能反
 倒不失為上策,故布疑陣,看看敵人的反應如何?”
   “不!再仔細研究一下敵軍的情勢吧!我們貿然耍這種小花招,萬一弄巧成
 拙,捅出紕漏來,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卡介倫舉棋審慎自有其道理,先寇布明白他的用意,看看螢幕上的敵軍要
 塞,肩頭微微一聳。
   “話是這么說,敵人的第一波攻擊是勝負立見的大招朮,第二波攻擊是小招
 朮,第三波攻擊又會采取什么手段呢?……”
     沒有人作答,大家打從一開始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先寇布環視室內,走
 近他的射擊和肉搏戰技學生,拍拍他的肩膀。
   “尤里安!現在該好好去睡一覺嘍!因為,到時候可能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哩!”

     禿鷹之城要塞的中央指揮室里,螢幕上映現著相距六十萬公里的伊謝爾倫
 要塞,總司令官卡爾﹒古斯達夫﹒坎普與副司令官奈特哈爾﹒繆拉一面注視著
 那個銀色的球體,一面交談著。
   “工兵隊失敗了嗎?哎!有什么辦法?如果事情像預期中那么順利,我們就
 不用吃那么多苦頭了!”
   “對方畢竟是楊威利啊!連羅嚴克拉姆公爵也對他另眼相看呢!”
   “楊威利,那個人可是個逃跑高手呢!前年,亞姆立札會戰正待開始時,就
 被他狡猾地溜掉了,那家伙分明贏了,卻又逃走,真是個奇男子!”
   “奇男子?……他究竟在運用何種奇略呢?實在難以判斷哪!”
   “不能再等了!先下手為強,那件事的准備完成了嗎?繆拉!”
   “完成了!要開始了嗎?”
     坎普點頭示意,霸氣滿滿的視線投射在伊謝爾倫要塞的影像上,剛毅的下
 顎,綻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 "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

                          第七章  要塞對要塞

                                  Ⅲ

     緊張與不安加速了每個人的心跳,時間一分一秒地溜過。工兵隊任務失敗
 之后,帝國軍長達八十個小時沒有攻擊行動,使人感覺猶如飽餐過后的猛獅,
 正在秘密潛伏伺機而噬當中。
   “敵軍沒有進一步采取行動,在打什么主意呢?”
     焦慮的聲音隨處可聞,不過,伊謝爾倫指揮部的方針即在拖延時間,敵人
 的攻擊行動停頓下來,對他們來說可說正中下懷。
   “楊提督一分一秒地接近伊謝爾倫,我們也一分一秒地接近勝利了!”
     派特里契夫准將對士兵們說道,這段話的前半段,大家咸表贊同,至于后
 半段,卻未必得到全面的支持。因為在楊提督趕來救援之前,伊謝爾倫要塞或
 許早已淪陷了。身處前線的士兵心理大多喜好樂觀而非悲觀,成功地將敵人擊
 退逐離外壁,這個事實才是使士氣得到提振的主要原因。
     這時,事情突然發生了!沒有任何先兆,就像一閃而過的影片鏡頭,沉靜
 的局面一轉而變得動蕩起來。監控員確認自己的知覺正常后,禿鷹之城發射的
 光棒早已刺穿虛空。
   “能源波急速接近!”
     還沒說完,外壁某處已被X射線光束炸裂,要塞動搖起來,內部連續發生
 數起小爆炸。聲響如巨雷轟頂,中央指揮室內,人人心跳急劇加速。
   “第七十九炮塔損毀!無人生還----”
   “LB29區破損,死傷眾多!”
     通訊員的叫聲近乎悲鳴般此起彼落。
   “放棄第七十九炮塔!立刻救出LB29區的受傷人員。”
     通話一度中斷。
   “雷神之錘!准備發射!”
     卡介倫下達命令,事實與內心不住地交戰。他以為帝國軍已放棄了主炮戰
 ,沒想到自己太樂觀了!此時,若有人批評他那極端被動的指揮方針是錯誤的
 ,他也只能甘之如飴了……。
     數秒后,伊謝爾倫要塞的主炮,開始向禿鷹之城噴吐報復的烈焰。白熱能
 源的獠牙咬裂了禿鷹之城要塞的外壁,五光十色的火焰在空中張牙舞爪,又過
 數秒后,另一波報復的光束又襲卷而到,搖動、爆炸,按著轟聲巨響,造成大
 量的損失……。
   “他們已下定決心要同歸于盡……?”
     忽而看看螢幕,忽而看看偵測器,派特里契夫呼吸急促地說道。卡介倫咬
 著嘴唇,默不作答,精神回路的一部份已經攪亂了,一股奇怪的失調感自體內
 涌現,總覺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呢?
     突然,天花板發生彎曲.三半規管全速運轉,及時避免了卡介倫和先寇布
 等人跌落在地。隨著亂流的咆哮,兩三個偵測器的畫面變暗,通訊員歇斯底里
 地慘叫起來。
   “壁面被炸開!是炸彈爆破!不是光束攻擊,初步研判是雷射氫彈!”
   “敵軍艦隊逼近要塞后部!”
   “什么?怎么會這樣?”
     卡介倫大惑不解地嚷道,但不消片刻,他便理解一切了,是聲東擊西!實
 力相當的要塞主炮彼此轟擊,目的在于分散敵人注意力,掩護艦隊的出動和工
 兵隊的活動,亦即掩護作戰。為什么當初沒想到這點呢?他厭恨地咀咒著自己
 的粗心大意。
     另一方面,以旗艦倫貝克為首的艦隊聚集在伊謝爾倫要塞的后方,艦橋上
 ,繆拉嘴角浮現出會心的微笑。
     雷射氫彈已將伊謝爾倫要塞外壁的一部份炸成一個巨大的破洞,直徑長達
 二公里,形成一鋸齒狀邊緣的黑色深淵,狀似一只巨大食肉獸充滿血漬的口腔
 。
     奈特哈爾﹒繆拉下令出動二千架王爾古雷,他們掌握了伊謝爾倫重力圈內
 的制空權后,運載五萬名裝甲擲彈兵的登陸艦立刻出動,并在洞口四周放下他
 們。裝甲擲彈兵由此侵入要塞,與外部的攻擊行動內外呼應,目標指向要塞內
 各主要發令室和管制室,即使無法占領,至少也要破壞要塞內的通訊設施和運
 輸系統。
   “這樣一來,伊謝爾倫要塞和回廊就是我們的了!”

     警報器和信號器競相爭鳴,聲聲刺耳,尤里安走在傳動帶上,向單座式戰
 斗艇斯巴達尼恩的專用港快速前進。他剛才被邀至卡介倫家中,與三位女士共
 進午餐,卡介倫不能離開中央指揮室,又擔心家人的情況,因而私下托尤里安
 前去。對于這種程度的公私混淆,尤里安尚能接受。因為,若要認真計較的話
 ,卡介倫大可以把家人遷至首都,或搬到要塞內最安全的地方。午飯吃到一半
 ,聽到緊急警報聲,尤里安抓起軍用扁帽,飛也似的離開卡介倫家。
   “尤里安哥哥!小心哦!”
     莎洛特﹒菲莉絲的余音繚繞耳際。“多可愛啊!如果能有妹妹的話,就要
 像她那樣!”尤里安心想。有一次,楊故意逗尤里安----“十年后,你二十六
 歲,莎洛特十八歲,是不是很配啊?”尤里安也不甘示弱----“楊提督現年三
 十一歲,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二十四歲,更配耶!”楊一聽,只得露出
 苦笑,趕快把話題岔開。尤里安常想,要到什么時候,提督才肯說出心里的話
 呢?他也常常幻想,如果自己現在是二十六歲就好了……。
   “小子!現在要出動嗎?”
     輕松自在的聲音自耳畔響起,此時的狀況,可以清楚感到四周危機四伏的
 壓力,因此,那聲音聽起來特別讓人安心。尤里安止步,轉頭望見年輕的擊墜
 王----奧利比﹒波布蘭少校的身姿。他也可說是尤里安的斯巴達尼恩空戰技朮
 的老師。
     雖然先寇布及波布蘭的私生活經常遭人非議,楊仍然堅持派任這兩位超一
 流的老師來指導尤里安。但是,他們兩人在伊謝爾倫韻事頻傳,風流之名不徑
 而走,或許唯獨這一點楊似乎不希望見到尤里安也有樣學樣吧!
   “少校!慢走啊!”
     尤里安說道,卻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可能中午的時候,又跟某一個情
 人共渡一段甜蜜時光了吧?留意到少年的表情,擊墜王大聲笑了起來,手湊到
 鼻頭,嗅嗅香水的芬芳。
   “小子!這就是人生的----嗯!不!是生命的芳香啊!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
     尤里安還來不及對他的話發表感想,兩人已來到港口區域。在機庫乘上斯
 巴達尼恩,自空氣閉鎖艙進入跑道區域,全身裹著密氣服的整備兵向他們揮揮
 手,除了駕駛者本人,他們也希望所有機里的人都能平安歸還。
     自高速航行中的母艦起飛時,可以利用慣性原理,但從伊謝爾倫要塞起飛
 ,則必須先滑行一段。跑道寬幅五十公尺,長二千公尺,艙門高十七點五公尺
 ,接近跑道的末端,可以看見前面遠方出口的光點。斯巴達尼恩的駕駛員們都
 稱它為“死神的白眼”。
   “三一六號機!進入跑道!配合信號起飛!”
     管制室的聲音自耳機中傳來。
   “一到外面要特別小心!”
     這是管制室對新兵的一番好意。
   “去吧!”
     數十秒后,尤里安的愛機自“死神的白眼”躍向虛空之中。
   “威士忌、伏特加、萊姆、蘋果杰克、雪利、可涅克,各中隊集合!”
     波布蘭在操縱席上傳喚部下。
   “好了!不要胡思亂想了,要保護國家,就不可以想別的事,要想就想那個
 為你痴迷的美麗姑娘!祈禱自己能活著回來看那位美麗女郎的笑容,只要想著
 她,遭好妒的神嫉恨也無所謂,反正還有善良的惡魔保護我們!懂了嗎?”
   “懂了!”
     全體部下齊聲應和。圓圓的頭盔下,年輕的擊墜王展顏一笑。
   “好!跟我來!”

     應不應該出動艦隊?卡介倫猶豫未決。但費雪、亞典波羅、阮已紛紛來報
 “出動准備完成!”困坐要塞,束手旁觀戰況,是宇宙軍艦乘員最痛苦的一件
 事。
     一旦形成混戰,帝國軍也不愿因發射要塞主炮,而危及己方的艦隊。因此
 ,顯而易見的,艦隊決戰的可行性極高。但問題是,卡介倫現在仍無法准確抓
 住出擊的最佳時機。
   “九點半方位!出現敵軍戰艦!”
   “第二十九炮塔!迎擊!”
     報告和命令夾雜交錯,充塞著官兵們的聽覺。隔著一層牆壁,仍然令人難
 以置信外面是一個寂靜的世界,雖然室內保持著十六點五℃的適溫,但不可思
 議的是,人人依然汗如雨下,浹背濕透。
     先寇布少將几乎每隔一分或一秒,便發出迎擊指示。他向值班的勤務兵招
 招手,要塞防御指揮官對緊張過度的士兵說:
   “給我沖一杯咖啡!放半匙砂糖,不要加奶,沖淡一點!”
     年方十几歲的勤務兵聽得一楞一楞,先寇布悠然而笑。
   “搞不好這是生命中最后一杯咖啡哩!拜托你用心泡哦!”
     勤務兵自中央指揮室飛奔而出,卡介倫體力透支,疲倦得面無光澤,但還
 有開玩笑的力氣:
   “還記得交代咖啡的口味,可見你還不要緊嘛!”
   “對啊!凡是女人和咖啡的事,死到臨頭也絕不妥協!”
     兩人相視抿嘴一笑,這時一個聲音揚起。
   “代理司令官!”
     卡介倫循聲望去,原來是客座提督梅爾卡茲。亡命的客將,垂老的臉上浮
 現沉靜的決意,先寇布興致沖沖地望著這位帝國軍的老將。
   “請暫時將艦隊的指揮權交給我,我想我可以使情況好轉一些。”
     卡介倫沒有馬上作答,他知道這件事早晚都會來的。
   “……就交給您了,請您奮戰。”


... "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


                          第七章  要塞對要塞

                                  Ⅳ

     淺黑色皮膚,黑黝而粗的頭發,中等身高但體格魁梧,雙頰及嘴上蓄著濃
 密的胡子,臉形有棱有角----這就是楊的旗艦休伯利安的艦長----亞塞道拉﹒
 沙其安中校的輪廓圖。他在指揮艦隊的能力方面,仍屬未知數,但在領導一艘
 艦艇的才華方面,不論統率力或應變能力,均屬無懈可擊。在多次艱危的戰斗
 中,楊之所以能夠專心指揮全體艦隊,是因為楊很放心將旗艦的行動交予沙其
 安全權負責。
     在迎接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提督及舒奈德上尉登上自己的艦
 艇時,這個精悍的軍艦強人,兩眼目光炯炯瞪著他們,以毫不客氣但又不失禮
 數的口吻放言道:
   “這艘戰艦,除了楊提督,其他人我一概不以司令官之禮歡迎他!不過,我
 自然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請下命令吧!”
     他的態度率直,梅爾卡茲并未感到不悅,并不是特別針對自己,事實上他
 對所有的高級軍官都是這樣直來直往的。
     代理司令官卡介倫少將秉持的基本方針,是采取嚴密守勢以待楊威利趕來
 救援,但這樣做真的正確嗎?他自己也不禁開始懷疑,而且,這個方針對戰朮
 運用有否助益,責任也在自己身上。眼前當務之急須先清除企圖進入要塞的帝
 國軍。關于請梅爾卡茲提督率領艦隊出擊一事?請大家提出意見吧……。
   “我支持梅爾卡茲提督。”
     費雪少將說。
   “我支持楊提督,而楊提督信賴梅爾卡茲提督,所以支持梅爾卡茲提督吧。
 ”
     亞典波羅少將提議。
   “支持梅爾卡茲提督是必要的。”
     阮少將也說。
     由于梅爾卡茲態度謙沖自持,因而普遍博得大家的好感。
     值此之際,數量占優的帝國軍王爾古雷部隊雖然保持戰況優勢,但要完全
 取得制空權則尚言之過早。同盟軍伊謝爾倫要塞的斯巴達尼恩部隊,出乎意料
 的頑強!尤其擊墜王奧利比﹒波布蘭麾下的六個中隊,戰法玄妙出奇,堪稱變
 化萬千的惡魔!
     波布蘭對自己的空戰天份,向來信心十足----而這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天份無人能及,所以,在他徹底的訓練
 灌輸下,部下們個個深諳三機一體的集體戰法。
     例加,以一架戰機為餌,引敵軍的王爾古雷上當,其余二機再從背后同時
 夾攻,所謂三機一體的集體戰便是使用這類的戰法。在執著于騎士精神的王爾
 古雷駕駛員眼中,這種戰法無異于“卑鄙無恥!”盡管如此,戰果卻相當輝煌
 ,而且,波布蘭自己更常單槍匹馬過關斬將,殺敵無數,可謂所向披靡。
     話雖如此,就全體戰況而言,帝國軍仍處于壓倒性的優勢當中,因此,繆
 拉迫不及待地回到禿鷹之城,報告這個消息。坎普一聽,興奮地說:
   “很快這個回廊可以改名了!就改叫禿鷹之城回廊吧!或者,取名為坎普=
 繆拉回廊,也是不錯哩!”
     繆拉雙眉微微揚了揚,眼中露出驚異的神色,印象中的坎普即使在開玩笑
 時,也不輕言大話,他一向是一位懂得分寸、值得尊敬的武將。但是,現在年
 輕的副司令官眼中所看到的坎普,不但精神昂揚,而且一反常態,輕浮且欠缺
 自制。即使換作是故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
 也絕不容許部下如此招搖個人的名聲……。
     回到旗艦后,繆拉稍微變更作戰計划,他一直在等王爾古雷部隊取得要塞
 重力圈內的全面控制權,但沒想到如此反而擔擱更多時間,因此,他打算在同
 盟軍艦隊出動攻擊之前,用無人操縱的六艘驅逐艦大膽突破沖入,封鎖要塞主
 要港口的出入口,如此在戰朮上應能創下佳績。繆拉并非此時此地才想到這招
 ,其實這個方案在他心中早已醞釀許久,不過,他考慮到若在攻陷伊謝爾倫之
 后,己方人員也將有一段時間不能使用遭破壞的港口設施。因此,他決定在作
 戰期間,非到必要盡可能不使用此戰朮。
     然而,當繆拉將六艘驅逐艦排列完畢后,伊謝爾倫要塞的主炮,驟然吐出
 火舌!落點并不正確,因此,只有几艘巡航艦和驅逐艦受到膨脹的能源波及,
 遭致破壞。但是,繆拉也因而被迫暫時解散密集隊形,然后伺機在主炮射程的
 死角空域,再次集結起來。孰料,在這個微不足道的時間空隙,赫然發現同盟
 軍的艦艇自主要港口的出入口,一躍齊出。
     繆拉在千鈞一發之際功敗垂成!假使同盟軍慢一步出動,繆拉就可以成功
 的封鎖伊謝爾倫要塞的主要港口,而同盟軍艦隊也將被關在港口中,動彈不得
 ,有如瓮中之鱉。此外,伊謝爾倫要塞也將喪失一半以上的功能,僅余對空炮
 台,存在價值大為降低。
     年輕的繆拉頓足捶胸,憾恨不已。不過,他回過頭一想,這次不成功,只
 是稍稍拖延了大獲全勝之時的到來罷了,對我軍的優勢地位根本毫無影響。
     他現在有充裕的時間迎擊眼前的同盟軍艦隊,但是,為了戰斗而出擊的同
 盟軍艦隊----而且極有可能是馳名天下的楊艦隊----似乎有意避開繆拉的銳鋒
 ,循著要塞的球體表面,開始快速移動。繆拉推測其行動曲線后,并不傻傻地
 緊追敵后,他打算反向而行,由正面予敵人的先鋒部隊迎頭痛擊。然而,這正
 是一個設計巧妙的陷阱,繆拉的艦隊現在正好位于伊謝爾倫要塞完整無損的對
 空炮塔群前,形成拱形陣列。
     繆拉一發現不妙,連忙下令后退!不,正待下令時,同盟軍已經以驚人的
 速度和秩序,逆向襲至,成功地截斷了繆拉艦隊的退路。
     帝國軍陷入伊謝爾倫要塞的對空炮火和梅爾卡茲所指揮的駐留艦隊,兩方
 面的包夾圍攻中。在此之前,礙于天時、地利和特殊情況,一直不得出戰的伊
 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其所蓄積的滿腔戰斗意志和復仇心,隨著光束和飛彈,
 發泄似的轟擊帝國軍。死亡與破壞交織成能源巨網,進退維谷的帝國軍,毫無
 反擊能力,灼熱的巨網無處不在,一旦觸及,便立即引起爆炸噴出熊熊焰火,
 被擊碎撕裂的艦體化為火球,宛如裝飾在網上的夜明珠,光可鑒人!
     禿鷹之城也看得到這幅光景,但這時若向同盟軍發射主炮,繆拉所率領的
 帝國軍也將與之同葬火海,化為烏有。有鑒于此,禿鷹之城的炮手們個個只得
 束手無策。
   “繆拉在搞什么!該果斷的時候猶豫不決,演變成這種局面!”
     坎普勃然大怒地咆哮著。但一味發脾氣也沒用,在此時他也必須做一個決
 定----該不該派出麾下待命的八○○○艘艦隊,前往救援繆拉?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送死!艾恩德爾夫、派特利肯!立刻出擊,把繆拉
 這渾球救回來!”
     坎普粗野的言詞,令兩個部下大吃一驚。不過,若不趕快遵照命令采取行
 動,司令官對繆拉的怒氣將轉到他們身上。兩個提督遂自司令官跟前,速速退
 下,各自指揮分艦隊,從要塞的主要港口出發。在電梯里的時候,兩人竊竊私
 語道----司令官可緊張得很哩!因為成功的話,前所未有的大功將非他莫屬,
 但失敗的話,被降級不說,搞不好還會被調充閑職呢!到時候,他和米達麥亞
 、羅嚴塔爾兩位提督的地位差距,就有如天壤之別了……。
     雖然帝國軍艦隊受到集中火力攻擊,傷亡慘重,但卻能幸免于全面崩潰,
 其中關鍵在于奈特哈爾﹒繆拉奮不顧身的指揮和統率。他疾馳旗艦,來回移動
 于戰場全域,拯救陷于苦戰中的部下,整頓涉臨潰散的艦列,并將防御能力較
 差的艦艇移至陣形內側,鞏固周邊的防守,一心等待救兵的趕到。
     當他得知艾恩德爾夫和派特利肯已趕來救援時,便集中最后的攻擊力量于
 一點上,突破包圍網。
     梅爾卡茲也算准了撤退的時機,避免無益地與敵軍再次沖突,同盟軍艦隊
 井然有序地返回要塞,目的已充份達到了。
     尤里安也歸來了,在這次戰斗中,他擊落三架王爾古雷,証明他在第一次
 上陣時所建立的功績,并非僥幸得來。



