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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是一貫道教徒
陳一信

「跟我去求大道!」

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出家帶髮修行的大姑,從寺廟回家,帶我至大崗山龍湖庵居住,每天上午聽法師及居土講佛經,我心中頗受感動,決意將來長大歸入空門,正好那時有光德寺的一位法師願收我為徒弟。回家後就開始發願吃齋。初一那年,表姑丈也吃起齋來,並且一家人「清口」吃齋,聽說他們可以吃鴨蛋,是屬於「白陽教」的。到了暑假,表姑丈幾乎每天都到家裹來,和我談道。他說:「一信,大家都知道你很有善根,發願吃齋,這是佛祖的慈悲,而我也覺得和你很有緣,所以願意幫助你「明理」,引渡你「得道」,我已經「得道」了,你要跟我去求大道。」他一副救世心切的神情對我說。

「什麼叫'大道'?如何求大道?」我不解地問著。
「道者,路也。就是通往天國的路。道也就是孔子所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的道。但求大道就是'求三寶',得到三寶,就等於在天堂'掛號',地獄'張燈'。」

「什麼叫'三寶'?為什麼要得三寶才可進天堂?」
「三寶就是三件寶貝,天機不可洩漏。這三寶是天國的護照,得此可以'至無極理天'。天有三層:氣天、理天、無極理天。一般道教只是氣天神,享完天福仍要下來地上,佛教和基督教則是理天神。而我們求道的人可以至無極理天。」他一副神秘的樣子,益增我的興趣。

「為什麼求大道要偷偷摸摸的,三寶不能告訴人呢?」
「三寶不是不告訴你,只是要在求道時才可以講。」

「道的由來如何?」
「道是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以至孔子的一貫道統而來,所以又稱為'一貫道'。」

姑丈又引了不少四書五經、佛經、封神榜、西遊記等書為證,間亦雜以基督教的聖經及道德經,七拼八湊成「一貫道」之主要內容。以後他拿給我看的「善書」內容亦大致相同。

求道

有天早晨九點半左右,表姑丈要帶我去求道,他成了我的「引保師」。先換上了整齊的衣服,就到了一貫道的壇主家。

聚會開始前,由引保帥填下求道者的名字、性別、出生年月日以及住址。然後交給「點斷師」 (點傳師 )。點斷師以後為保密而改稱「經理」,乃是一貫道的祭司,專司點開玄關竅的禮儀,故稱為「點傳師」,並且傳授三寶,主持整個聚會。他身著白袍,留著小平頭,看起來似乎是慈祥的,但是眼神總覺怪怪的,常露出莫名的微笑又似乎有點陰沉。大部份道中的人,尤其領導人物都留著小平頭。

佛壇的佈置和一般的佛堂或道壇略有出入。其中最明顯的是供奉彌勒佛 ----潔淨的白瓷像,挺看肚子,張大笑臉,和這裡的氣氛相映成對比。佛前有一聳立的佛燈,只有在求道及敬拜時才點燃。據悉佛燈一點燃,則有仙佛護衛於此,方可傳授三寶或講道,以免洩密於靈界。

「乾坤分坐」,當司儀的文水伯宣佈聚會開始。

「整理服裝,把每一個扣子扣好。因為外面謠傳我們裸體聚會,男女混居,穢形穢色,這是魔鬼,惡意中傷,所以特別聲明,並且乾坤分坐。」他低沉的聲音從容地說著。他也留著小平頭,一副老實相,那種誠懇的樣子,很容易取得別人的信任。
「佛燈點燃。點傳師獻香。」接著又獻水果,然後了跪叩了許久,屋子整個氣氛突然嚴肅起來。
接著由經理念名冊:
「乾,陳一信。民國四十二年 X 月 X 曰生,屏栗縣 xx 鄉人。」點傳師念到我名字,我舉了手,他看著我,面帶微笑。然後我們跟他發誓入教。接著,傳授三寶中的第一件,點開玄關竅。按者名冊,一個個上前跪下,由點傳師以食指輕敲兩眉之間,口中念者「一指點開玄關竅。」他們認為此玄關竅乃人之靈魂所在,由領有天命之點傳師一指即可超生了死,靈魂將來可以上天堂。

再來,教我們每一個人說五字真經 「無字真經」 表明此方為天機,不可寫出來,否則必遭天殲,入教所發的咒必應驗。此無字真經為「無太佛彌勒」。要我們一定要記下,這是天國的「口令」,亦是避苦避難的萬靈丹。於是我們當時就謹慎地記下,趁佛燈末吹熄之前反覆暗誦。

