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连续下了几天雨,天气一下子凉了许多,树色草木更是凸现出一派秋天的
杀气。这天下午,小咪约我陪她去买衣服,可在下午导师却叫住了我。我只好
打电话告诉小咪,要么改天要么她自己去。小咪听了很不高兴,说我是怕掏腰
包,所以故意找了个借口。因为是在电话里,所以我就敢于理直气壮一下,反
问她,凭什么要我给你掏腰包?小咪“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去见导师时,导师很恭敬地用双手把我的论文放到我的面前,一付同情的
样子,问我这半年来英文怎么还没长进,说我这篇论文里句法用词错误一大堆。
导师的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有点习惯了,属于那种不必听但要装着很要听的话。
世界公理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做学生的肯定有错,做导师的肯定有对。就说我
这篇论文吧,我真正写的字,不会超过五分之一,另有五分之四强是东一本书
西一本书抄来的。谈到写论文,我一般先找几本参考书来,从头到尾粗粗地看
一遍,然后每本书上摘抄一两段,再把句子全部拆开来,重新组成段落。这样
写成的论文,就象生物杂交会产生新的物种一样,能够产生新的概念和发现新
的定律。在我的这篇论文里,霍金和狄德罗的原文是:
“广义相对论认为,当大质量恒星耗尽其核燃料时将会向自身坍缩,它们
会一直坍缩下去直至具有无限密度的奇点,至少对于该恒星以及在它上面的一
切,这个奇点即是时间的终点。”(霍金演讲录)
“一个物体之所以美是由于人们觉察到它身上的各种关系,这不是由于我
们的想象力移植到物体上的智力的或虚构的关系,而在于物体的本身的真实关
系,这些关系是我们的悟性借助我们的感官而觉察到的。”(狄德罗:关于美
的根源及其哲学的探讨)
我通过对副词连词的一些改动,把它们合在一起,形成了我的论文的一部
分:
“根据相对论同样可以发现,一个物体之所以美是由于人们觉察到它身上
的各种关系,关系在这里不只是实体的本身的关系,也不是我们的想象力移植
到物体上的智力的或虚构的关系。比如,当大质量恒星耗尽其核燃料时将会向
自身坍缩,这时候就是靠我们的悟性借助我们的感官可以觉察到的宇宙里的关
系。它们会一直坍缩下去直至具有无限密度的奇点,这个奇点也是美的终点。”
最后,导师说我这篇论文写得还很有水平。我沾沾自喜,回到办公室,看
看时间,也才四点钟,就给小咪挂去电话,看看她有没有去。小咪没有去,听
口气好象还在生我的气。我问她现在去不去,她竟说:“喂,是你叫我去的啊!”
小咪的这句话里有真有假。我放下电话,到办公室抽屉里取出信用卡,刚
想走,发现电脑里那个绿色的小天使又闪了起来。打开信箱,是田女写来的信。
小和尚:
你怎么这么懒,还是由于美媚太多,回封信都是三言两语,就这么简单地
把我打发掉了。是不是激情过去了,剩下的只是怜悯和失望。我可从来没有希
望过你什么,我上网总共才两个多月,几乎是和你在一起,听你讲话,不知不
觉的,你已经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着落了,一不小心就上了心头。在这两个月
不到的时间里,你可知道,上网是我逃避现实最好的办法。我是多么想告诉你
我心中的苦闷,可我怕你承担不起。在现实生活中,我把自己最开心的一面给
了我身边的人,可谁知道一份积在我心中的苦痛呢。
小和尚,你过得好吗?田女常常在心中祝你,希望你能在某一种境界里拥