                          第七章  要塞對要塞

                                  Ⅴ

     從四月十四日到十五日為止,帝國軍的攻擊成功率達九成以上,但結局卻
 急轉直下,功敗垂成。事態大出卡爾﹒古斯達夫﹒坎普的意料之外,他把滿腔
 憤怒發泄在無能----他這樣認為----的副將身上。
   “你確實驍勇善戰,但是,也不過如此罷了!成果竟然一無所獲!”
     聽到坎普這番嚴厲的責備,繆拉自覺羞慚,也一再反省。但對“以后到后
 方去好了!”這句話卻大不以為然。連萊因哈特也有所評價的這位二十多歲便
 得到上將地位的男子,并非是個毫無自信和自尊心的人物。
     壓抑著不滿,他率領麾下的艦隊,依令移到后方布防。他并不是氣量狹小
 的人,但這時卻不免開始懷疑,坎普是否有獨占戰功的居心。與此同時,有一
 位軍醫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
   “有一個俘虜說出一件奇妙的事!”
   “什么事?”
   “他說,楊威利司令官根本不在要塞里……”
     上半身猛地向后一仰,奈特哈爾﹒繆位定定注視著軍醫。“真的嗎?”這
 一段不知所以然的問話,恰恰証明了他心中深刻的驚愕感。軍醫一派冷靜。
   “可信度仍有待商權,不過是垂死的俘虜在發高燒時說出來的囈語而已,人
 已經死了,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
   “但是,有可能嗎?要是那個可怕的人不在要塞里……”
     繆拉喃喃自語道,比他更年輕的副官卓文奇少校不解地問道:
   “楊威利真有這么可怕嗎?”
     繆拉沉默良久后,答道:
   “你可以使我方人員滴血不流就攻陷那座要塞嗎?任誰都無法想像的方法!
 ”
   “……不!不可能!”
   “那么,楊威利是一個可怕的人物!對于優秀的敵人,我們也要抱有相當的
 敬意吧!少校!這樣做無損于我們的顏面啊!”
     開導了少校之后,繆拉再度陷入沉思。伊謝爾倫要塞乃要沖中的要沖,身
 為司令官的楊威利,有可能隨便離開任地嗎?尤其,此時正逢帝國軍不知何時
 會發動全面攻擊的動蕩時期。對于繆拉而言,不!凡對任何具有責任感和常識
 的軍人而言,都絕不會輕易相信這種事的。
     他突然想起,之前同盟軍艦隊自伊謝爾倫要塞出擊時,其中一艘艦艇,他
 確信曾經看過。
     由艦型判斷,那艘戰艦是休伯利安,最近兩年,由于楊威利用作旗艦,因
 而廣為人知。休伯利安也在出擊之列,不正意味楊還在伊謝爾倫要塞嗎?或者
 ,這是借以掩飾楊不在的騙朮?還是敵軍欲引誘我軍魯莽突進,而故施此策?
 不管怎么說,楊威利畢竟是那個不使部下流一滴血便將伊謝爾倫輕易納入手中
 的男子啊!兩年前,當聽到伊謝爾倫陷落的報告時,自己何等震驚!當時不禁
 大嘆,楊威利的戰朮真可謂變化多端哪!
     垂死的俘虜所說的話可信嗎?發高燒時,意識模糊不清,或許是軍醫誤診
 。死者死前的一句話就把帝國軍搞得雞犬不寧了!
     最后,他判定俘虜是遵照楊的指示說的。
     繆拉輕輕的搖搖頭,不管楊威利在或不在,都讓帝國軍頭痛不已!“魔朮
 師楊”果然名不虛傳……。

     若是能聽到奈特哈爾﹒繆拉的心聲,楊威利一定會聳聳肩,自顧說道----
 被高估了也真麻煩,自己只不過是一心響往退休生活的市井小民,沒啥大志,
 要是國人能和帝國軍一樣看得起我,就不會被審查會折騰得半死了!
     繆拉再用心思索也百思不得其解,撇開楊的智略不說,自己若根據不確實
 的情報貿然采取行動,后果將不堪設想。只可惜那名士兵已經死了,在宇宙中
 ,只有戰艦投降或在要塞內肉搏戰中負傷,才有可能成為俘虜,偏偏這次的戰
 爭,捕獲的戰俘少得可憐,而且又都是意識不清的重傷者,無法進一步確認事
 情的真相。
     但是,其中有一個俘虜的說法,使繆拉反而大感困惑:
   “是先寇布少將命令我們說楊提督不在的……”
     奈特哈爾﹒繆拉深思過后,終于下了決心,下達命令:
   “在回廊全境內布署索敵和警戒網!在楊威利的歸途上守候,伺機將他俘虜
 ,這樣一來,伊謝爾倫要塞和同盟軍將不足為懼,最后的勝利非我們莫屬了!
 ”
     遵從他的命令,為數達三○○○艘艦艇分配在回廊各點上,發揮最大的索
 敵能力,設下重重陷阱,准備捕捉楊威利!一切的布暑都經過審慎考慮后才決
 定的。
     但是,這個決定卻使一個人大為光火!總司令坎普質問:“沒有我的允許
 ,你竟敢任意調度兵力!理由何在?”
     繆拉必須說服他:
   “去年,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元帥為交換俘虜,曾親赴伊謝爾倫要塞
 和楊威利見過一次面,回來后,他私下向我透露----乍看之下,楊威利一點也
 不像軍人,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可怕----”
   “然后呢?”
     坎普的表情和聲音都顯露出其不悅之情,盡管如此,繆拉卻不想臨陣退縮
 :
   “伊謝爾倫的俘虜在死前說,楊不在要塞,不在的理由何在,我們不得而知
 。但當楊獲知帝國軍來襲,一定會急急趕回伊謝爾倫,所以我們只要在半路加
 以攔截,將楊捉拿到手,就等于讓同盟軍遭受致命的打擊了!”
     聽完這番話,坎普不屑地說:
   “我們怎會知道這是不是楊在玩弄什么詭計而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話
 都是你在說的,伊謝爾倫要塞是同盟最重大的要沖,身為司令官的他,怎么會
 離開任地?明顯就是敵人想誘使我們以為楊不在要塞里,以便分散我方的兵力
 。立刻把人手調回原來的位置!你的部隊是預備兵力,相當重要的!”
     繆拉無奈,只得告退,但心中仍不認同。他想不管坎普的命令,放手去捕
 捉大獵物,但又覺得猶疑,遂找來擔任參謀的歐拉准將商量。歐拉的回答是:
   “閣中并非總司令官,而是副司令官,切莫我行我素,致令我軍產生內部分
 裂,應該遵從總司令官的指示才是!”
     繆拉沒有說話,他的沉默似乎在表示強烈抗議,只覺得自己實在萬難放棄
 捕捉楊的計划,生擒“同盟軍第一智將”的念頭實在太誘人了!但是,微微嘆
 口氣后,他最終接受了參謀的進言。
   “你是對的!副司令官應該遵從總司令官的意思,我知道了!放棄小我吧!
 撤回先前的命令!”
     和楊一樣,繆拉也不是萬事通,即使才能出眾,洞察和預測能力也畢竟有
 限。
     因此,為捕捉楊威利而設的陷阱,全部被撤除。
     結果,事實証明繆拉錯了!后來,帝國的戰史專家評論,一致譴責繆拉的
 決定,并認為如果當事人是羅嚴塔爾或米達麥亞的話,一定會堅持初衷,成功
 捕獲楊威利。不過,米達麥亞本人則答稱----那些人只是倒果為因,站在繆拉
 的立場上,我也會像他這么做的。
     于是,自此之后的戰斗并沒有產生決定性的優劣差距,戰況處于半膠著狀
 態中。時間飛快流逝,四月進入尾聲,楊威利的“回家時間”也漸漸接近了。


                          第七章  要塞對要塞

                                  Ⅵ

     在伊謝爾倫回廊,正當楊威利的部下們開始陷入苦戰之際,在費沙自治領
 所在的費沙回廊這邊,自治領主的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正以熟練的斗牛士態
 度,迎接暴跳如雷的客人。
   “啊!別這么激動嘛!外交官閣下!”
     青年的微笑在此時讓人聯想到飄動的紅布,年長的外交專員漢斯,血壓直
 線升高。
   “副官閣下!說歸說,在下無法冷靜下來!我們聽從你們費沙的建議,將楊
 提督自伊謝爾倫要塞召回,展開審查,但是,為何帝國軍會在他不在的當兒,
 大舉侵犯國境?時間上太巧合了吧?關于這件事,無論如何請您說個明白!”
   “茶快冷了喲!”
   “現在不是喝茶的時候!我們聽從你的勸告,去……”
   “那是不妥當的勸告!”
   “……你說什么?”
   “我說,那是不妥當的勸告!”
     蓋塞林格故作優雅地將奶茶送到嘴邊。
   “楊提督早該接受審查----我們沒有權利說這種話,因為這牽涉到干涉別國
 內政的問題。我們只是對一些事情善意地提出警告,而你們是有正當的權利和
 理由加以考慮是接納或拒絕的,是你們自己放棄了這個權利,我們隨口說之,
 你們竟不加考慮地全盤接受。在這種情況下,專員閣下還是一口咬定全部的責
 任都在我們費沙身上嗎?”
     自由行星同盟的代表人,臉色忽青忽白,年輕的費沙副官則好整以暇地觀
 察著他。
   “但是……假使當時我們拒絕了,我自由行星同盟今后將無從得到你們費沙
 在財政上幫助了。從當時你們的態度判斷,我們才下了這樣的決定,這樣不對
 嗎?”
     這雖是拼命的反擊,但副官似乎不為所動。
   “好啦!已經過去的事再說也沒用,問題現在才開始呢!今后,你們究竟打
 算怎么辦?專員閣下!”
   “今后?”
   “哎呀!您竟沒考慮過!真是傷腦筋哪!我們費沙煩惱的事情多的很呢!譬
 如,現在的特留尼西特政權和將來可能產生的楊政權,我們應該支持哪一個呢
 ?”
     沖擊如同長鞭,重重地打在專員的身上,他的表情仿佛甫自窩穴爬出即被
 獵人槍口頂住的獵物。
   “將來可能產生的楊政權?胡說!哦!不!對不起!但是,那種事是不可能
 發生的!絕對不會!”
   “哦!好個充滿自信的推斷!不過,借問一下,三年前,你們曾想到像萊因
 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么年輕的人,竟會在最近成為銀河帝國的統治者嗎?
 ”
   “……”
   “歷史蘊藏著丰富的可能性,命運變化無常,世事本就如此。專員閣下!你
 也該好好考慮考慮以后的出路了,我是指繼續效忠特留尼西特政權之事,它能
 帶給你幸福嗎?聰明如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用費沙的話說,先行投資可
 是很重要的哦!人類珍惜現在,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與其沉緬將成為過去結
 果的現在,不如好好把握即將成為未來關鍵的現在啊!”
     蓋塞林格再次端起奶茶。薄薄的霧氣間,可以看見專員同時在數個意圖之
 間舉棋不定的苦惱樣子。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銀河英雄傳說》第三部----雌伏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八章  歸來

                                  Ⅰ

     巡航艦瑞達Ⅱ號,在星群與暗夜交織而成的巨大迷宮當中,往伊謝爾倫要
 塞的方向疾駛而去。先前在往首都海尼森的途中,僅帶少許的几只護衛艦,但
 在回程的路上,卻有大大小小五五○○只的騎士緊緊地追隨在瑞達Ⅱ號巡航艦
 的四周。
   “政府真的要叫我們空手而回了,是吧!”
     楊對著菲列特利加說道,這實際上并不是推測,而是他偏激的看法。因為
 無論特留尼西特政權對楊是多么不懷好意,還是得給予他充分的兵力,靠他來
 將敵人擊退,沒有道理讓他空手而回。
     不過,數量上雖然是差不多了,問題就在于素質上。授與楊的兵力,事實
 上根本就是一支混合艦隊,并且分別由不同的將官所帶領,其中二二○○艘是
 由雅拉肯少將,二○四○艘是莫頓少將,六五○艘是馬里涅汀准將,而其余的
 六一○艘則是為沙尼亞准將所帶領,任何一隊都是不隸屬于軍方中央艦隊的獨
 立部隊,平常的任務負責維護地區的警備和治安。不過就整體而言,該有的火
 力和裝甲倒也配齊了。
     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原本打算動員第一艦隊,在眼前這個時候,
 只有這支部隊在火力、裝甲、編制、訓練、戰歷等各方面,可以和楊在伊謝爾
 倫要塞上的駐留艦隊相匹敵,而這也是同盟軍當中唯一完好無缺的正規艦隊,
 艦艇數總共是一四四○○艘,司令官是曾經擔任楊威利上司的派特中將。但動
 員第一艦隊一事,不僅政府首腦們,連軍中內部也有反對的聲浪。他們擔心一
 旦第一艦隊離開駐地前往伊謝爾倫,首都海尼森將立即呈現真空狀態,在首都
 的防御上會出現大漏洞。
   “說來也算是我的恥辱,去年政變的時候,首都里面同樣也是駐留了不少艦
 隊,盡管這樣,政變不也是照樣發生了嗎?而且,如果不動用第一艦隊的話,
 那么楊提督還有什么兵力可用?”
     比克古說了上述這樣的話,力圖說服政府派出第一艦隊,但由于統合作戰
 本部的本部長庫布斯里上將此時還在住院治療當中,所以沒有任何人擁護老提
 督的建議。最后,國防委員會命令第一艦隊全力守衛首都,而統合作戰本部則
 拼拼湊湊地好不容易湊齊了五五○○艘船艦。
   “庫布斯里在這個時候也是完全沒有辦法了。一方面又受到一些壓力,如果
 健康不能好轉,住院時間又拖長的話,大概遲早會被迫提出辭呈。久而久之,
 只剩下我這個孤立無援的老人了。”
   “還有我在啊!”
     楊出自肺腑地脫口說出這一句話,而老提督則笑著說道,那可要好好地感
 謝你了!事實上伊謝爾倫與首都海尼森之間的距離過于遙遠,真能夠給予老提
 督多大的支持呢?總是令人覺得不放心的。
     對于混合艦隊四名指揮官當中的那兩名准將,楊并不甚了解,只是心中暗
 暗地祈禱,如果那兩個能有一般程度的軍事常識和指揮能力的話就已經很好了
 。
     不過對于莫頓少將楊卻有著充分的信賴感。萊歐尼爾﹒莫頓原本擔任第九
 艦隊的副司令官,亞姆立札會戰時,曾代替身負重傷的司令官,指揮艦隊長途
 敗逃跋涉,使艦隊免遭全軍覆沒,是一個被評定為富有沉著與忍耐力的人物。
 就其功績而言,即使被擢升為中將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現年四十過半的年齡
 ,比楊有更長的戰歷。或許因為他不是軍官學校出身,且其本人對于這一點也
 太過在意,而使得他在組織當中較難立足吧!
     問題就在于山卓﹒雅拉肯少將。在能力上是無庸置疑,但在性格上卻有許
 多必須注意的地方。有關于他個人一些不名譽的風傳,楊也時有所聞。他是一
 個近乎病態的軍隊至上主義者。去年他之所以沒有參加政變,只不過是因為與
 救國軍事委員會的干部艾凡思上校個人之間的不和,在思想上可說是非常極端
 ,但對楊來說,最使他忌諱的莫過于雅拉肯曾不只一次被控告有拘禁殺害平民
 的嫌疑,在几次軍法會議中雖均以証據不足或無事實根據而被無罪開釋,但楊
 懷疑這里面可能有令人非議作嘔的“同僚相互庇護”牽涉其中。但提督就是提
 督,兵力就是兵力,此刻對楊來說,必須要做到能夠有足夠的度量,來充分利
 用這個人。