最後的寶貝是「手指法」 「子亥手」。兩個姆指均按在無名指的根部。並且說明我們遇到大災變或鬼靈,手按子亥手,口中默念無字真經即可解危。

傳完了三寶,要我們初入教者敬拜。他們說此種拜法叫「周公大禮」,說是周公姬旦所留下來的正禮。

「師尊五叩首,師母五叩首,作揖,跪揖……前人一叩首,點傳師一叩首,引保師一叩首……作揖,跪揖……。」反反覆覆地跪叩一大堆,且令我最驚訝的是,不會國語的文水伯竟以國語發音。後來才知道,本線的張前人天然,乃是外省人,他操縱整個支線。

完成大禮以後,有一位長者起來講道。內容不外是「道」的真義,三期論、四大難…等,大都和表姑丈所談的類似。他又再三警戒不可洩露天機,無論親友、妻子、兒女皆不可洩秘,否則必遭天殲。聚完會大家留下來聚餐。飯後吃祭過的水果,一面聊天,增進彼此認識,大家皆成「道親」。交談的內容,幾乎是那些引保師信道的經過。有人說他的女孩墜入井內,他念無字真經,撈起來竟然無事,也聽到某人談他發生車禍卻有驚無險;又有人談他乘飛機急迫降卻一切平安……。這類的奇遇很多,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使初入教的我們吃下定心丸。不多久,姑丈要我父母繳六十元,這些是功德費。說是作為印善書、建佛堂、招待「經理」之用。


「開沙」

入了一貫道之後,表姑丈並不放過我,時時送各種「善書」給我看,說是在真理上「成全」我,使我能「明理」。這些書很雜,有一般的佛經講義,勸善書、詩,但大部份是「開沙」的記錄。「開沙」通常在半夜舉行。由天才、地才、人才三者主持。天才寫,地才翻譯出來,人才記錄。

但也有「仙佛」親自通靈在天才童身上,由他(她)開口講道。這是使一貫道徒心悅誠服的手段之一。有次開沙,天才童寫詩。這天才童才八歲,在通靈之後,竟把與會二、三十人的名字個別寫成詩。而且此詩亦可橫念,也可對角線。並且在詩中把與會者的個性、家世等寫出來。這招頗能使人信服。我國小的陸老師本是「唯科學主義」者,後來竟也信了一貫道,理著小平頭,吸收了不少國校老師入道。他經歷過不少次的「開沙」,親眼看到許多「鬼跡」才信的。據他告訴我:有一天才童只有五六歲,通靈後竟會說粵語,並且和一位師大國文系學生論道,一口氣背下好幾章詩經、周易,他又考了許多問題,均能對答如流,使他因而信教。

迷夢慚醒

初信一貫道,的確有一段「蜜月期」,看見許多奇跡發生,也好奇了一陣。但不多久,發現許多一貫道的內幕真相,就漸起了疑竇。原來我父母早在民國四十二年就信了,不多久就退出,因怕「咒誓」之應驗,不敢告訴我,他怕我太迷了,才透露出一些內幕。他們入教是由本村 XX 西藥房老闆引渡的。這老闆當選過「好人好事」,是本村第一批信徒,樂善好施。後來被發現,他吞吃了信徒的「口功德費」及「行功費」六十多萬元,且在高雄置產,又用一些錢修路燈,而贏得「大善人」之稱。他又有一些惡行,以致這假冒偽善的人被人唾棄,父母卻不願多談他。有位同學的父親也是「道親」,竟利用聚會之便,誘姦一女信徒,最後納為小妾,生一小孩子夭折,為本村的人所共憤。並時有女信徒被非禮之說。甚至有利用「開沙」之便,要信徒「行功」 -- 繳錢,在這半誘半迫之下,竟有人因無錢行功而脫下戒指、項 ,甚至衣物……等,真是令人髮指。且此事臨到我一位遠親,更有切膚之痛,因此懷疑這批「道親」的嘴臉。後來,又聽說分裂成「師母」、「師兄」的,彼此攻訐,互控對方沒有領受「天命」、欺騙功德費等,互揭瘡疤,互相拉人。

脫離一其道

高一以後,愈瞭解一貫道的假信仰之名,斂財、威嚇及欺騙的真相,使我對這種建立在一些「鬼跡」、「恐懼」以及各種大雜燴的信條之信仰,愈來愈不能忍受。並且他們許多說法自相矛盾,強解經書。即使有「鬼跡」之鐵證,但仍有「理性自殺」之嫌。對那種咒誓的恐懼也漸麻木了,反抗的心一直令我的心掙扎著。

有天我讀到一本曾燕萍先生寫的「犯罪心理學」,赫然發現「無字真經」載於其中。這個事實使我受不了。心中大受震憾:「這不是絕不能寫出來的嗎?不是一露就被五雷轟頂嗎?」從此,對「三寶」的神秘感消失了,也對咒誓之恐懼感減弱了,並且先後五次試探性地洩密,竟未斃命,但仍不願讓父母及表姑丈他們知道。