有一个透明而单纯的世界。真的,你好讨人喜欢,你谈过恋爱吗?你与以前不
一样了,你的言语有了细腻的感悟,还有一点让人心痛的感觉。你也许不相信,
我很喜欢你的信,有时读来太多的感触会一下子涌出来,心灵竟然禁不起这些
文字的冲击。小和尚,在这物欲日益钝化感情的今天,谢谢你给我这样的感动。
我这里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这几天更是阴雨不断。深秋里本来就毫无生机,
还要加上这么阴重的雨,日子显得更加灰色了。好在课程很忙,没有闲心思去
理会自己心里的那份阴郁。你总是说什么时候来看我,给我的日子加了一些盼
头。真的,好想你,可想想却是那样的遥遥的不可及。
田女
1998.11.18
看完田女的信,我心里突然沉了起来。想着坐在计算机前的那个女孩,那
个曾经装扮笑脸的女孩,感觉上象是经历过或者还在经历着某种痛苦。也许是
不识愁滋味,在强说愁吧。我已经约了小咪了,得赶紧走。
到了学校大门口,小咪已经在那里等我。我问她到什么地方去,她说到时
装大厦去,我听了心里一惊。我来这么长时间了,时装大厦光听人说过还从来
没有去过,据说那里的一个纽扣也要卖上几百块钱。但看小咪那个劲头,心想
她可能也只是去看看的,就随她乘车去了。进了时装大厦,发现顾客少得可怜,
毕竟这世界上,有钱人少数,没钱人多数。小咪走进第一家法国时装店时,对
一件米色套裙刚多看了一眼,售货小姐马上走过来,向她推荐,说这套衣服怎
样的好看,怎样地适合她,叫小咪试试。小咪竟也就拿起来往试衣间里走。我
暗暗翻看了一下价钱标签,四千多块,舌头没敢当着售货小姐面前伸悄悄地咽
了一下口水。心想才走了一家时装店,这幢高楼几十家时装店走下来,我今天
不破产才见鬼了。不一会儿,小咪从试衣间里走出来,那件米色套裙象是特地
为她定做的,穿在她身上平添了许多靓丽。她走到我身边,抬着手,身子很轻
灵地在我面前转了一下,学着时装模特儿的样子,摆了个姿势,雅劲十足。然
后,她很大方地走到镜子前,自己左顾右盼一番。待她瞧够了自己,走过来问
我怎么样。我心疼这个价钱,故意别扭着说不怎么样。她毫不可惜地走回试衣
间,换了衣服出来。我们走出这家时装店后,小咪用手指头在我的额头上狠狠
地点了一下,说:“你说一声好,我也不见得就买下来。”没等我回答,她接
着又说。“你不会忘了带信用卡吧!”我咂咂嘴,刚想说,你买衣服与我带信
用卡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说:“看来,信用卡比我还受宠。”小咪这时倒说了
一句实实在在的话,说:“这马路上有几个人没有信用卡的?”
但走了十几家店,小咪除了试衣服外,并没有买一件衣服,这让我心里反
而有点不实在了,好象有欠于她。想到女性若是忆苦思甜起来,男人的尊容和
体面会一扫而空,我便极力对她看中的衣服恭维一番。其实我的恭维也就是一
个“好”字,一连恭维了几次,小咪突然拿了一只胸罩在手里,我还没反应过
来,“好”字却已经说出口了。小咪立即笑着把胸罩放下,说:“你怎么不再
大声点。”售货小姐在一旁阴着脸色看着我,好象觉出我有点不正常。我讪讪
地对小咪笑了一下,心里却恨恨地真想扑她一巴掌。
出了这幢大楼,小咪没有买任何一件衣服,她似乎很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说:“我本来想买两件衣服的,可我穿上这样的衣服和你走在一起,你不觉得
太屈本小姐了。”
我接过她的话,反击她一句:“是呀,小姐穿这样的衣服是太屈衣服了。”
小咪气得扑了我一巴掌,骂了一声:“狗嘴!”