     這一回,楊的對手并不是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本人。這時候的萊因哈
 特,必須每天專心于國政。換個角度說,也是因為他不需要親自出馬上戰場。
 這一次的戰役對他來說,充其量只能算是對同盟軍的一種試探,如果能獲勝的
 話算是走運,甚至不能稱之為審慎的出兵。
     去年,羅嚴克拉姆公爵(那時候還只是伯爵)之所以進攻到亞斯提星域來
 ,不僅僅是因為完成了各個擊破的戰朮,還因為伊謝爾倫要塞在帝國的手中。
 正因為擁有完善的補給與后方支援的機能,萊因哈特才能安心無后顧之憂地深
 入敵方的領地。
     此外,在同一年內,萊因哈特之所以在亞姆立札會戰中大獲全勝.就是因
 為破壞了同盟軍的補給能力,并且將該事實作最大限度利用的結果。
     萊因哈特的戰法極其的壯大,極其的耀眼奪目,旁人看來仿佛是在演出一
 場超物理性的魔法似地,令人目不暇給。但事實上絕非如此,在他身為一個戰
 朮家,不,更貼切地說應該是身為一個戰略家的同時,在他到達戰場以前,絕
 對是早已完成了各項獲取勝利所必須的准備。
     萊因哈特過去的每一次戰績,無論是如何地輝煌,如何地神乎其技、異想
 天開,但追根究底看來,其道理就在于邏輯理論與實際整合性的一貫,已進一
 步成為戰略的保障。
     萊因哈特是一名“輕易獲勝”的男子,正因為如此,連楊也衷心認同他的
 偉大之處。所謂“輕易獲勝”,所指的是將獲勝所需的條件准備妥當,將己方
 所可能遭受的損失減至最低,然后輕輕松松地獲得勝利。大概只有將人命視為
 無限資源的愚劣軍人和草菅人命的當權者,才會不給予萊因哈特極高的評價。
     在萊因哈特的旗下,有眾多的名將云集,正因為他有著如此過人之處,才
 能吸引這些人才陸陸續續加入他的陣營。而楊有機會得以直接與之會面相識的
 則僅有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人……當初獲知他已不幸身亡的消息時,楊感受
 到一陣錐心的刺痛,仿佛失去了一位多年的好友。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或許可
 以成為帝國新體制與同盟之間的橋梁吧!楊不無感慨地如此想著。
     菲列特利加仿佛感應到楊內心思緒般地問起了有關萊因哈特的事情。
   “羅嚴克拉姆公爵會殺死皇帝嗎?”
   “不,我想不會。”
   “不過,羅嚴克拉姆公爵想要篡奪皇位的意圖非常明顯,而皇帝對他來說,
 豈不成了一種障礙嗎?”
   “歷史上篡位的人不計其數,任何一個王朝的開國皇帝,不是侵略者就是篡
 位者。難道每一個篡位的人在篡奪成功之后,都將先朝皇帝殺害嗎?絕非如此
 ,反倒是將之視為貴族而倍加照顧的例子多處可見,而在這種情況下,舊王朝
 又將新王朝壓制下來而復興的例子,從古至今,均未曾有過。”
     有一位古代王朝的創始者,雖是以強迫前王朝的幼帝讓位給自己的形式達
 到篡奪皇位的目的,但之后,則給予先朝皇帝各種特權并加以禮遇,在自己臨
 終的時候,更特別留下遺言,要后代繼承者立下約定,不得忽略對前王朝血統
 傳人的照料。而該王朝終其几代,這項約定一直被執行著。這位創始者事實上
 可說是非常聰明的,因為他早已洞察到對于敗者給予寬厚的待遇,不但可以獲
 得人心,而且就權力體制而言,處于衰弱狀態下的舊王朝嫡傳者和舊臣,將因
 受到貴族般的禮遇,而減輕對新王朝敵視的心理,而最后終會消聲匿跡。( 注
 : 宋太祖趙匡胤在黃袍加身之前, 原是五代十國中后周柴氏的大將, 成了皇帝
 后, 對柴氏后人照顧有加, 世襲王侯, 在宋朝, 柴姓是僅次于趙姓的貴族大姓
 . )
     就萊因哈特對門閥貴族勢力所采取的政略和戰略兩方面的措施而言,雖然
 看來似乎無情苛刻,但是絕不殘忍,當然它也絕不笨拙愚昧。如果殺害七歲幼
 兒的話,那很明顯會遭到人道上、甚至政治上的批評,所以他自然不會作出這
 么不利的選擇。
     但是,幼帝現在是七歲,過十年就十七歲,過二十年之后,就變成二十七
 歲,到那時候或許又會有許多不同的想法產生,但那畢竟是以后的事。在眼前
 這個時候,羅嚴克拉姆公爵所考慮的,應該就是如何地保全幼帝的性命,然后
 作最大程度的利用吧!說來雖然諷刺,但現在最在意幼帝安全的人,應該就是
 這位年輕的帝國宰相了。因為幼帝一旦過世,不管是真的自然死亡或者是遭遇
 意外而去世,他都會被扣上一項謀殺的罪名,相反地,幼帝繼續活著,也不致
 于會成為萊因哈特在推行變革時的大障礙,那些對幼帝心存厚望, 仍對高登巴
 姆王朝忠心耿耿的人所給予的支持,對萊因哈特來講并不是必要的。
     五○○年前,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使歷史的潮流倒退,他重新揚起人類
 在遙遠的過去中,那早就應該被褪下丟棄的舊衣上的塵埃----專制君主政治與
 層次分明的階級社會,并把這一切壓在全體市民的頭上。這雖然是文明產生以
 來在邁向成熟的道路途中必經的艱難過程,但終究還是必須將歷史的角色轉讓
 到近代市民社會的手中,而注定了始早要宣告退場。更何況,他所采取的是將
 多數人對少數支配者的犧牲予以制度化的一種令人唾棄的施政方式。
     羅嚴克拉姆公爵促使變革,或許只是他為達成個人野心的權宜之計,也可
 能只是單純地因為他對高登巴姆王朝極端反感的一種情緒表現。但是他的腳步
 ,卻是很明顯地與歷史進步的方向----自由與公正----相互一致的。如果真是
 這樣的話,那么自由行星同盟又有什么理由必須與他為敵呢?相反的,不是更
 應該要共同攜手,將古代專制的殘渣自宇宙中掃除,建立歷史的新秩序嗎?更
 何況全人類的社會,并不一定要是個單一國家,即使是有好几個國家并存也無
 妨啊!
     關鍵就在于政治實行的方式。究竟是要將歷史的進步或者歷史的倒退,全
 委托在像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這樣杰出的,甚至可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一
 個人手中,或者是要像自由行星同盟一樣,由能力與品德均極為平凡的人,在
 不斷地相互爭執、懊惱、彼此妥協、嘗試失敗,但責任卻也由全體市民來攤分
 的制度下,緩緩地向前邁進。到底應該選擇哪一種方式呢?
     將專制君主打倒的近代市民社會,選擇了后者。楊認為這應該是一個正確
 的選擇。像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這樣同時兼具野心、理想和能力的人物,
 會在這人世間出現,與其說是一種奇跡----倒不如說是因為歷史的反覆無常。
 他現在正集銀河帝國所有的權力于一身,不但是帝國宰相,同時也是帝國軍最
 高司令官,但這并沒有什么不好,他本身確實有足夠的實力來達成這兩者所應
 盡的責任與義務。但是,他的后繼者呢?
     對百年來也不見得會出現一個的英雄或者偉人,加以權力限制所可能產生
 的對人類社會的負面損失,與不使平庸的人握有過于強大的權力所可能產生的
 正面利益,兩者相較之下,后者遠勝于前者,而這正是民主主義的原則。像特
 留尼西特這樣的人如果一旦成了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帝,那豈不是非常糟糕的事
 ?


                             第八章  歸來

                                  Ⅱ

     警報聲四處響起,監控員好像在展示優美聲調似地對艦上人員報告。
   “十一點鐘方向發現敵方蹤跡!將影像擴大投影在螢幕上!”
     在螢幕上看到的是一艘驅逐艦以及六艘左右的小型護衛艦所組成的警戒哨
 兵小隊,因數千艘同盟軍艦隊的出現,正慌忙地要逃跑。
   “被發現了,這么一來就無法用奇襲的方式了!”
     楊好像有些驚訝似地,注視著艦長杰諾中校。
   “什么?奇襲?我一開始就沒有這種打算啊!帝國軍艦隊發現了我們,但是
 我還是一樣很安心的……”
     這樣的話,當然是出乎幕僚們的意料之外,所以楊不得不加以詳細的說明
 。
   “也就是說,帝國軍的指揮官在發現敵方的援軍,也就是我們之后,將被迫
 作出一個抉擇。想必他也正為此大傷腦筋,究竟是要繼續對伊謝爾倫實施進攻
 而背對我等的攻擊呢?或者是相反地轉過頭來和我等作戰,而背朝向伊謝爾倫
 呢?又或者是要兵分兩路在兩面同時作戰呢?還是要利用時間差,賭一賭是否
 可以來一次各個擊破?或者覺得沒有勝算干脆就收兵撤退算了……嗯,總而言
 之,對方已經受到了壓迫,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光是這一點就讓我們占了上
 風。”
     楊稍微地聳了聳肩膀。
   “我個人的話,是希望他能選擇最后一項。這么一來的話,也不會有人犧牲
 ,最重要的,還是輕松一點的好。”
     混合艦隊的幕僚們看似愉快的笑了,大概只是把這些話當作是單純的一種
 幽默,他們這几個人,并不像伊謝爾倫要塞上的干部們那樣了解楊的性格,只
 有知道這些話事實上就是楊本身真正心聲的菲列特利加,獨自一人未與眾人同
 笑。

     卡爾﹒古斯達夫﹒坎普在接獲警戒哨兵小隊的急報之后,眼睛直瞪著螢幕
 上所顯示的影像,正極力思索著因應的方法。在他肌肉厚實的兩眉之間,出現
 了像劍痕一樣又粗又深的皺紋。
     正如楊所預料的一般,坎普現在正被迫必須要作出一個抉擇。前几天,他
 己將戰況報告到帝國首都奧丁,在那份報告的內容上,可說是花了他相當多的
 心血。目前的狀況,并不算是失敗,而且也確實造成同盟軍相當的損失和心理
 上的沖擊,但是伊謝爾倫要塞目前雖然受到創傷,卻仍然還是健在如故,己方
 未能有一兵一卒侵入到要塞內,伊謝爾倫要塞仍為同盟軍官兵所盤據,可以說
 事實上是處于一個僵局中。而坎普本身對巨大的禿鷹之城要塞應該如何利用,
 也有一些不知所措。胥夫特技朮上將雖極度巧言令色地夸耀自己的提案,但在
 實際運用中所遭遇的困苦,則是他這提案者所不能想像的。但如果在報告上這
 樣說,現在的狀況很困苦等等之類的說法,那么無論是接受人事重新調派、撒
 退、或是由同僚派兵支援,任何一種命令都將會傷害到坎普的矜持。几經斟酌
 后,最后坎普所報告的是----
   “我軍,有利。”

     大約在同一個時候,一支超過兩萬艘戰艦的大艦隊,正由銀河帝國領域逼
 近伊謝爾倫回廊。艦隊分為前后兩軍,前軍由渥佛根﹒米達麥亞一級上將,后
 軍由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級上將----這兩位人稱帝國軍雙璧的超級將領所
 率領。他二人是突然接到萊因哈特的命令,出兵去援助坎普和繆拉的。
     在接到命令的時候,米達麥亞斜著頭在思考,而將兩人心中疑問說出口來
 的是羅嚴塔爾。
   “謹遵閣下您的命令,但是在這個時候由卑職等出擊的話,是否會令坎普提
 督等誤解為功績被橫奪了呢?”
     羅嚴塔爾因考慮到前線軍人的心理,故如是說道,但萊因哈特所回覆的卻
 是像無特別意義一般的低笑聲。
   “卿等尚不必作如此的考慮。第一,坎普假設已有立功那也就罷了,更何況
 事實也不見得是這樣。”
   “……閣下您的意思是?”
   “不要使戰火過于擴大。除此之外其它的事就交由你們二位來處理了。”
     兩人自萊因哈特面前退下之后,在走廊并肩走著,羅嚴塔爾將自己的疑問
 提了出來:
   “元帥究竟是什么樣的打算呢?如果是因為戰事陷于膠著狀態,那我們特意
 前去確實是有充分的理由。但是如果坎普獲勝的話,那我們根本沒有必要前去
 ,而如果他敗了的話,那現在趕去不嫌太遲了嗎!”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我們現在已經接到宰相閣下的命令,就照命令行事吧
 。”
     米達麥亞明快地再度確認自己的立場。
   “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的程度就是了。至于到了伊謝爾倫之后會遇到
 什么狀況?那時應該怎么做?到時候再決定吧!”
   “也只有這樣了!”
     坎普如果勝了的話,那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如果戰事陷于膠著狀態的話
 ,那就有必要當場和坎普重新協議。最后二人討論的只是萬一坎普落敗而遭受
 敵人追擊的時候所應該采取的策略,整個應變方案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像他們
 二人如此合得來的同級指揮官的搭配,無論在帝國或是在同盟當中,都無法找
 到類似的。
     在命令下達之后,萊因哈特重新審閱坎普所提交的報告書時,奧貝斯坦前
 來求見。
   “不知道閣下您對坎普提督的報告書是否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
   “看來坎普還想要有一些作為,不過好歹也總算讓敵方吃到了一些苦頭,這
 大概也就是他所能發揮的最大極限了吧!反正我們的目的也只是要削弱伊謝爾
 倫的力量,不見得一定要擊敗他們或予以占領。說得極端一點的話,即使要用
 要塞去撞擊要塞來加以破壞的話也是可以的。”
     奧貝斯坦的義眼閃過一道光。
   “可是,坎普卻是想要以禿鷹之城為據點,和敵人作面對面的挑戰。”
   “所以我說是已經到了極限了。”
     萊因哈特有點粗暴地將報告書扔到桌面。鑲著義眼的參謀長用手撥了撥半
 白的頭發。
   “就這一點而言,將坎普選為負責人的也難辭其咎。將他推舉出來的是我,
 所以我本身也要對這個錯誤的選擇加以檢討和反省。”
   “哦!這倒是相當值得敬佩。”
     萊因哈特冷漠地回答道:
   “但是,最后下決定選擇他的人是我。而且,真要歸根究底起來,那個胥夫
 特也是要擔當責任的,如不是他提出這樣一個無用的方案也就不會發生今天的
 事了,只不過如果只是單純沒有益處的話,那也就罷了,但如果演變成對我軍
 有害的話,那我就不知道應該用什么樣的方式來處置他了。”
   “但是,像那樣的一個人,或許還有什么用處也說不定。單靠武力就想取得
 宇宙的霸權是很困難的。屬下以為棋子是愈多愈齊備愈好,即使是骯臟的棋子
 ……”
     注視著參謀長的冰藍色眼珠,此時,閃爍著格外冰冷的光芒。
   “你別搞錯了,奧貝斯坦,我并不是想要偷取宇宙,而是要奪取宇宙!”
   “誠如閣下您所說的……”
     奧貝斯坦行禮離去之后,萊因哈特甩了甩他那如獅子般豪氣奢華的耀眼金
 發,他那白晰的手指,把弄著胸前垂著的墜子。
   “所謂的掌握權力就是這樣的一回事嗎?我周遭剩下的,全是一些根本不了
 解我的人。這難道真的是我的錯嗎?”
     冰藍色的眼眸沉浸在一片憂郁的陰影當中,這樣的情況并不是他所想要得
 到的,他真心渴望的,卻已離他遠去……。