有次和叔公交談,他也特別注意到一貫道與白蓮教之牽連,勸我小心為妙,並且提出一些具體的事實,以及一貫道詐財惑人之事。接看又讀歷史對白蓮教之描述,對照之下,恍然大悟,那時我確認一貫道就是白蓮教天理教的餘孽。因為白蓮教亦傳三寶,且內容一樣,都說明王降世,正值三期末劫,韓山童為大明王,韓林兒為小明王,正和一貫道吻合;點傳師亦身著白袍……。這一連串的「巧合」,使我不能不對一貫道起戒心,雖然入教咒誓說:「我們若是邪教白蓮,願受天殲」,但此不啻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於是我從一貫道徒變成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

飄泊的心靈

沒有信仰的「纏累」之後,卻仍不甘寂寞,我乃轉移目標於書本,喜讀哲學及歷史方面一的著作,尤其是自已看不懂的書,可以背幾段嚇唬人,但卻唬不了自已。當時很受胡適、李敖等人的影響,尤好他們評論性文章及日記,竟也東施效顰,譏諷老師學校,一直唱反調,但是仍不能滿足內心的空虛。

於是我轉移目標於運動,每天晨起跑步,練拳擊、瑜珈術、機械采。又好逞強和打抱不平,因之與同學及附近不良少年結仇,幾次險遭圍毆,心中充滿仇恨和報復,每天的日子充滿了恐懼和猜疑,真是渴望自己能得看安全感和真正的快樂,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毅然壯土斷腕,別離家人、朋友,一個人轉學到台北。走時學校老師嘲笑我為「牛牽到那裡仍是牛」。我氣不過,想拼一番,考個大學抬他們瞧瞧。到台北之後,起初我委實過了一段平靜安寧的生活,但過不了多久,因交友不慎,我又故態萌生。經常的跟幾位同學在我所租的房間裡打麻將、喝酒、賭博,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白天時還可以嘻嘻哈哈,但等到夜晚單獨面對自我的時侯,卻忍不住內心的那份空虛、痛苦,常常失眠。這樣瞎搞的結果,有時被房東趕走,有時
逼得自已搬走,在台北八個月,找一共搬了八次家,有的地方只住二星期就走了,在這種人飄湯、心茫然的情況下,我真是痛苦極了。

有一天,我又在台北街頭四處找房子,突然一陣美妙歌聲滑過耳際,定眼一看,前頭不遠處正是一所基督教堂,發亮的十字架聳立在高高的房頂上。我突然憶起兒時所學過的一些詩歌,以及聖經故事,因為我國小四、五年級時,曾和同學去過幾次教堂上主日學。

不覺間,我已停在那個十宇架的底下,幾次想要進去,卸被內心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所衝擊,使我卻步不前,何況從前我曾嘲弄一些基督徒為教棍,因此猶豫了良久,最後還是離開了那裡。

我找到了!

高中畢業後,我考上了淡江教育資料科學系。在去成功嶺受訓之前,曾經讀了國父致區鳳墀的信,那是國父倫敦蒙難的見證,心中很受感動(編註:請參看本社出版真實故事集靈魂悸動)。所以一上淡江,就登記加入淡江基督徙團契。打算下定心志一切重新開始。

參加了幾次聚曾之後,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那裡的基督徒,他們好像量另一種「族類」。每個人顯得那樣自然、親切、誠懇,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看到他們真心的彼此相愛,使我愈發覺自己好渺小。我常拿一些怪問題考他們,他們亦不厭其煩的一一作答,我也得到一些弟兄們的幫助,和他們成為好朋友,但我仍無法在信仰上跟他們認同。

我開始閱讀一些傳記,如「逃」、「宋尚節傳」、「五十年來」……等,我心裡愈來愈有領悟,我後來也參加布道會,舉手決志信耶穌,但仍然不知自己是否重生得救,學習禱告,卻好像喃喃自語,心中仍然沒有滿足。直到有一次在禱告室裡,我發現一本「靈命成長十步驟」,那裹面有不少的聖經經節。印象最深的是:

「我們若認自己的罪,上帝是信實的、是公義的,必要赦免我們的罪,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又如「你們得救是本乎恩,也因著信,這並不是出於自己,乃是上帝所賜的,也不是出於行為,免得有人自誇。」還有,「凡接待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他就賜他們權柄,作上帝的兒女」。

那時,心中突有一股力量感動使我跪下,眼淚竟不自禁地流下。平素的罪一一呈現跟前,我也就一件件承認。心中的苦悶、重擔皆已卸下,罪惡感也沒有丁,因深知耶穌已經為我的罪捨命於十字架,他所流的寶血洗淨我一切的罪。當我從禱告室出來,發覺一切都更了,變得那麼開朗、那麼美,一個新生命已經展現在我面前。

從那時候起,直到現在,恁長的歲月裡,我不斷地享受到那種因新生命而來的喜樂與平安,我已不再恐懼,不再飄湯,也不再疑慮了,因我已找到了一個最安穩、最光明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