我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七点。我心里竟不由自已地想着了网,想到了田女。
我习惯了每天晚上八点钟去和田女见个面,如果田女不来,她就给我留个言。
如里我不去,我也会给她留个言。在我和田女交谈的这些日子里,渐渐地有一
份渴望漫漫地渗透到我的内心里去了。在网的那一头,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
却感觉得到如此深切的美丽改变了我,我不再象最初进网那样与人嘻嘻哈哈打
打闹闹的了。我进聊天室只想见田女,田女不在,我就一言不发,就象在公园
里一样,静静地坐在一张长凳上等人。等人的时候,心底尽管有些焦灼但同时
还有一份甜蜜,而且,正是由于甜蜜才有了那份焦灼。我应该回去了,只是小
咪还在我的身边,玩兴还很足。我开始谎称自己走得太累了,小咪说在外面吃
顿饭回学校,我只好再次说谎说导师今天给了我新的任务,我有任务在身,明
天上午得去面呈导师等等。小咪信以为真,我就这样把小咪连哄带骗拉回了学
校。
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八点钟。想到田女一定在那里等我,什么也来不及
做,立即上网。却突然发现网路不通,链不上去,问问其它人,说今晚网路一
直不通,学校网路出了毛病。我心思沉沉的坐在电脑前,想着田女焦急等我的
心情,我就不停地点IE,渴望一下子能冲出去。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网路还
是不通。我坐在桌子前,浑身象散了架,没有一点自在。最后,干脆关掉计算
机,回宿舍,把这种折磨降到最低限度。
回到宿舍,小咪还没有回来,我就先冲个澡。等我冲好了澡出来,却发现
小咪坐在我的床边上,手上抓着我的手机,在和谁通话。她看见我,并没有示
意我去接听电话。我突然想起我今天回来时忘了关手机,不知道这个电话是谁
打来的还是她在用我的手机,心里不免有点吃紧,甚怕是某个美媚打来的,让
她对我犯狠。再看看小咪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有大火放到了阿房宫之嫌。我
们住在一起快半年了,一种似有似无的东西彼此从来没有真正揭开来过,更何
况在我的内心里,已经被田女深深地纠缠住了,渴望埋在心中胜过我眼前这个
美丽活泼的女孩。我想不会是田女打来的,我给她这个手机号,她从来没有打
来过,其它认识的几个女孩子,都是同学,照理不会犯到哪儿去。但我还是凝
住神,想仔细听听是男还是女的声音。这会儿,小咪对着手机“嗯嗯”的,有
点阴阳怪气的味道,让我听来极不舒服,更加重了我心理上的不安。过了一会
儿,小咪突然对着手机用一种近于玩世的口吻说:“你想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嗯,这你不知道?不过,他前段时间对我说过想找个二奶,不会就是你吧。我
要恭喜你了,好开心。”
我愣住了,意识到可能是田女。我刚想走上去,小咪却把手机放下来了,
眼睛怔怔地看着我,不知道是在对我审判还是怀疑我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还
是走上去,想绕过这个话题说点其它什么。小咪突然把手一扬,将我的手机砸
向她身后的墙上。随着“啪”的一声响,手机的后盖和电池全部脱落下来。接
着,她气冲冲地扑向她自己的床,伏在床上。但很快,她又翻过身来,对着我
大叫道:“你给我把灯关了,我不要看见你。”
我完全愣在了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好。小咪从来没有象这样过。她是一个
漂亮优雅心高的女孩,而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我不敢对她存有任何妄想。
我们很少谈心,讲话都象是在开玩笑。她那把刀我也从来没有去看过,不管她
是不是还放在那里,我们之间的亲密纯粹是一种友谊,没有更多的越出。但这
会儿,小咪伏在床上哭了,没有了平时的那份轻言和耍赖的风头。我突然象是
悟到了什么,站在那里,在等候小咪发落我。但小咪一个晚上都没有对我再说
一句话。
(八)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心里急着想去办公室,去查查伊妹儿看是否是田女打
来的电话。但由于小咪还生着气不愿和我讲话,我只好耐着性子,等她慢慢梳
洗好然后两人一块出发,一路上,我都陪着小心说好话。到了学校分手的时候,
小咪突然窜到我前面,一只脚使劲地踩在我的脚面上,疼得我牙直抖索。因为
身边有来来往往的人,我不便叫唤,只好咬咬牙,忍住。过了一会儿,她象是
总算出了一口气,才放开她的脚,然后头也不回心满意足地走了。我到了办公
室,赶紧开机,查信件。信箱里有田女的两封信,一看标题是“到哪儿云游去
了?”和“你还活着吗?”心里立即有了一点踏实。也不管别人这会儿象是在
对我说什么,看完了信再说。
小和尚:
真的很想你,这是心里话,给你发去信你也没回信。没有一件事情能让我
开心,常常无由地心里冷不丁地打个颤。晚上一回到家,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
到你,见你不在,只好给你写信,写的当儿,还时不时地到聊天室去看看。你
是否躲起来了?不理我了?