                             第八章  歸來

                                  Ⅲ

   “我們現在并沒有太多的時間。”
     楊對菲列特利加說明道。如果知道伊謝爾倫回廊尚未被壓制住,那么帝國
 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必定會增派艦隊前來支援,而且會是極為龐大的
 兵力。如果只是少數兵力的話,結果只是重復將人力投入到犧牲當中的愚蠢行
 為。所以如果在敵方的援軍到來之前,還沒能收復伊謝爾倫周邊領域的話,那
 么楊的勝算可說是接近于零。
     菲列特利加問道:
   “到目前為止,敵方只能靠日復一日的進攻來消耗伊謝爾倫的戰力,接下來
 的話,難道不是這樣嗎?如果閣下您是敵方指揮官的話,大概老早就將伊謝爾
 倫給攻下來了吧?”
   “這個嘛!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會利用禿鷹之城來撞擊伊謝爾倫要塞,讓它
 們轟的一聲相碰,然后就這樣結束了。在一切都沒有了之后,再把別的要塞搬
 過來就行了。如果帝國軍使用這個策略的話,那么我們絕對沒有什么法子可以
 應付的,不過,看來帝國軍指揮官的腦筋好像還轉不過來。”
   “……這個方法太過于激烈了!”
   “不過,卻很有效,對不對。”
   “如果對方一開始就采取這樣的策略,那我們當然就只能束手待斃了,但是
 ,如果他現在才想要來這一招的話,那就只剩下一個方法了。”
     楊此時說話的表情和語氣,在菲列特利加看來,就好像是一個少年發現了
 游戲當中的新絕招。和十年前指揮著大家由艾爾﹒法西爾星域中成功脫逃的楊
 比起來,一點都沒有變。十年的歲月與這段期間當中的顯達榮耀,仍然未能使
 楊染上一絲一毫軍人的臭氣。在這段時間當中,人們看楊的眼光不一樣了。在
 艾爾,法西爾大撤退的時候,菲列特利加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當時的大
 人們,有的壓低嗓門竊聲交談,有的則大聲憤然抗議“真的可以讓那個不足以
 讓人信賴的乳臭未干小子來指揮撤退嗎?”等等的景象,菲列特利加此時仍記
 憶猶新,而現在代之而起的則是來自眾人壓倒性的贊賞,以及如同對待帶菌者
 一樣的惡意中傷。但是無論別人怎么說,楊從未曾放在心上。
   “伊謝爾倫要塞從外圍被攻陷……可能性極少。”
   “那么,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呢?”
     從楊的表情看來,似乎有些苦澀。
     伊謝爾倫要塞之所以尚未陷落,原因之一當然是要塞本身有相當的防御能
 力,但除此之外.是因為攻擊的一方并沒有完全的自由。攻打伊謝爾倫要塞的
 目的,在于控制伊謝爾倫回廊,以確保帝國和同盟之間航路的制宙權,除此之
 外別無其它。為了制宙權,所以帝國軍建設了伊謝爾倫要塞﹔為了制宙權,所
 以同盟軍數度對伊謝爾倫要塞發動攻擊,造成無數的死傷。正因為扼守著同盟
 和帝國之間唯一的航道,所以伊謝爾倫要塞有著如此重大的戰略價值。
     總而言之,攻擊伊謝爾倫要塞,是為了占據而不是破壞。歷史上唯一成功
 的人就是楊威利。
     但是,這些都已成了過去式。一旦回廊當中可以隨時設置取代伊謝爾倫要
 塞的戰斗補給的據點基地,帝國軍就可以對伊謝爾倫發動以破壞為目的的攻擊
 行動。在這種情況下所發動的攻擊,將遠比純以占據為目的的攻擊行為來得激
 烈而且毫不留情。
     ----這樣想起來的確會讓人不寒而悚,但事實上又好像不是這樣。帝國軍
 的指揮官看來只是將移過來的禿鷹之城作為占據伊謝爾倫要塞作戰時的據點。
 這對處于弱勢的同盟軍來說,是極為幸運的。
     同盟軍的戰力之所以會呈現今日如此弱勢的狀態,除了因為去年的內戰和
 之前的亞斯提星域會戰之外,最嚴重的莫過于去年亞姆立札一役中遭到前所未
 有的慘敗。就因為那次毫無意義的出兵,同盟軍不但損失了二○○○萬名訓練
 有素的軍官士兵,許多有能力的提督也在那個時候一一戰死沙場了。
     仔細想起來,在那些戰役之后,楊好像成了專門做戰敗善后處理的人。假
 若像伍蘭夫,或者波羅汀,這些在亞姆立札會戰當中戰歿的勇將們當中,還有
 人存活下來的話,即使是只有一個,也能大大減輕楊的許多負擔。
     但是,空想無益,現在也沒有多余的時間來回想這些,已經死了的人是不
 可能再復生的。這世上的事情,只能靠還活的人來解決。盡量有許多事情是令
 人又疲倦、又麻煩、又不高興的……。

     另一方面,帝國軍在左右為難的狀況當中,已經決定了應該采取的方針。
     坎普所采取的是這樣的戰朮。
     首先,自伊謝爾倫要塞前面急速撤退。同盟軍見狀,一定會認為是援軍到
 了,所以會趁機想由要塞中出擊來個前后夾攻吧?在這個時候,我們就立刻回
 頭予以打擊,這么一來,同盟軍又會以為這是我們假裝敵援軍到來,以誘使他
 們走出要塞出擊所設下的圈套,故又再度縮回要塞去,這樣我們就可以暫時將
 他們封鎖在要塞之內,然后再全力將趕來救援的同盟軍予以擊破。也就是利用
 時間差作各個擊破的戰法。
     當這樣的提案被發表時,繆拉一方面覺得十分了不起,而另一方面又禁不
 住不安的情緒,這個作戰方法如果成功的話,坎普或許會被贊揚是個用兵的藝
 朮家。但是問題在于敵軍是否會踏到己方所預設的圈套當中呢?而且,整個的
 作戰方式可說是極為技巧性且時間上極為緊迫,只要走錯一步,帝國軍很可能
 就會受到前后夾攻、腹背受敵。基本上,各個擊破的這個作戰方式本身應該是
 個正確的方針,不過為安全計,是不是應留下禿鷹之城作幌子來分散伊謝爾倫
 要塞監視的注意力,然后再暗中動員全體艦隊與敵方援軍速戰速決的方式較妥
 當呢?
     繆拉將自己上述的想法稟告給坎普知道。就已發生的許多事情看來,這樣
 的行動的確需要不少的勇氣,坎普加以衡量之后,也采納了繆拉一部分的意見
 ,對自己的作戰方案作了些許修正。

   “是援軍到了呢……或者根本是一個陷阱?”
     在伊謝爾倫要塞的中央指揮室內,一眾大概是以亞列克斯﹒卡介倫中將為
 中心的干部們,陷入判斷的迷惑當中。原本環伺在伊謝爾倫周圍,而且一直執
 拗地呈現波狀攻擊狀態的帝國軍艦隊,此刻卻像是退潮似地后撤。禿鷹之城要
 塞則并未稍有改變,仍然在距離六十萬公里遠的地方,一付嚴陣以待、隨時准
 備迎接炮戰的樣子。
   “你覺得呢?小弟!”先寇布可能是以一種開玩笑的心理,對端著咖啡走過
 來的尤里安問道。
   “或許是兩方面都有可能也說不定。”
     尤里安如是地回答道。
   “兩方面都有可能?”
   “是的,楊提督的援軍確實是已經到了,帝國軍應該是知道了這一點,所以
 想反過來將之利用為一種圈套吧!他可能是想在我們這邊的艦隊離開伊謝爾倫
 要塞出擊的時候,給我們一個迎頭痛擊,讓我們誤以為是中了圈套而又再度退
 回到要塞里來,這么一來,他就能在心理上將我方的艦隊封鎖起來,然后集中
 全力來迎擊我方的援軍。”
     干部們一時之間,全體默然地注視著這個有著亞麻色頭發的少年。不久之
 后,卡介倫輕咳一聲,打破沉默問道:
   “為什么你會這樣認為呢?尤里安?”
   “因為帝國軍的舉動實在是太不自然了!”
   “這倒是真的,不過你的判斷依據難道就只是這樣而已嗎?”
   “嗯,應該這樣說吧,若是平常的話,假設他們是純粹地設立了一個陷阱,
 那目的應該是什么呢?是另有埋伏呢?或者是想咬住我方出擊的艦隊不放,再
 回過頭來入侵要塞呢?總而言之,一定脫離不了這兩個目的,這應該是不難想
 像的。而事實上敵方應該也早已充份了解到我方傾向于堅固自守而不遠離要塞
 出擊的作法,所以這么一來,他們就正好可以利用我方防御的心理來達到封鎖
 我們的目的。因為站在我們的立場,只要謹慎留神些不遠離基地的話,至少絕
 對不會出錯。”
   “……說得沒錯,我現在終于明白了,你在成為我和波布蘭的徒弟之前,的
 確是楊提督的得意弟子。”
     先寇布的口氣中夾雜著些許贊揚的意味,于是將視線轉到卡介倫的身上,
 代理司令官征求梅爾卡茲提督對于應對策略的意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整個的情況并不太困難。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先假裝
 遭到他們的封鎖,然后待他們放心回過頭去的時候,突乎其然地攻擊其后背。
 假使能剛好和援軍配合上的話,就可以展開一個理想的前后夾擊戰。”
     梅爾卡茲淡淡地說出他的看法,卡介倫于是請求他能指揮出擊作戰的行動
 。梅爾卡茲點點頭,隨即對亞麻色頭發的少年說:
   “尤里安就和我一同坐上休伯利安旗艦吧!來,到艦橋上去。”
     雖然不像在兩年前發覺到萊因哈特的天份時那么地驚訝,但這位老練的用
 兵家的心里,確實也受到了相當程度的震撼。

                             第八章  歸來

                                  Ⅳ

   “如果將戰爭比喻作登山的話……”
     在“達貢星域會戰”的時候,曾經使得同盟軍大獲全勝的“嘮叨尤斯夫”
 ,也就是尤斯夫﹒托波洛元帥曾經這樣說過。
   “那么決定應該登上那一座山的就是政治。而決定應該用什么樣的途徑,如
 何作准備工作的就是所謂的戰略了。最后,如何依照原先決定的途徑有效率地
 攀登上去,就是屬于戰朮方面的事情了……”
     對楊而言,應該攀登的途徑已毫無選擇地老早被設定好了。楊曾經深切地
 希望,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手來決定攀登的途徑試試看,但這應該是與他厭惡
 戰爭的心理很明顯地相互矛盾……。

   “前方,十一點半的方向發現有敵方艦隊。”
     監控員的報告,緊緊地牽引著全艦隊每一個人的身心。我方艦艇數量約五
 ○○○,相比之下,帝國軍則確實有這個數字的二倍以上。如果與之正面交鋒
 的話,必敗無疑,只能等待伊謝爾倫要塞上己方的艦隊在敵方的背后出動來配
 合支援。
     楊的內心里靜靜地在祈禱著他在伊謝爾倫上的同伴們正作出適當的判斷。
 如果他們在要塞內袖手旁觀的話,那么如今在雙方艦只的數量上居于絕對劣勢
 的楊,可能就成了敵方各個擊破戰略下美味的餌食了。因為他整個的作戰構想
 ,基本上必須要能夠和伊謝爾倫要塞方面有默契地互相聯系支援,才能夠成立
 。
     幸好有身經百戰的梅爾卡茲在,他應該是能夠讓人信賴的。此外,楊又再
 度想起尤里安----那個受他監護的少年俊秀的臉龐。過去曾對他說過一些與戰
 略戰朮相關的話,而且也曾經特別強調過----敵方假如在不自然的時間點上撤
 退的時候,就必須要多加注意。那時也教了他許多應變的方法,是不是都還記
 得呢?如果能夠這樣的話----不,等一等!自己不是不希望尤里安成為一個軍
 人的嗎?自己如果還這樣期待的話,那不就太差勁了……?
   “敵方已進入射程范圍!”
   “好,一切照計划行事。”
     楊將紙杯中的紅茶一口飲盡。
   “退后,與敵艦隊的相對速度保持零!”
     命令經由莫頓、雅拉肯傳達至全艦隊。

     帝國軍方面,許多帶著疑問的眼睛,集中注視著螢幕及各種索敵系統上。
   “敵方持續后退,自五分鐘前開始,相對距離完全未縮短。”
     帝國軍的監控員雖然試圖維持一種事務性的聲調,但終究無法掩住滿腹狐
 疑的微妙波動。
     坎普使自己巨大的軀體深深地坐進指揮席的座椅當中,一面絞盡腦汁地在
 思考,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問道:
   “計算一下敵方是不是有可能擺設縱深陣,企圖想要將我軍往里面拖呢?”
     為了回答司令官的疑問,人腦與電腦全面同時操作,不久之后得出了結論
 ----如此的可能性極小,據推測眼前展開的應該就是敵方援軍全部的兵力……
 。
   “那么,那些家伙是企圖想要拖延時間了,等伊謝爾倫的艦隊出擊之后,好
 來個前后夾攻。真狡猾!居然想用這一招。”
     這時候,坎普的洞察完全正確,他那強而有力的手掌往指揮桌上重重一拍
 ,下令所有戰艦以最大戰斗速度前進,三分鐘后開始炮擊,盡可能在最短的時
 間內,將同盟軍的增援部隊擊破,然后中途返回。而往后,更聽從繆拉獻上的
 策略,縱使伊謝爾倫要塞還在同盟軍手中,但由于禿鷹之城牽制了伊謝爾倫要
 塞的一舉一動,使艦隊得以有恃無恐地通過到目前為止不可能通過的回廊。如
 此一來,勝利之后,大可以不管伊謝爾倫要塞,就可以順勢直接進攻到同盟的
 領域當中。

   “敵軍已進入射程距離。”
   “好,炮擊!”
     數萬道的光箭由帝國軍射出。
     一瞬間,伊謝爾倫回廊當中,能源的波濤由一方涌向另一方,化成無形的
 風暴,耀眼奪目的彩色漩渦開始卷動,遭到痛擊的同盟軍艦艇,發出一陣閃光
 之后碎了,未受到直接攻擊的艦艇也在余波當中激烈地晃動著,即使是臨時旗
 艦瑞達Ⅱ號也不例外。
     這場晃動,使得一如往常坐在桌上指揮作戰的楊也翻倒過來,自腰部以下
 跌落到座椅里面,楊忘記了自己正乘坐在比戰艦休伯利安還要小三成,防御能
 力也較差的巡航艦瑞達Ⅱ號上。
     以可以描繪為“狼狽”的姿勢,跌陷到座位里面的楊,終于滿臉通紅地成
 功站了起來。平衡感好像比上司要發達得多的菲列特列加,以平穩的步伐走了
 過來,臉上充滿牽挂掂念的表情。
   “采取D隊形……”
     楊在跌落之后仍毫不在意地又重新坐到桌子上面,一邊發布著命令,菲列
 特利加聽到之后傳了下去。
   “全艦隊變換成D隊形!”
     負責通信的士兵復誦著。所利用的不是已呈疲軟的通信回路,而是利用信
 號來傳達命令。
     這是圓筒陣形當中極為極端的一種隊形,几乎是呈輪狀地敵軍包圍住,乍
 看就象一個大碗一樣,接著同盟軍好像是要將輪的中心打穿似的,自左右上下
 將炮口對准位于碗口的帝國軍前鋒。炮火于是自然而然地由圓的四周往中心集
 中在一點上,明顯地提高了破壞的效率。突進的帝國軍艦艇,有的甚至同時遭
 受到來自不同方向的襲擊,被好几道的能源光束貫穿,像被環形切割似地爆發
 成一團火球。
     這個陣形如果是在廣大無邊的宇宙空間內使用的話,一旦有敵軍突破輪形
 陣厚度有限的外壁,并在此基礎上將隊形擴展并且回轉過來的話,就可以由外
 側將輪形陣包圍起來,但在這狹窄的回廊當中就不可能了,這是楊利用回廊的
 特殊地勢所想出來的戰法。帝國軍在遭受第一波猛烈攻擊之后,一時之間被迫
 由攻勢轉變為守勢,此外----
   “背后有敵人來襲!”
     監控員發出驚叫聲,坎普愕然地使自己龐大的身軀由指揮席當中站了起來
 。梅爾卡茲所指揮的伊謝爾倫駐留艦隊以驚人的速度與壓力,由帝國軍的背后
 和天頂方向攻了過來。如果從好几個光年外的距離遠望過來的話,或許看起來
 像是光的瀑布在流泄般的美麗。
     帝國軍的后衛部隊,當然絕非粗心大意,但也禁不住強力的動搖,無數艦
 艇在高密度的像雨一般傾盆而下的光束當中被擊中,接二連三地遭到破壞。在
 遠處眺望到這個景象時,楊所率的艦隊立即歡聲四起。
   “變換成E隊形。”
     楊在此時又下達指令。原本呈輪狀陣的混合艦隊,雖然看來行動有些許不
 統一,但卻也能快速地收斂陣形,變化成漏斗狀。突進的帝國軍如今又遭受來
 自同一方向多層的光束攻擊,終于逐漸地在白熱的能源濁流當中消失了蹤影。
 而來自后方的,又有亞典波羅等人近乎狂熱的攻擊,受到勝利在握的驅使,施
 展出楊艦隊炮戰的特色,所有火力均往局部地區集中,帝國軍于是無可奈何地
 被一步一步帶入死亡的深淵當中。
     碰到像這種情況,如果是一般無能的指揮官,可能會氣急敗壞地下令“艦
 隊的前半部與前方敵人作戰,后半部與背后敵軍作戰”,卻反而能夠殺出重圍
 扭轉危機,在一片雜亂無序的混戰當中,獲得意外勝利的機會也說不定。但是
 坎普本身卻是一個同時具有用兵家的作戰實績與自負的男子,要他放棄一個艦
 隊指揮官所應盡的權限與義務而發出這樣不負責任的命令,是絕對辨不到的。
     副司令官奈特哈爾﹒繆拉雖然已經感覺到絕望的黑色蛀虫正逐漸地在啃噬
 著自己的心,但仍然決意要善盡其責。即使有無限的后悔,在這樣的時刻,如
 何努力地去防止艦列的崩潰,拯救我方的部隊,才是他眼前的當務之急。他自
 指揮席當中站了起來,一道又一道地發布敏銳准確的命令,嘗試著要脫離險地
 。但并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只是減低了戰況惡化的速度。
     但這樣的努力終于也到了極限。坎普以及繆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己方同僚
 的艦艇一艘接一艘被炸裂成為火球,戰線與司令官之間的距離事實上已經等于
 零。帝國軍正面臨全軍覆沒的絕境而搖搖欲墜。
   “不許退后!”
     怒吼著的坎普,額上的汗水成圓珠狀地揮洒而下。
   “堅持住!不要放棄!還剩一步,只要再一步,整個銀河系宇宙就是我們的
 了!”


                             第八章  歸來

                                  Ⅴ

     坎普所說的話,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絕不夸大。因為同盟軍戰線的背后,
 伊謝爾倫出口的那一方,呈現毫無防備狀態的恆星與行星所形成的星海,此時
 正敞開著。
     只要同盟軍防衛的戰線一旦被突破,坎普與繆拉或許就可以率領旗下艦隊
 闖進同盟的領域當中。到了那個時候,守護伊謝爾倫回廊的同盟軍該作何行動
 呢?如果來追擊坎普和繆拉的話,整個回廊將空空如也,一旦米達麥亞或者是
 羅嚴塔爾這兩位在第二線待命的帝國軍名將殺到回廊來的話,根本就沒有人能
 夠加以阻擋,屆時伊謝爾倫回廊將成為帝國軍征服銀河系宇宙的通路,而同盟
 軍在這段歷史的角色或許會受到后世人們的恥笑吧!
     就另一方面而言,如果為了迎擊勢必會殺到的敵方第二波艦隊,而無視坎
 普與繆拉的入侵,繼續保衛回廊的話又如何呢?如樣這樣的話,那么坎普與繆
 拉勢必會理所當然地盡情破壞無多大自衛能力的同盟各星系,甚至進一步攻略
 首都海尼森。而更有可能的是,坎普與繆拉會占領靠近伊謝爾倫回廊的星系,
 等待不久之后將到來的時機,也就是待帝國軍第二波艦隊入侵回廊的時候與之
 相呼應,由前后兩頭夾擊回廊內的同盟軍。這對帝國軍來說是几乎是一種必勝
 的戰法,而同盟的一方,卻是只要稍加想像,就不能不立即感受到一股鑽心刺
 骨的痛苦。
     對于這一股不能不立即感受到的痛苦----楊并不覺得有什么值得深刻的懊
 悔。因為即使到了這種地步,自己并沒有什么責任。無論如何,到了最后,即
 使自由行星同盟這個國家消滅了,人總是要活著。只是不能再稱為“國民”,
 而只是“人”。國家消滅之后,最為困擾的莫過于寄生在國家權力機構中樞的
 那一伙人,若只是為要討好他們那些人,而要所有“人”來犧牲的話,宇宙之
 中任何角落都找不到這個道理。盡管這是楊威利個人的想法,但他確實沒有理
 由要一個人杠起國家興亡所有的責任。

     帝國軍當中,一直到最后仍不相信敗北的無疑是坎普,但是盡管他個人全
 身上下充滿了不屈不撓的斗志,其他的幕僚和士兵們卻已經都像泄了氣的皮球
 般地疲軟。
     看著螢幕上一艘一艘被破壞而燃燒起來的己方艦艇,他們臉上的血氣愈來
 愈稀薄。
   “閣下,抵抗已經不可能了。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就只能等死或被俘虜了
 。雖然很難啟齒,但是我還是得說,我們應該要撒退了。”
     參謀長費賽尼亞中將臉色蒼白地作了上述的進言。
     坎普灼熱的眼神瞪視著參謀長,几乎要破口大罵,但最后還是沒有失去理
 性。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以強忍住心中抑郁的表情,百般無奈地看著帝國軍
 數量逐漸地減少,戰線也愈縮愈小,在臨終垂死的邊緣痛苦地掙扎著。
   “對了!我怎么沒想到呢!還有那個東西……”
     費賽尼亞忽然生成一股異樣的感覺,在他眼里看來,嘴里咕噥自語的坎普
 臉上好像恢復了生氣。
   “還有最后的一個方法!利用那個東西來摧毀伊謝爾倫要塞!艦隊戰是失利
 了,不過還不到全面失敗的地步!”
   “您所說的那個東西指的是什么呢?”
   “禿鷹之城!就用那個沒有價值的東西去撞擊伊謝爾倫要塞!這么一來,伊
 謝爾倫當然是禁不住一擊的。”
     聽到這番話之后,費賽尼亞心中的疑惑變成了確信。即使是像坎普這樣富
 有指揮官的能力和度量的男子,在思慮極度匿乏的時候,精神上的狀態也會失
 去平衡……。但是坎普卻仍然冷靜且充滿信心地向全體艦隊發布了撤退回禿鷹
 之城的命令。

     伊謝爾倫駐留艦隊與救援部隊最后終于會合了。
   “梅爾卡茲提督,真是無以言謝。”
     楊深深地敬了一個禮。通信螢幕上映著梅爾卡茲那穩重的面容。在兩人的
 背后,無數軍用扁帽在空中飛舞著,“勝利!勝利!”這些單調但卻熱情的叫
 聲一直不斷地持續著。
     梅爾卡茲說:“讓我為你介紹最大的功臣吧!”說著,將一個人拉到畫面
 上來。
   “楊提督,歡迎您回來!”
     是那名有著亞麻色頭發的少年。
   “是尤里安啊……”
     楊見到他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才好,雖然事前也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料不到
 這名少年竟真能做出令監護人訝異的事來。而在同一時候,警報聲又響了起來
 ,將楊由奇妙的困惑不解當中解放了出來。
   “禿鷹之城開始移動了!”
     監控員的報告聲中,隱約地有著一些恐懼。
     同盟軍的歡喜,由沸騰急降到冰點。完全的勝利尚未屬于他們。
   “它正朝向伊謝爾倫的方向前進!難道……難道是想要讓兩個要塞互相撞擊
 ?
   “終于想到了……不過,太遲了。”
     菲列特利加的視線,在楊喃喃自語的側面上探尋著。楊的聲音當中,竟然
 有著些許同情的意味。
     事實上,楊是有些同情敵方的司令官。以要塞來撞擊要塞的這種戰法,在
 正常情況下,凡是一般正統派的用兵家是不會想得出來的。如果不是楊,或者
 那個無與倫比的戰爭天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會考慮到使用這種戰法
 的無疑是個平庸的外行人。正統派的用兵家一般認為要塞的存在和利用價值在
 于擁有強大的火力和裝甲,可以和敵方的要塞抗衡。對于將要塞本身當作是一
 枚巨大的炸彈的作法,則認為根本是一種匪夷所思的奇想。楊不得不為那位在
 窮途末路之下只好采用這種奇想的司令官心中所經歷的矛盾掙扎感到悲哀。但
 事實上將他逼進這窮途末路的就是楊自己,人們或許會認為楊的想法根本就是
 一種貓哭耗子的偽善。但喜歡這樣說的人,還是讓他去說吧!
     禿鷹之城要塞,帶領著帝國軍的殘存部隊,十二個航行用的引擎全力發動
 ,正朝著伊謝爾倫要塞逼近當中,就好像是在黑暗的虛空里,一只巨大的禿鷹
 正靜靜地舞動著雙翼,這動作震撼了全體的同盟軍,所有的人驚異地嘴巴半張
 著,在艦上和要塞上的螢幕的前面,瞪視著眼前這令人難以置信、非比尋常的
 景象。
     在禿鷹之城上面的,有坎普及几個幕僚、航行要員、醫務兵等約有五萬人
 之多,而其他的將兵,則在繆拉的指揮之下,分乘在要塞外圍的各個艦艇上。
 要塞當中,所有脫出用的太空梭都在隨時發射的狀態下伺機而發。隨著禿鷹之
 城一分一秒地推進,坎普愈發洋溢著反敗為勝的自信,注視著前面顯得愈來愈
 大的伊謝爾倫要塞。但就在這個時候,同盟軍艦隊的楊威利下達了指示----對
 于那個要塞,艦炮并不管用,只要瞄准那些正在發動當中的航行用引擎就行了
 ,而且所有的炮火只要集中在其中一個,也就是行進方向左邊的那一個即可。
     各艦艇上的炮朮士官們,紛紛飛扑到操作席上去,瞄准了狙擊點。命令相
 繼發出。
   “射擊!”“射擊!”“射擊!”……
     數萬道的光束,全部集中在單一個普通航行用的引擎上,這威力足以使引
 擎的復合裝甲外殼產生龜裂,第二次齊射的時候,則一舉將原有的龜裂加以擴
 大,接著爆裂開來,白色的閃光四處飛散。
     接著下來的一瞬間,禿鷹之城停止了持續的前進,巨大的要塞開始呈現不
 穩,開始急遽地打起轉來。

     宇宙船的引擎推進軸,原則上必須嚴密地貫通整個船體的重心。這就是為
 什么宇宙船無論大小,基本上都是采用圓或者是球體這種上下、左右呈對稱的
 形狀。如果違反這項法則的話,宇宙船不但會迷失前進的方向,而且會變成以
 中心點為重心不斷地打轉。雖然這個時候只要將整個動力裝置關掉即可,但即
 使動力是停止了,也會因為慣性的作用而一直繼續回轉下去。在這段期間內,
 所有的管制機能均宣告癱瘓。
     持續打轉的禿鷹之城,沖進外圍的帝國軍殘存艦隊里面,剎時間數百艘的
 艦艇被吸到回轉的漩渦當中,被破壞、被吹走了。透過通信回路,可以聽到無
 數重疊的慘叫聲,但都好像被揮動著的刀斬斷了似的戛然而止。要塞本身也因
 與艦艇之間不斷地相互撞擊而受到創傷,又在這個時候,從伊謝爾倫要塞當中
 ,“雷神之錘”齊射,突破了禿鷹之城的外壁,這是最為嚴重的致命傷。
   “看到了嗎?這真是楊提督的魔朮啊!”
     同盟軍的士兵異口同聲地叫道,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也與其他的士
 兵一樣,對上司充滿了贊嘆。
     如果除了楊以外,還有其他人會想到采用這種戰法的話,菲列特利加或許
 會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楊為了摧毀裝甲和火力都和伊謝爾倫要塞不相伯仲的
 禿鷹之城,自一開始就想到除了破壞那航行中的航行引擎,使推進軸的位置偏
 離之外別無他法,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只有使要塞航行移動,而要迫使要
 塞航行,就非得先將敵人追到讓他們覺得只有使要塞撞擊才能反敗為勝的窮途
 末路當中。到了最后,楊就成功了----就像楊過去在戰場上獲得的無數次成功
 一樣。

     禿鷹之城要塞,此時出現了死亡的痙孿。沿著內部的配電路,多起的爆炸
 與火災同時發生,熱氣和煙霧超過了空調系統所能處理的范圍,彌漫在要塞內
 的所有地方。渾身都是汗與灰屑的士兵一面不斷地咳嗽,一面蹣跚而行,在他
 們的腳下,被血泊浸濕全身的戰友趴著一動不動。連中央指揮室也被破壞得滿
 目瘡痍,但坎普并未自指揮席上離開。
   “趕快……讓全員撒退。”
     費賽尼亞參謀長感到喉中一陣干澀,一時僵硬的無法傳達這道命令。
   “閣下您呢?”
     坎普苦笑著。
   “我已經沒救了,你看看這個。”
     坎普的手正壓著右邊的側腹,鮮血不斷地涌出,并且還可以看到一段因折
 斷而刺穿出來的骨頭,恐怕內臟也受到了很重的傷害。爆炸發生的時候,壁面
 的破片亂飛刺中了他巨大的軀體。
     費賽尼亞不禁要黯然神傷。去年,就是在這個要塞上,不敗的驍勇將領齊
 格飛﹒吉爾菲艾斯英年早逝。這個禿鷹之城原本是為貴族聯合軍所有,難道是
 以前主人陰慘的怨魂,將萊因哈特麾下的名將一一拖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迷信的恐懼支配著參謀長,讓他不禁打了一個哆嗦。所幸禿鷹之城這種不祥的
 生涯終也到了結束的時候。

     不久,費賽尼亞踉蹌地走出指揮室,死者的雙眼目送著他。
   “全員立即撤退!撒退----”
     警報聲持續地響了起來。
     滿身傷污的殘存者,紛紛爬上脫出用太空梭的專用艇上,一架太空梭上的
 人員還不到規定人數的一半時就急不及待地想立即發射,有好几個人緊緊地抓
 住太空梭的機體。
   “快要發射了!你們這些人不要礙事!”
   “等一等!讓我們上去吧!不要把我們丟在這里自己跑掉啊!”
   “叫你們滾開……”
     艙門打開了。士兵們正期待能讓他們登上太空梭,一群人一窩蜂地擠了上
 來。
     但哀號聲充斥了整個室內的空氣。較早登上救生太空梭的士兵,居然揮動
 著雷射刀,斬斷后來也想登上來的士兵的手。那名士兵被斬斷了一手之后,頓
 時失去了平衡,由太空梭的搭乘口跌落到下面的座台上,稍后趕過來的士兵,
 一言不發地拔出腰上的光束槍,擊中了那個手持雷射刀的士兵的臉。
     一場逃亡的大恐怖就此拉開了序幕。對生存的欲望及對死亡的恐懼急速攀
 升至瘋狂的境地,原有的理性早就不知所蹤,戰火前后左右展開,自己人和自
 己人互相毆斗對射,對倒在地上的人不加理會地用軍靴加以踐踏。
     就在几個士兵緊捉住機體的情況下,太空梭強行開始滑行。一顆手提式加
 農炮的炮彈被射向太空梭,轟隆巨聲頓時響起,橘紅色的火焰團團地包圍住整
 個操作席。被扯斷的斷腳殘臂被爆風刮起,在空間中狂亂地飛舞著,太空梭化
 成了一團火,沖進一整群的士兵當中,士兵們就好像是雜草一般地被砍倒,被
 割斷,噴出的血被熱氣蒸發掉水分,形成赤黑色的血塊,牢牢地粘在灼熱的地
 上。
     突然間赤紅色的景象驀地產生變化,化成了白熱一片。禿鷹之城要塞的核
 融合爐在那一瞬間爆炸了!
     超高熱的暴風將所有的殘存者刮起,又重重地甩落到牆上、地上……,轉
 眼之間均悉數加入了死者的行列。就在禿鷹之城要塞所在的位置上,突然誕生
 了令人頭暈目眩的強烈光云。見此情景急速往后退的同盟軍各個艦艇上的螢幕
 ,立即啟動了入光量調整系統的全部機能,沒有任何人能夠直視那強烈的光云
 。這團對人類視線造成威脅的強光,持續了一分鐘以上的時間。
     當爆炸所引起的最后余光消失之后,宇宙又回復到原來的黑暗。楊注視著
 螢幕,保持原先坐在桌上的姿態,默默地摘下了軍用扁帽,面對著遭到失敗毀
 滅的敵人,不禁俯首悵然。他非常的疲倦,勝利總是使得他非常地疲倦。


                             第八章  歸來

                                  Ⅵ

     禿鷹之城的爆炸,對受傷且精疲力盡的帝國軍而言,無疑是最后的一擊,
 殘存兵力的八成左右,被卷進了人工行星的毀滅當中,遭到了與總司令官相同
 的命運。僥幸從鬼門關逃出來的人當中,几乎沒有一個人完好無傷。
     受到了爆炸的沖擊,奈特哈爾﹒繆拉的身體被吹了好几公尺遠,撞在那裸
 露出計量儀器與零件的牆壁上之后,摔落到甲板上。拼命地將一時愈來愈遙遠
 的意識拉了回來,他想要出聲叫軍醫過來,但近乎窒息的痛苦,在他的胸口開
 始發作。
     原來有四根肋骨因猛烈撞擊而折斷,尖尖的末梢刺穿了肺葉,几乎使得他
 無法呼吸,差點昏倒,當然也就無法出聲了。
     繆拉強忍著劇痛與近乎窒息的痛苦,深深地緩緩地把空氣吸進去,可以聽
 到骨頭碰撞的聲音,胸腔膨脹之后,肋骨接合了,肺部自壓迫當中被釋放,身
 受重傷的副司令官終于成功地發出聲音。
   “痊愈要多久時間?”
     繆拉以痛苦但卻不失沉著的聲音,對著那個自己臉上也流著血,匆匆忙忙
 跑過來搶救的軍醫問道。
   “副司令官您真是不死之身啊!”
   “說的好,就用這句話來做我的墓志銘吧!到底,痊愈要多長時間?”
     軍醫一邊檢查一邊數著----肋骨有四根斷折、腦震蕩、裂傷、跌打損傷、
 擦傷、還有外傷的出血以及內出血,軍醫保証三個月內可以痊愈。
     繆拉拒絕被移到醫務室當中,所以備有醫療設備的病床被搬到艦橋上來。
 他一邊接受著電子治療、極低溫保存血液的輸血、以及鎮靜劑與解熱劑的注射
 ,一邊與勉勉強強好不容易由禿鷹之城上脫逃出來的費賽尼亞中將會面。
   “坎普司令官怎么樣了?”
     面對這個問題,滿身傷痕的費賽尼亞悲痛的無法立即回答,但終究還是必
 須要說出來的。
   “已經過世了。”
   “過世了……!”
   “坎普司令官要我傳話給您。他是這么說的----代我向繆拉道歉。”
     繆拉陷入一陣帶電的,几乎令對方感到害怕的沉默中。不久之后,他的手
 緊緊地抓住床單,以微弱的聲音悲憤地喊道:
   “奧丁大神在上,請您照鑒。我勢必要為坎普提督報仇!將楊威利的首級提
 在我這只手上!----現在不成,我沒有這個力量,與那個家伙差得太遠……,
 但還是請您看著,將來有朝一日……!”
     繆拉咬牙切齒地說完之后,多少沉著了一些,接著將副官叫到床邊來。
   “准備向全艦隊廣播。嗯,不要畫面了,只要把聲音傳達出去就行了。”
     因為聲音即使可以控制,但是卻不能讓士兵們看到這身受重傷的樣子。不
 管說的話是如何地雄壯威武,只怕一旦士兵們看到渾身包滿繃帶的司令官的時
 候,也會大受影響而士氣不振吧!
     不久之后,這些被打敗的帝國軍的生還者們,透回通信回路,聽到了那位
 年輕副司令官的聲音,那聲音雖然并不是很有力,但卻非常的清晰,充滿了理
 性與堅強的意志力,有著將他們從絕望帶往希望邊緣的效果。
   “我軍戰敗了!但是司令部還存在!司令部答應將全體官兵,活著帶回故鄉
 去,謹守榮譽和秩序,大家應該都希望能井然有序地踏上歸途吧……”
     離開故鄉的時候,擁有一六○○○艘艦艇的帝國軍,現在卻只剩下二十分
 之一,開始了艱苦的敗走,同時還要應付背后敵軍緊逼而至的追擊。盡管如此
 ,艦列并未全面瓦解,而且可以維持著團體的秩序。這無疑是身在病床,但仍
 全力指揮的繆拉的功勞。

   “前方有艦艇群接近!”
     聽到報告之后,渥佛根﹒米達麥亞一級上將,注視著艦橋上螢幕。他的旗
 艦“人狼”的所在位置比艦隊的先鋒集團還要居前,這種一馬當先的舉動,正
 說明了其英勇名號確實是名符其實。
     一級備戰狀態已經傳達至全艦隊,信號也已經發出。
   “停船!否則將受到攻擊!”
     過了懸疑的一分鐘之后,米達麥亞知道了前方接近過來的是己方敗走的艦
 隊。米達麥亞下令將螢幕擴大投影之后,不禁為那慘不忍睹的景象叫了出來。
 透過通信螢幕,全身包滿繃帶的戰友繆拉橫臥在病床上,聽他說明了事件的經
 過后,”疾風之狼”垂下了肩膀沉痛地說道:
   “坎普死了,是嗎----”
     當他閉目為戰友祈求冥福之后,突地張大眼晴,米達麥亞全身散發出銳不
 可當的氣勢。
   “你先回后方去向羅嚴克拉姆公爵覆命吧!好好養傷!為坎普的復仇之戰就
 交給我們了。”
     通信切斷之后,米達麥亞回頭重新面對著部下們。無論由何種角度看來,
 這位身材短小的司令官,都像是一位巨人似地壓倒了所有的部下。
   “以最大的戰速前進!”
   “疾風之狼”下達了這項指示。
   “對追殺繆拉的敵方先頭部隊施以迎頭痛擊!要爭取時間,速戰速決,急襲
 之后立刻離開!繼續讓戰火擴大的話,在現在這個時刻是沒有意義的。拜耶爾
 藍!布羅!德洛伊杰!照剛才的指示行動,知道了嗎?”
     幕僚們以敬禮回覆之后,分頭進行布署,同時將整個狀況透過通信傳給了
 后面的羅嚴塔爾。
     當羅嚴塔爾的副官艾密爾﹒馮﹒瑞肯道夫將米達麥亞的傳言帶到之后,金
 銀妖瞳的年輕提督重重地點了點頭,發布了與戰友相同的命令。
   “是嗎?坎普已經死了!”
     他也同樣地咕噥自語,但那表情和語氣與米達麥亞有著些許微妙的差異,
 應該說像是毫不在意的樣子。他心想,即使有毫無勝利因素,卻仍可以取得勝
 利的例子,但是絕無不具有敗北因素,卻在最后遭到敗北的例子。坎普之所以
 失敗,是因為他本來就應當失敗。羅嚴塔爾認為沒有任何值得同情的余地。

     伊謝爾倫要塞,就好像是同盟建國慶典與達貢戰勝紀念日同時到來一般,
 整個地沉醉在一片歡喜和狂熱之中。僅剩的香檳酒喧鬧地被打開、不是戰斗員
 的人,一回到家中將行李放下,為了迎接凱旋歸來的將兵,立即又再度地飛奔
 出家門。卡介倫與先寇布在中央指揮室一面看著主螢幕,一面輪流喝著整瓶的
 威土忌。
     但是楊并沒有踏進伊謝爾倫要塞的大門。雖然曾嚴令窮寇莫追,但阮少將
 和雅拉肯少將,合計五○○○艘以上的艦隊仍執拗地對敗走的敵人窮追不舍。
 他們在通信狀態尚未完全恢復的狀態下,并未接收到楊的命令,就這樣地咬住
 敗走的敵人不放,興高采烈地加以追擊。而楊首先得把他們帶回來才行。
     陶醉在全面勝利當中的阮等人,完全不知道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正在前方
 ,摩拳擦掌地等著他們前來自投羅網。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銀河英雄傳說》第三部----雌伏篇


... 美麗的銀河, 正在燃燒中!


                          第九章  意志與野心

                                  Ⅰ

     宇宙歷七九八年,帝國歷四八九年的四月至五月間,銀河帝國軍和自由行
 星同盟軍在伊謝爾倫回廊發生的攻防戰,戰朮上有許多話題和教訓在后世廣為
 流傳,但戰略上則被認為毫無重要意義可言。然而,這場攻防之戰帝國軍若是
 獲勝,后來人類的歷史無疑勢將改寫,至少像尤里安﹒敏茲這個原本微不足道
 的人物,能夠一躍登上歷史的舞台,全拜今年的這場戰爭之賜。歷史上,沒有
 一場戰爭不具有深遠影響。
     在這場戰爭的最后一幕,帝國軍挽回了一部分顏面。爭先恐后、漫無章法
 地窮追帝國敗軍不舍的阮邦修和山卓﹒雅拉肯這兩位少將的艦隊,絲毫不知道
 大難臨頭,一無所覺地被誘進到帝國軍預先設好的、巧妙地結合了細密和大膽
 的陷阱當中。

   “敵軍自背后來襲!”
     監控員驚慌失措地喊道,粉碎了同盟軍的勝利大夢!阮吞了吞口水,自指
 揮席中站起來,只見在回廊的天頂頂端方向,帝國軍自不能航行的危險地帶迅
 速俯沖而下,阻斷了同盟軍的歸路。這是渥佛根﹒米達麥亞指揮的最精銳部隊
 ,阮和雅拉肯先前以為是戰敗遁逃的殘余兵力,實則是米達麥亞艦隊的后半部
 ,為引他們上當,故作后退狀。
   “為坎普提督報仇!一艘都不能留,給我殺個精光!”
     米達麥亞所下的不是命令,而是煽動。穩操戰朮成果的他,此刻已不需要
 步步為營地下達細微的指示,只消算准時機便可以了。
     在此同時,拜耶爾藍中將所指揮的艦隊也不再偽裝逃走,打開了全部炮門
 對准卒不及防、來不及剎住前進勢頭的追擊者,艦炮齊射。
     同盟軍的艦隊有如一頭撞到一面巨大的光壁上。
     高密度的能源分子與超合金分子,以亞光速的相對速度相互沖撞,剎那間
 ,一方被消滅了,撕裂的艦體和四散的人體,在無聲的悲鳴中,布滿了宇宙空
 間。同盟軍的艦艇,或蒸發化為虛無,或爆炸四處紛飛,或斷成兩截在宇宙中
 翻騰,在帝國軍陣前交織出死亡的錦繡圖騰。
     目擊這一切的人,全都噤聲地看著眼前這華麗輝煌的光影之亂舞,其中也
 不乏有人是純粹抱著“美與善之間本就毫無關連”的心態,興味盎然地觀賞著
 這幅淒美的景象。
     前后挾擊同盟軍艦隊的帝國軍,齊聲合唱出死者的挽歌:第一小節,負荷
 過重的能源中和磁場破裂﹔第二小節,貫穿艦體的復合裝甲﹔第三小節,艦艇
 爆炸﹔于是一首挽歌就這樣戛然而止。

   “下面!快!往天底方向逃走!”
     雅拉肯絕望地嘶喊。同盟軍的殘余艦只為了躲避自上而下的殘酷攻擊,爭
 取生存的時間和空間,顧不上抵抗,像一頭被獵人追捕的負傷野獸一般,慌不
 擇路地朝天底方向拔足狂奔。
     然而,這只是稍稍移動他們的墓碑座標而已。在他們的去路上,和米達麥
 亞并肩齊驅的帝國軍名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早已埋伏以待,在指揮官
 指示下,全艦隊的主炮均填滿能源,張牙舞爪地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准備讓
 他們浴身在火海中。他們尖銳的目光殺氣騰騰,眼看著同盟軍像自殺似的一涌
 而下。
   “所有主炮齊射!”
     羅嚴塔爾一聲令下,無情的炮火連珠齊發,場面壯觀,摧枯拉朽地擊潰同
 盟軍的艦列。光劍將他們劈開、擊碎,為了某種目的而制造的金屬和非金屬物
 體,如今碎裂成數以億計毫無意義的破片,在虛空中飄散開來。
     這是一場一面倒的戰斗。狼狽萬分的同盟軍,指揮系統欠缺統一,只懂漫
 無目的地四處亂竄。反觀帝國軍兵力雄厚,戰朮層出不窮,指揮官人才濟濟,
 整體配合完美無暇,在在顯示出帝國軍勝券在握。而面臨死亡的人,顯然再沒
 有機會記取這次的經驗教訓,作為將來的借鏡了。他們被追趕、被粉碎,最后
 只能裊裊散放出比螢火更細微的光芒,終至完全消失。
   “這些烏合之眾真的是楊威利的部下?亞姆立札會戰時并不是這樣的!”
   “疾風之狼”頗為不悅地自言自語道,表情顯得有點失望。一旦失去杰出的
 總司令官,軍隊就會如此一蹶不振嗎?

     被六道能源光束同時擊中,在爆炸的光芒漩渦中,阮邦修少將連同他的乘
 艦一起自這個世上消失了。
     山卓﹒雅拉肯少將雖然比阮多活了些時候,但也僅有五分鐘吧,最多也不
 超過十分鐘。光子飛彈直接擊中雅拉肯的座艦,艦艇一折為二,包含艦橋的前
 半部,撞上一艘己方的巡航艦,同時爆炸開來。

   “又有敵軍艦隊!這次更多,超過一萬艘以上!”
     當此報告傳至時,戰場上剩下來的,可說人人皆勝利者。米達麥亞和羅嚴
 塔爾透過通訊螢幕對話。
   “聽到了嗎?羅嚴塔爾!”
   “楊威利本人可能也在其中,怎么辦?你要繼續打嗎?”
   “這個……雖然很想和他較量,不過,如今再戰也沒有意義了!”
     戰況不利的話,楊一定會逃到要塞里去。更何況帝國軍的戰線和補給線,
 差不多已達界限了,應該趁敵軍主力到達之前趕緊撤退----兩人達成一致的決
 定,雖然這一點點的勝利尚不足以彌補坎普和繆拉的慘敗紀錄,但若無視戰況
 演變,一意孤行,最后將難以收場。
     米達麥亞忍不住搖頭嘆息。
   “動員千萬大軍甚至要塞,辛苦籌謀數千光年的長途遠征,所換得的代價竟
 然是一敗涂地,獨獨造就楊威利一個人的威名嗎?哎!”
   “唉!戰場上是沒有百戰百勝的----這倒是和羅嚴克拉姆公爵所說的沒兩樣
 。暫時撤退吧,楊威利的人頭總有一天會落在你或我的手中!”
   “繆拉也很想要吧?”
   “哈!看來今后的競爭會更加激烈了!”
     露出無畏的笑容,兩位青年提督立即著手准備撒退。把全艦隊編成以一○
 ○○艘為單位的小隊,一隊在退時,隨后的一隊負責掩護其背后,井然有序地
 撤出戰場。先遣部隊由米達麥亞率領,同時負責調整全體艦隊的秩序,斷后的
 部隊由羅嚴塔爾指揮,采取逆襲的態勢,以防同盟軍攻來,漂亮地完成整個撤
 退行動。

     就這樣,當楊威利轉乘戰艦休伯利安,率梅爾卡茲一行人抵達時,放眼望
 去,滿目皆是己方的艦艇殘骸和遠處的點點光群。楊沒有下令追擊,他指示立
 即救出生還者,返回伊謝爾倫要塞。
   “看到了嗎?尤里安!”
     望著亞麻色頭發的少年,楊喟然長嘆道:
   “這就是名將的戰爭手法!抱著明確的目的,一旦達成之后,就應脫離,不
 該再戀戰。打仗就得這樣才行!”
     阮和雅拉肯就是欠缺這一點,這恐怕就是楊的言下之意,只是不能在此種
 場合說出來罷了。
     帝國軍----應該說萊因哈特軍的人才,可謂多如過江之鯽啊!倘若年輕的
 紅發勇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活著的話,楊要獲勝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當然,這已是不必再擔憂的事了……
   “格林希爾上尉,向全艦隊傳達歸返命令。”
   “是!閣下!”
   “還有,尤里安,好久沒有喝你的紅茶了,給我沖一杯好嗎?”
   “沒問題,閣下。”
     少年飛奔出去。
   “尤里安真是了不起呀!”
     梅爾卡茲對楊說道,語氣沉穩而懇切,他只是想將尤里安看破帝國軍策略
 之事,傳達給這位稍微脫線的監護人。
   “尤里安哪……”
     楊掀起軍帽,搔搔黑發,雜亂的頭發又長長了些。審查會期間,有人曾無
 聊地挖苦他道:“一點也不像軍人的發型,幫你理個涼快發型,怎樣?”
   “你知道嗎?我一直不想讓那孩子成為軍人,不過,事實上,即使我命令,
 他也不會放棄。”
   “那樣有違民主的精神哦!”
     梅爾卡茲開玩笑道,楊只得禮貌性的笑一笑。其實楊內心感到一陣刺痛,
 因為就種種跡象顯示,這一天----楊不能再阻止尤里安往軍人的路上邁進之日
 ----終于來臨了!


           
                          第九章  意志與野心

                                  Ⅱ

     費沙的首都,夜色輕籠,原本應是躲避黑暗的休息時間,但費沙的居民并
 不是簡朴的原始人,即使在夜里,各種活動依然熱絡地進行著。
     自治領主魯賓斯基的宅邸燈火通明,形形色色的人物進進出出,儼然是另
 一處人類杜會的中樞地帶。
     魯賓斯基并沒有像神祗一般地受到崇拜,也沒有像天使一樣受到愛戴,人
 們尊敬他,只因他是一個勢力強大的統治者。
     有一天晚上,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來到他的書房,向他報告一件事,一
 個世紀以來,一向保持均勢的三國----帝國、同盟、費沙,勢力比率終于改變
 了。
   “正確數值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計算出來,我大略看了一下,比率是這樣的,
 帝國四十八,同盟三十三,我費沙則約變成十九了!”
     帝國的門閥貴族勢力几乎被一掃而光,下級貴族和平民階層的人才逐步被
 網羅登用,促進了人事的新陳代謝,也消除了政策的閉塞感。同時,隨著貴族
 所獨占的財富重新分配,各項社會投資大幅增加,經濟活動也熱絡起來。另一
 方面,舊貴族雖然因而窮困潦倒、苦不堪言,但受惠的卻是絕大多數的民眾,
 因此并沒有造成社會問題。只是缺乏生存能力的舊貴族,最后勢必會漸漸被社
 會淘汰。
     而同盟的國力則出現令人不忍卒睹的低落慘狀,前年亞姆立札會戰大敗和
 去年內戰的打擊,是其主要原因。在這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內,軍力急轉直下
 ,減少了三分之一不止。更令人憂慮的是,社會維持體系也逐日式微,各行各
 業意外事故的發生率大幅提高,市民對政府的信賴度更是一落千丈。
     又加上消費物資所帶來的壓力,生產量減少、品質低劣、價格上升----三
 者合一,加快了步向毀滅的速度。
   “要不是亞姆立札會戰時敗得那么淒慘,同盟的國力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占領伊謝爾倫之后,他們應該采取和平攻勢,將帝國內的舊勢力和新勢力玩弄
 于股掌之間,有效地達成對自己有利的外交成果。但他們卻沒有這樣做,反而
 貿然發動毫無勝算的軍事行動,最后把自己逼進丑態百出的窘境!他們的愚蠢
 簡直是罪惡!”
     此外,由于與帝國長期對立,無法削減軍事開支,更不能縮小軍隊規模,
 造成現在同盟經濟的窘境,莫此為甚!因為同盟的國民生產總值有百分之三十
 以上必須投入到軍事支出。
     一般而言,平時軍事費用占國民生產總值的比率最高不應超過百分之十八
 。至于戰時如何呢?以戰敗前夕的交戰國而言,有時可超過百分之百,這時,
 過去的積蓄將被啃蝕殆盡,由于消費遠超過生產,所以經濟亦將由貧血狀態步
 向死亡。
   “但愿同盟能長此以往下去,當他們的國家經濟破產之時,也就是我費沙接
 收同盟之日!然后,迫使帝國承認費沙在同盟的權益,屆時,宇宙事實上已經
 掌握在費沙的手中了!”
     對于年輕副官的滔滔雄辯,魯賓斯基默不作答,只是流覽著手上的資料,
 隔了半晌才說道:
   “總之,多留几步棋,從中留下最有效益的就行了!”
   “我知道!該做的,我都安排好了,請放心!對了,帝國軍的科學技朮總監
 胥夫特該怎么處置?”
   “關于這個問題,我正想問問你的意見哩!”
     被反問回來,年輕的副官立刻明快地答道:
   “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還不自量力地對我們擴大要求,不如趁現在把他
 給甩了!”
     他一度閉嘴觀察自治領主的反應,然后意志堅決地放言道:
   “相關的文件已准備妥當,只要征得閣下的同意后,隨時都可以交到帝國司
 法部的相關人員手中!”
   “好!馬上去辦!廢物不速速排除,污水將堵塞不通!”
   “遵命!”
     下達命令的人和接收命令的人,似乎都不把胥夫特當人看,一旦對方失去
 利用價值,便將其棄若敝履,其冷酷無情可見一斑。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對了,明天不是你母親的忌辰嗎?你可以休息一天
 !”
     自治領主冷不防對他這樣說,年輕的副官斜嘴一笑,這種笑并不代表任何
 意圖,只是他的習慣而已。
   “啊呀!閣下連我個人的事情都這么關心,我真是受寵若驚!”
   “理所當然而已……你是我血脈相連的至親嘛。”
     蓋塞林格的上半身不禁微微一晃。
   “……您都知道了?”
   “我對不起你的母親。”
     自治領主與副官----這對父子互相靜靜對望著,沒有絲毫溫馨的氣氛,父
 子之間彼此的關愛早已干涸,而各自帶著不同的表情。
   “您還記挂在心上嗎?”
   “啊!一直都……”
   “我母親在另一個世界若聽到這番話,一定會很高興。我代她致謝!不過,
 其實,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中。當年,在三餐不繼的窮人家女兒和全宇宙財富屈
 指可數的富豪千金之間,換作是我也會與閣下……嗯……和閣下作同樣的選擇
 !”
     魯賓斯基的兒子有點不知所云,但不出數秒,立即又恢復常態。
   “……我只是個剛從大學畢業,不知天高地厚的庸才,您卻將副官的重任交
 給我,是因為您對我的父子之情嗎?”
   “你真這么想?”
   “我不敢奢望!我對自己的能力,多少有點自信,因此我認為您是認定我的
 能力才選上我的。”
     魯賓斯基面無表情地望著氣勢昂然,侃侃而談的兒子。
   “在內心里,你跟我太像了﹔外表上,就像母親……”
   “謝謝!”
   “費沙元首的地位不是世襲,想成為我的繼承人,不是靠血脈,實力和聲望
 才是最重要的!花點時間,培養本錢吧!”
   “您的話,我會銘記在心!”
     魯伯特﹒蓋塞林格躬身行禮,或許他是為了躲避父親的視線而掩飾自己的
 表情,但相對的,這樣一來,他也看不到父親的表情了。
     不久,魯伯特﹒蓋塞林格自父親----自治領主的跟前告退。
   “實力和聲望,哼……!”
     魯賓斯基的兒子,抬眼望著父親宅邸的燈光,發出不屑的低語。
   “為了達到目的,你盡管為所欲為吧!自治領主閣下!自己不花任何工夫卻
 叫我做這做那,真是矛盾哪!別忘了!我是你的兒子啊!”
     透過偵測電視的畫面,魯賓斯基看著搭上地上車離去的兒子。他沒有叫佣
 人,自己動手用杜松子酒和蕃茄汁調配雞尾酒,做成一杯“血腥瑪麗”。
   “魯伯特和我太像了!”
     魯賓斯基指的是野心勃勃、富有霸氣、冷靜、善于思考、工于心計,必要
 時會不擇一切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排除任何擋在自己前面的障礙……。
     這種危險人物,不能放在遠處任其自由行動,必須置于身邊,就近監視和
 控制。正因為如此,魯賓斯基才提拔他為副官。
     或許,魯伯特的資質遠在父親之上,但父親卻比他多出二十年以上的閱歷
 經驗,相差了這二十年以上的人生經驗,并非是光靠天賦的才能就可以彌補得
 了的。為了趕上這段差距,魯伯特勢必要付出莫大的努力吧!但是結果他又能
 得到什么呢?這仍是個無人知曉的未知數……。

                          第九章  意志與野心

                                  Ⅲ

     在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兩位提督的保護下,打了敗仗,只剩下頂多七百艘
 艦艇的伊謝爾倫回廊派遣軍終于班師回朝了。經過這次慘烈的戰役,帝國軍總
 計損失了總司令官坎普上將、一萬五千艘以上的艦艇、一百八十萬以上的官兵
 、還有禿鷹之城要塞,几乎可說是全軍覆沒。
     在以往的歷史中,帝國軍----特別是萊因哈特及其部下們,從來就沒有過
 類似這次一敗涂地的紀錄。雖然在亞姆立札會戰中畢典菲爾特的“黑色槍騎兵
 ”艦隊曾被楊威利打得七零八落,但這不過是大獲全勝中的一個小小挫折罷了
 !在這場戰役的最后,盡管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也曾經對窮追不舍的敵軍予以
 強力的反擊,但這只代表一個小戰朮的運用成功而已,并不能挽回作戰全面大
 敗的事實!
     許多人都預測羅嚴克拉姆公爵一定會把生還歸來的副司令官奈特哈爾﹒繆
 拉罵得狗血淋頭,嚴加懲處。

     而當繆拉頭裹著帶血的繃帶趕赴元帥府向萊因哈特負荊請罪時,他跪在年
 輕元帥的面前說:
   “下官承蒙閣下您委以重任,如今卻未能達成任務,不但損兵折將,還使得
 司令官坎普提督因而戰死沙場,大敗而回,此罪真是萬死不辭,現在我卻還厚
 顏活著回來,是為了報告事情經過,以待閣下裁處。只求您能從寬處置其他的
 部下,所有的罪過都讓下官一人承擔……”
     深深俯首的同時,赤紅的鮮血自繃帶滲出,流到了臉上,但繆拉仍動也不
 不動。
     萊因哈特用他那冷峻的眼神凝視著這位戰敗的提督好一陣子,終于在所有
 大臣的面前說話了:
   “卿無罪!你這次打了敗仗,下次再帶罪立功就行了。這次長途跋涉,也夠
 你辛苦的。”
   “元帥……”
   “我已經失去坎普提督了,現在更加不能再失去你。好好養傷吧!靜候回復
 現役的命令。”
     單膝跪地、深深低下頭行禮的繆拉,頭部傷口未愈,再加上長期身心受到
 痛苦煎熬及情緒上的緊張,此時忽然之間松弛了下來,以致他還未開口答話就
 猛然地失去知覺,身體筆直地往前倒了下去,匍匐在地上。
   “來人!立即將繆拉提督送到醫院!另外,追封坎普為一級上將!”
     就在萊因哈特下達其它善后命令的同時,他的親衛隊長奇斯里已和部下合
 力將繆拉送往醫院去了。看到這位年輕的主君如此寬宏大量,所有在場的大臣
 都松了一口氣,感到相當高興。
     其實,當萊因哈特得知部下慘敗的消息時,他的反應是相當憤怒的。他認
 為即使戰況不利到我方不得不撤退的地步,也不至于使兵力折損九成以上!所
 以當他聽到此一消息時,氣得將手中酒杯摔在地上,并且立刻回到書房。他心
 里想著一定要嚴懲繆拉,不過,當他看到鏡中自己胸前的墜子時,他又想起了
 已經死去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吉爾菲艾斯曾經在亞姆立札會戰后,向他進
 言特赦打敗仗的畢典菲爾特。如果他還在的話,一定也會勸他赦免繆拉吧。萊
 因哈特這樣想著,在心里對友人說道:
   “像繆拉這樣的人才真的是不可多得,要他為了無益的戰爭而死是愚蠢的行
 為啊!還是赦免他吧!吉爾菲艾斯,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話吧?”

     萊因哈特對繆拉雖然寬大,可是他對科學技朮總監胥夫特上將就沒這么好
 了。他把胥夫特找來,當面問他:
   “我倒想看看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萊因哈特一副要對他興師問罪的樣子。胥夫特則仍然自信滿滿地辯解:
   “在下所提的案子并沒有錯,作戰失敗的責任應由統率指揮的人來負起來才
 對!”
     他竟然還死咬著己被赦免的繆拉不放。
     英俊貌美的帝國宰相對著他冷笑說:
   “你還在這里浪費唇舌,我并沒有說你是因為作戰失敗才有罪的啊!克斯拉
 !你過來,告訴他他犯了哪些滔天大罪。”
     隨著軍靴聲的響起,有一位軍官應聲走了出來。
     他就是這一年剛被萊因哈特任命為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的伍爾利﹒
 克斯拉上將。克斯拉上將那輪廓分明、有棱有角的面孔朝向科學技朮總監,以
 嚴峻的神態冷然道:
   “胥夫特上將,你已被捕了。罪名是收賄、私吞公款、逃稅、不盡職守、泄
 漏軍事機密!”
     說完,他把手一揮,旁邊六個孔武有力的士兵馬上包圍了胥夫特,并且將
 他逼到牆邊上去。此時科學技朮總監已面如死灰,他之所以聞之色變的原因不
 是因為這些罪名是冤枉他的,而是因為料不到這些他所秘密犯下的、自以神不
 知鬼不覺的罪行竟然被赤裸裸地揭發了!
   “証據呢?……”
     他仍不死心硬著頭皮強辯著,但也只是在虛張聲勢罷了!左右士兵們上前
 扣住他的手腕,他立刻發出痛苦掙扎的聲音。
   “把他押下!”
     克斯拉喝道。
   “人渣!”
     萊因哈特聽到他漸去漸遠的呼天搶地喊聲,忍不住厭惡地罵了出來。這時
 在他冰冷的瞳孔中,絲毫找不到同情的影子。克斯拉正要退出時,萊因哈特又
 把他叫進來吩咐道:
   “從現在起,加強對費沙專員辦事處的監視工作,讓他們察覺也沒關系,也
 許這么做對他們的牽制效果會更好。”
     萊因哈特具有敏銳的洞察力,他能視實際情況鏟除沒有存在價值的胥夫特
 ,同時也把握此一契機,讓科學技朮總監部這部老朽的機器能適時地注入新血
 。另外,他當然也不會忘記密切留意費沙的動向。除掉胥夫特后,費沙將采取
 什么措施?有什么樣的動機?慢慢就可揭曉了。
   “費沙這個拜金主義國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盡管是無足輕重,但費沙自治領的動向確實令人懷疑,但是他絕對不會讓
 費沙的計划和陰謀輕易得逞的。

  
                          第九章  意志與野心

                                  Ⅳ

     帝國軍統帥本部次長艾涅斯特﹒梅克林格上將奉命去向卡爾﹒古斯達夫﹒
 坎普“一級上將”的遺族致意感哀。身為提督又同時身為藝朮家的梅克林格帶
 著相當感傷的心情前往喪家,只見坎普夫人不住地哭泣,才八歲的長子緊緊扶
 持著悲痛欲絕的母親,看到此情此景,梅克林格的心不禁酸了起來。
   “媽媽!媽媽!不要哭!我一定會替爸爸報仇的!我一定要把楊威利那家伙
 干掉!”
   “對!把他干掉!”
     一旁五歲的弟弟雖不明字意,卻仍大聲附和著。
     看到這種情景,梅克林格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于是急急告辭離開。坎普目
 前已被追封為一級上將,享有帝國軍國葬,同時還加授了許多勛章,他的遺族
 往后的生活也都有保障,生活絕無困難。不過,即使國家事后所給予追封的榮
 譽和報酬如此的丰厚,卻也改變不了坎普已經死去的事實,他再也活不過來了
 。

     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明白萊因哈特的心中始終藏有一
 個缺口,這個缺口若不能填平,她擔心萊因哈特終有一天會人格崩潰。
     有一天,這位帝國的年輕元帥在餐桌上說道:
   “不論是白手起家創業的人,或運用智慧巧取豪奪的人,都值得我們去贊賞
 他,這是不容懷疑的。”
     希爾德對于這種看法也有同感,所以她也深表贊同。
   “不過,如果一個人不是靠著自己的努力和實力來行事,只單單靠著祖蔭而
 垂手繼承了權力、財富和名譽的話,那他有什么資格擁有這些呢?一個人若真
 正擁有實力時,機會一來就會成功,否則就只有被歷史淘汰的份了,我最感到
 厭惡的制度就是血統嗣繼的制度。權力只能落到有資格的個人手中,一代結束
 后,此一權力不應該單靠血統來繼承,而應該憑著實力來獲得才對!”
   “那么,您的地位和權力,絕對不會傳給兒子嗎?”
     這位帝國宰相看了看臉色有點異樣的希爾德,她可能很難想像他將來身為
 人父的樣子吧!萊因哈特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地繼續道:
   “繼任我位置的人,能力一定要和我一樣好,或甚至比我更強才行。而且,
 也不一定要在我死后才能繼任……”
     說到這里,萊因哈特秀美的臉孔上已完全沒有笑容,他的面部表情使希爾
 德聯想到在寒光中閃爍的鑽石,雖然它美不勝收,但是卻一點也不溫柔,它只
 讓人感到冰冷。
   “如果有人想要從背后暗殺我,得手后繼任我的權位的話,那么不妨試試看
 !不過,如果不幸失敗,后果將會如何?他們可以運用自己丰富的想像力去想
 一想!”
     他的這番話盡管有如音樂般地被播送出來,可是聽者卻感到膽顫心寒,萊
 因哈特說完話后將手中的紅葡萄酒一飲而盡。自從失去了紅發的朋友后,他的
 酒量就明顯地增加了。
     希爾德默然不語。她認為在萊因哈特冷漠的外表下,其實深藏著一顆孤獨
 的心,自從比兄弟還親的好友吉爾菲艾斯死去,姐姐安妮羅杰也離開他以后,
 他已經沒有能傾談心事的知心朋友了。盡管有許多部下有能力而且又對他忠心
 耿耿,但是萊因哈特總是將自己的心緊緊封閉起來。其中奧貝斯坦就是又有能
 力,對他又效忠的一個。
     奧貝斯坦這個人在權朮謀略上不流于私情,像個精密運作的機器。若極端
 地來說,萊因哈特對他言只是一個工具罷了。常這個“工具”征服宇宙,統一
 人類社會,集所有權勢和榮華富貴于一身時,奧貝斯坦勢必會以藝朮家自居。
 他將滿足地看著自己運用完美的技巧所完成的一幅偉大作品,而這幅作品正是
 一幅以時間和空間為背景的壯麗歷史畫。
     奧貝斯坦最不愿見到的,大概就是萊因哈特時常懷念他姐姐安妮羅杰以及
 他的朋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這件事了。他認為這是一位強者表現出脆弱的舉
 動。
     奧貝斯坦主張“君主應該是個讓他的臣子們望而生畏的對象,不可有親愛
 臣子的表現……”。
     古代主張這種思想的代表人物有兩個,這還是希爾德在念大學時所學到的
 。這兩個人一個是韓非子,一個是馬其維利。在經過數千年的時空交錯之后,
 現在出現了一個似乎想徹底實踐此一思想的人----奧貝斯坦。遲早,他都可能
 會促使這個歷史上空前的霸主誕生于銀河系上。一旦霸主誕生,那個原本還帶
 有多愁善感性情的年輕人就將宣告死亡了。這位絕對霸主的出現,意味著比魯
 道夫大帝的高登巴姆王朝還要專制的帝國即將形成,這將是全體人類的不幸,
 也是歷史上的空前浩劫。
     希爾德微感頭疼,她突然覺得害怕起來。她在想,說不定自己也會成為奧
 貝斯坦要斗爭的對象。
     希爾德下定決心,如果這場斗爭不可避免的話,她一定要擊敗對方,取得
 勝利。她絕不能讓萊因哈特變成“魯道夫二世”,萊因哈特必須是萊因哈特自
 己,雖然他也有自己的缺點和弱點,可是最重要的是,他仍然是他自己,不是
 別人。

   “已經下定這個決心了!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
     希爾德回到家里,她用她那充滿活力與知性的深綠色眼眸盯著鏡中自己微
 紅的臉孔,一本正經地問自己:
   “你有勝算嗎?加果光是憑著決心就能勝過對方的話,那還有人肯努力做事
 嗎?啊!對了!去看看他姐姐格里華德伯爵夫人吧!如果吉爾菲艾斯提督還健
 在的話,我也不需要這樣強出頭了啊!”
     希爾德撥了拔她那短俏的金發,人死已不能復生。但是,這位英年早逝的
 紅發青年,今后還將會喚起多少名將發出類似于挽嘆的共鳴呢?
   “如果他還活著該有多好……”
     希爾德想著。

     希爾德的表弟梅因里希﹒馮﹒邱梅爾男爵躺在病床上養病。他持續著一點
 小發燒,汗卻不停地流著,光是這一天下來,就已經更換了十几條床單以上。
 女佣為了給生病的主人解悶,特地坐在病床旁朗誦詩集給他聽。
   “……我內心有如長了翅膀一般……逃離了重力的魔掌……遨游于太空中…
 …被世人遺棄的母星,昔日綠蔭曾如此地蒼翠……現在連鳥鳴聲也聽不見了…
 …”
   “夠了!出去!”
     聽到主人沒什么力氣的命令,女擁有點害怕地合上那本詩集,草率行禮后
 匆匆離開了,海因里希憎厭地看著這個身體完全健康的人走出門口,微感疲累
 地呼呼喘著氣。
     隔了一會兒,海因里希用他那雙微微泛著血絲的雙眼看著鏡中的自己,他
 發現自己臉頰上有著病人慣有的暈紅,而且還不住有汗從咽喉往胸口流去。
     這位邱梅爾男爵家年輕的主人心里想著,自己大概活不久了。其實他覺得
 自己能活到現在----十八歲,已經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了。當他還是個小孩
 時,每天晚上,他都活在不知道還看不看得見明天早上的太陽的恐怖陰影之下
 。
     他現在對死亡已不再那樣感到恐懼了。不過,他還是很害怕在自己死后,
 人們會慢慢地將自己忘掉。他無法釋然地想,自己死后的一年左右,家中的親
 人,親戚們,以及他那美麗的表姐都將慢慢地遺忘他這體弱多病的可憐人吧!
     到底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呢?每天都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浪費昂貴
 的醫藥費,難道真的就要躺在病床上結束自己短暫的一生嗎?難道就這樣無聲
 無息,什么事也沒做,就這樣離開人世了?為什么有人在和他同為十八歲的時
 候就當上了提督,二十歲就成了帝國元帥,二十一歲就登上帝國宰相的寶座,
 且未來前途又充滿光明,而為什么?為什么上帝就這么不公平!給了他這樣一
 個坎坷的命運呢?
     汗已經濕了枕頭,他用手指輕拭著自己發白的臉頰。他不愿就這樣死去,
 他絕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想要做點值得在歷史上留下紀錄的事情,這樣他才
 會心甘情愿的死去。

     就在坎普舉行國葬的那天傍晚,渥佛根﹒米達麥亞帶著一瓶白酒到他的同
 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單身居所。羅嚴塔爾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似地,他
 高興地把米達麥亞請到房間去,拿出了酒杯。米達麥亞本來想和主人一邊喝酒
 一邊聊天,可是主人卻已經有點醉了似的,他竟然說了一些驚人之語。
   “你聽我說,米達麥亞!以前我們總是說要打倒門閥貴族,消滅自由行星同
 盟,以統一整個宇宙為羅嚴克拉姆公爵和我們的共同目標。可是,這已經是我
 以前的想法了!……”
   “怎么,有什么不對嗎?”
   “我現在覺得,當人家使喚的部下,充其量不過是別人的道具罷了!除了齊
 格飛﹒吉爾菲艾斯是個例外之外,對公爵而言,其他人根本是無關緊要的。看
 看坎普吧!我很同情他,為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而死,就像是用完了就丟!
 ”
   “但是公爵也哀悼坎普之死,并也追封他為一級上將了,他的遺族們也都領
 有一筆為數可觀的撫恤金,不是嗎?”
   “話是沒錯,可是坎普還是死了,給與死者再多同情的淚水和名譽也是無用
 的,因為死者再也不能和活著的人一樣,能夠擁有實質上的東西----權力和財
 富。我們的主君還值得我們繼續效忠嗎?我很懷疑。”
     米達麥亞喝了酒后,也以微醉的表情反駁他說:
   “喂!你怎么這樣講呢?我記得去年秋天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的時候,公
 爵曾一度意志消沉,不就是你倡議大家設法使他重新振作起來的嗎?那難道不
 是你心中所想的嗎?”
   “不錯,我當時是這么想!”
     羅嚴塔爾那雙金銀妖瞳正綻放出一種很奇異的光芒,他說:
   “但是,我也不敢斷言自己到目前為止所做的判斷和選擇都是正確無誤的。
 即使現在尚無任何不妥,但有朝一日,我或許會后悔不已呢!”
     羅嚴塔爾話一說完,這兩位年輕的提督仿佛都覺得四周的空氣變得沉重起
 來,一時之間兩人都默默不語。
   “就當我沒聽見吧。”
     米達麥亞終于開口了。
   “不過,這種話你最好不要隨便告訴別人,如果被奧貝斯坦那些人聽到了,
 那就不得了了。我在想,羅嚴克拉姆公爵是一代英雄,我們作為他的助手去輔
 佐他,而后得到相對的獎賞就行了,最重要的是,統一宇宙,結束亂世不也是
 我們一直以來的理想嗎?”
     不久后,來訪的朋友終于辭別離去了,只剩下羅嚴塔爾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嘟噥著:
   “嗯!我又這個樣子了……”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厭惡的表情。以前,當他提及母親的事情時也是這樣吧
 !今天算是酒喝多了,對米達麥亞也就多說了几句話。而且這些話都是不為米
 達麥亞所熟知的。其實,自從去年萊因哈特對他說過“你們若有自信的話,不
 妨來挑戰看看”這句話以來,這樣的想法就一直在羅嚴塔爾心中揮之不去,可
 是……。
     羅嚴塔爾望往窗外,夕陽僅剩一點余暉照射著,街上几乎沒有行人,天空
 已經漸漸變黑了。
     把全宇宙掌握在手里----他心里試著這樣想。就人類的能力和實績而言,
 這種夸大不實的豪言壯語,往往能帶給人們一股熱血沸騰的沖動。
     萊因哈特曾經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說過,“魯道夫大帝做到的事,我會
 做不到嗎!”羅嚴塔爾也在此有資格之列吧?他在想,難道羅嚴克拉姆公爵想
 要得到的東西,自己就沒有資格去想得到嗎?他快滿三十一歲了,目前官拜銀
 河帝國一級上將,登上帝國元帥的寶座指日可待,比起魯道夫大帝三十一歲的
 時候,他還更為接近最高權力。
     自己剛剛對米達麥亞所說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被傳出去?明天最好再告訴
 他今天所說的全是開玩笑的。

     而正在回家途中的米達麥亞,心情就好像剛喝了一杯充滿酸味的咖啡一般
 。他一直無法忘記羅嚴塔爾所說的話,無法聽過就算,盡管他一再告訴自己,
 或者羅嚴塔爾是在醉人醉話,但是這種借口仍然不能使自己信服。
     隨著新時代的來臨,或許就是會發生一些新的紛爭,產生一些始料不及的
 問題吧!不過,再怎么說,他都極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親密戰友羅嚴塔爾竟然會
 對主君產生不滿和不信任的想法。雖然目前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局面,但
 還是要小心謹慎為好,若是讓奧貝斯坦那家伙知道的話就大為不妙了。
     米達麥亞捫心自問,自己是否過份單純了?他的知識水平雖高,但是除了
 在戰場中打敗敵人之外,于其余的事都不曾在腦中深入想過。對于權力斗爭,
 他只感到厭惡,他想到的全是戰場上的敵人。他現在所煩惱的,大概也只是楊
 威利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罷了,比方說,在勝利祝捷會上和美女跳舞……等。

           
                          第九章  意志與野心

                                  Ⅴ

     米達麥亞的聯想并未命中。
     身系自由行星同盟存亡的救國英雄楊威利,竟然在接連打了几個噴嚏后,
 病倒在床上,病因是身體太過勞累,病名是無治根治的絕症----感冒。對楊來
 說,這根本是難以想像的事情,或許這場病是幸也是不幸,就在他參加完戰勝
 慶功宴回到宿舍后,躺在床上就一病不起了。即將升為准尉的尤里安在一旁服
 侍著,尤里安在他的第二次上陣中,擊落了好几架敵機,而且更看破了帝國軍
 的作戰策略,表現相當優異,也因此獲得了長官的推荐。而楊本身由于已晉升
 到相當高的職位,這次并沒有再升為元帥,只是獲頒勛章而已。

   “我來給你做點熱果汁吧!在酒里摻點蜂蜜和檸檬,再加入沸水,對付感冒
 最有用了。”
   “不要加蜂蜜、檸檬和熱水,好嗎?”
   “不行!”
   “沒有什么差別啊!”
   “那不如不要酒算了!”
   “……你四年前來這里時,還很聽話的喲!”
   “嘿!我會變成這樣,是后天的因素造成的。”
     尤里安你一句我一句地應戰,楊欲辯無力,只得面對著牆壁唉聲嘆氣,喃
 喃發著牢騷:
   “唉!真是了無生趣啊!……有煩人的工作壓力,又沒有情人,現在連喝個
 酒也要被罵……”
   “你感冒了,就認命一點吧!”
     尤里安提高聲音,以壓抑自己快忍耐不住的表情。這種對話持續了兩個多
 月,他們反倒希望往后還能持續下去,因為自從來到楊家后,這便是一種不可
 或缺的習慣。在廚房做好熱飲,他小心端給感冒患者。
   “你真是個好孩子哩!”
     雖然不夠穩重,淺嘗了一口之后,楊立刻改口說道。少年所做的熱飲,簡
 直近乎真正的醇酒。楊裹著毛毯坐在床沿上,很滿足似的喝著“溫熱的感冒藥
 ”。注視著黑發的年輕提督,半晌之后,亞麻色頭發的少年,下定決心似的開
 口說道:
   “提督……”
   “干嘛?”
   “我想……成為正式的軍人!”
   “……”
   “你可以答應我嗎?如果,無論如何都不行的話……我就放棄……”
   “你想清楚了?你真的想當軍人?”
   “對!我想做維護自由和平等的軍人!不是侵略或暴政的爪牙,而是保護市
 民的生命和權利的軍人!”
   “你剛說可以放棄……放棄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不過,到那時,提督您就會為我安排了。”
     楊兩手搓弄著還剩一半熱飲的杯子。
   “你這小子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我會拒絕的情況吧?”
   “才不是呢!”
   “不要小看十五年的時間差距呀!這一點我可早就看穿了。”
     楊一副了不起的樣子煞有介事地說道,可是畢竟身上還穿著睡衣,所以想
 裝得嚴肅一點也不行。
   “……對不起。”
   “沒辦法啊!看看你那種表情,我能再反對嗎?算了!希望你不會成為讓人
 傷腦筋的軍人,就隨你的意思去做吧!”
     少年暗褐色的眼睛,閃耀著燦爛的光芒。
   “謝謝!謝謝你,提督!”
   “……真是奇怪啊,怎么會那么想當軍人呢!”
     楊不由得一陣苦笑。
     不論那種宗教、那種法律,自古以來,都有一個共同的基本規范:
     不要殺人!不要搶奪!不要欺騙!----
     楊一再反省自己,殺了多少的敵人?搶奪了多少東西?欺騙了敵人多少次
 ?在現世之中,上述種種行為之所以無罪,完全只因為遵照國家的命令行事而
 已。事實上,所謂的國家,除了不能讓死者復活外,其它可說無所不能!它可
 以免除罪犯的罪﹔相反的,也可以讓無辜的人坐牢,甚至送上斷頭台﹔連安居
 樂業的市民也不放過,強迫他們扛著武器上戰場和不相識的陌生人拼命。軍隊
 對國家而言,無異是有組織的、最大的暴力集團。
   “尤里安!或者我沒有資格說這些話……不過,如果你想做軍人,有一件事
 不要忘記----軍隊是暴力機關,暴力有兩種……”
   “善良的暴力和邪惡的暴力!”
   “不是!支配、鎮壓的暴力,和作為解放手段的暴力。國家的軍隊……”
     楊一口氣將冷掉的飲料喝光。
   “……就本質而言,是屬于前者的組織,很令人遺憾吧?但歷史就是明証,
 當權者和百姓對立時,軍隊倒戈百姓者少之又少。不僅如此,過去有許多國家
 ,軍隊甚至成為最高權力機構,即軍政府,軍隊負責人成為統治者,以暴力和
 高壓政策支配民眾,去年那些搞政變失敗的家伙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提督您雖然是軍人,不也是很反對這種事嗎?我很想成為像提督這
 樣的軍人,至少,這是我努力的方向!”
   “噢!這下子就麻煩了……你應該早就知道我志不在此,不是嗎?”
     楊堅信筆絕對勝過劍。然而在這個真理蕩然無存的人類社會中,會支持這
 種信念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的例外。
   “用劍不能打倒魯道夫大帝,不過,我們卻可以把他對人類社會所造成的罪
 孽紀錄下來,這就是筆的力量。用筆可以控告几百年前的獨裁者,甚至几千年
 前的暴君。劍不能讓歷史倒流,但筆卻可以。”
   “但是……照這樣說來,到頭來也只能確認過去而已嘍?”
   “過去?這樣說吧,尤里安。人類的歷史倘能繼續下去,所謂的過去便會無
 限地累積起來。歷史并非僅僅是過去的記錄而已,更是文明延續至今日的証明
 。現在的文明是由過去的歷史所累積出來的,懂嗎?”
   “懂了!”
   “……所以,我想成為歷史學家,但是,剛開始時走錯一步,便落到今天的
 下場啊!”
     是嘆息,是無奈,也是埋怨。
   “不過,若是沒有人創造歷史,那么寫歷史的人也沒有存在價值了。”
     少年說道。楊再次苦笑,把杯子遞還給少年。
   “尤里安,剛才的熱飲,可不可以再給做我一杯,真的蠻好喝的。”
   “好!我馬上去做!”
     楊的視線從在廚房中忙碌的尤里安身上,轉移到天花板上。
   “哎!世事本就不能盡如人意啊!不管是自己的人生,或是他人的人生……
 ”

                          第九章  意志與野心

                                  Ⅵ

     以楊為首的伊謝爾倫要塞和要塞駐留艦隊的官兵們,在接受了自由行星同
 盟政府頒贈的勛章后,軍部內部隨即有了小規模的人事變動。國防委員長----
 尼古拉龐提提出辭呈,由愛朗茲接任,這位政治家在各方面均深受最高評議會
 議長特留尼西特的影響,由此看來,軍事政策的變革,可能性完全化為泡影。
     新上任的愛朗茲委員長,對引咎辭職的尼克拉龐提在進退上了然于胸的氣
 度,贊不絕口,并對全國表示會遵循其在位期間的政策。他的內心是否真的這
 樣想,不得而知,但尼古拉龐提表面上確實瀟洒地辭去國防委員長的要職,轉
 任國營氧氣能源公社的總裁。
     愛朗茲委員長走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造訪費沙自治領的特派專員----
 布列查理,就進口軍需物資的佣金問題,作一商談。當商談順利結束后,兩人
 在閑聊中,愛朗茲提到尼古拉龐提對楊威利召開審查會失敗之事。話中,愛朗
 茲刻意美化尼古拉龐提的用意,說一切都是為了避免軍人干政。
   “大概的情況我也都聽說了,總之,你們大可以隨便作個理由罷免楊,但是
 罷免之后,一旦他投身政界,威脅到你們的權力時就麻煩了!”
     布列查理言語間毫不掩飾,不客氣地直指出愛朗茲話下之意。愛朗茲沉默
 數秒,然后答稱,并不是楊個人如何的問題,而是要阻止軍方介入政治的問題
 。
   “既然如此,就制定法律好了!有什么比權力更令人愉快呢?讓千千萬萬的
 人,遵守自己制定的法律和規則,這種樂趣----金錢買不到的樂趣,才值得投
 入大量資金和心血,以掌握權力!對不對?”
   “所言甚是……”
     愛朗茲沒有流汗,卻掏出手帕來擦著額頭,無非在掩飾自己不快的表情。
 讓他覺得老大不痛快的原因,是對方露骨的口氣,和一針見血的說法。
     但不管怎么說,費沙特派專員的提議相當有吸引力,因此,愛朗茲言謝過
 后,便馬上趕往特留尼西特那兒,做緊急報告。
     在隔壁耳聞這一切,極力克制著的波利斯﹒哥尼夫,有想唾口水的沖動,
 但地板擦得太亮了,遂打消此念頭,把口水吞了回去。
     這個充滿污穢的世界啊!身為獨立商人,他認為即使從前身處于獨立商人
 的圈子里頭,爾虞我詐的場面雖也見怪不怪,但和這種以政治權力為手段無所
 不用其極地來打擊競爭對手的敗類的行為相比,真是光明正大多了!這種人才
 真正應該被同聲遣責和唾棄!自從成為特派專員公署的一員后,手頭上負責的
 盡是這類下流的勾當。在最初的時候,他原本就沒打算要長期忍受下去,如令
 或許已經達到極限了。

     五月下旬,費沙自治領主魯賓斯基,決定了一件事。
   “蓋塞林格!”
     自治領主叫道,年輕副官立刻出現,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那個計划准備充分了嗎?”
     回應的是自信滿滿的微笑。
   “萬無一失!閣下!”
   “好!那么,馬上進行!將消息傳達給執行小組!”
   “遵命!對了,閣下,這項計划成功之后,羅嚴克拉姆公爵和楊威利一旦發
 生全面沖突,誰將會獲勝呢?”
   “我不知道。不過,正因為如此,才令人覺得有趣呀!不是嗎?”
   “您說得對!那么,我將命令傳達給執行小組了!”
     自那個晚上以來,父親與兒子之間的關系,并未更加親密。雙方在有共識
 的基礎下,保持著上級與下級的關系。退回自己辦公室的副官,按下消除影像
 發送機能的影像電話,確定對方受信之后,發布命令:
   “這里是狼穴……現在,怪狼被放出來了!重覆一遍,怪狼被放出來了!”
     多么幼稚的暗號啊!----魯伯特﹒蓋塞林格心里想,這和他本身的語言敏
 感度,此時并沒關系。無論是誰說的,局外人均無從判明,能讓執行命令的人
 明白就行了。
     被放出來的怪狼,張開血盆大口,誰將是他尖牙利爪下的犧牲品呢?年輕
 輔佐官的臉上浮現陰險的笑容,既然不是狗而是狼的話,那么它也有可能掉過
 頭來反咬自己的主人……。

     原銀河帝國軍上校雷歐波特﹒休馬哈再次確認印有偽名的護照,這是由費
 沙自治政府所正式發放的,可以方便他假借著別人的名義進行活動。
     這項計划事成之后,依照約定可以得到費沙的永久居留權、市民權,而且
 還有一筆可觀的報酬。
     休馬哈從一開始便沒有完全相信費沙副官的約定,無論是對費沙自治政府
 ,還是對蓋塞林克個人,他都抱有強烈的不滿,但他沒有選擇,一想到加諸于
 自己身上的報復將有可能轉移至部下們的身上,他只有聽命行事。假使費沙有
 意利用他,那么,他也會利用費沙!不管了,先重返帝都奧丁再說吧……。
   “走吧!上校!”
     同行的亞弗瑞特﹒蘭斯貝爾克伯爵用明亮的聲音說道,休馬哈點點頭,徐
 徐步向費沙宇宙港的出入境辦公室。

     ……宇宙歷七九八年,帝國歷四八九年,這一年的前半段方才結束,距離
 震動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的事件發生,尚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