这些日子里,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深秋的风更是吹得很急。树干立在秋
风里呼号,声音尖锐而悲怆,天空里更是搜寻不到一只鸟儿。我心里一直很难
受,我感到生命如风中翻滚的落叶,正在一点点远去、一点点消失。
田女
1998.11.19
小和尚:
看到我的信,你不会沉默吧?你认识的田女怎么会是这样的,她心中是不
是有很多痛苦?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更多,等了你一个晚上,你都不在。你就象
是一个捉不到的影子,立在我的心里,却捞不起来。
外面的风很大,落叶扑向窗口的声音很响。这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渴
望,渴望化成一棵树,挺立在秋风里,任秋风肆虐着我而我在明年的春天又会
发芽,在一年又一年重复的岁月中可以明媚地微笑。有无限的天空,自由而简
单。
你说你圣诞节会回来,你会来看我吗?我现在天天都在等,我所有生命的
意义都象是在等这一天。
田女
1998.11.20
第二封信,注的日期是二十号,肯定不会是田女打来的电话。我的心情一
下子宽了下来。站起来,准备出去把手机送到电讯部门修理一下。那个北大博
士后却拦住我,说要问我一件事情。其它几个大陆来的学生也围上来,你一句
他一句地在审问我和小咪两个人的确切关系。待我弄明白了以后,才明白那个
北大博士后想追小咪,摸不清小咪和我确切关系,就叫化学系的一个女生给小
咪打电话,谎称是我的情人,来探小咪的底。
我愣住神瞧着那个北大博士后半天都没缓过气来。心里想着自己拿了一个
破博士后帽,就不知道鸭子走路再摆死了也还是两寸长的腿子,当即告诉他,
你十顶博士后帽也配不上她。
心里稍静了一些,想想,还是给小咪打个电话,叫她上来。小咪心里还气
着,不愿意来,但经不住我的再三恳求。她上来后,我让其它人向她解释了昨
晚的电话来源,小咪立即红了脸生起了气,说我无聊不无聊。我说怕你今天上
不好课,骨子里肯定还要想着用什么法子再惩罚我一下。小咪听了一下子笑了
起来。临走时,她却对那个北大博士后说,什么时候你请我吃饭。乐得那个北
大博士后一天都不知道一双臭脚往哪里搁。
自这以后,我和小咪反而生疏起来,不再象以往那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
了。她通常回去比我早,但我回去时,她多数也没有睡,坐在床上看电视或者
看书。有一天,那个博士后对我说他请小咪吃了一顿饭,我有点不相信。晚上
回来我就问小咪,小咪说是在食堂里吃饭时遇见他,她走过去,对他说了两句
热呼的话,他就把我在网上泡妞的事全告诉了小咪。我这才想起,前几天小咪
追问我网上的事,我还一口否认。她今天这么一说,我只好如实地向她坦白。
她听完了,对我说:“我现在天天失眠,你回来迟了影响我睡觉,你以后如果
在十一点钟之前还不回来,我打算搬走。”
我不是不知道小咪,正如同她也知道我一样。但我在上网的这些日子里,
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田女,可她只是我精神世界的一面,是近乎童话般柏
拉图式的情爱,是属于古典式的浪漫。我们悠闲地在网上约会和交谈,通过伊
妹儿传达心情。它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一举手一抬足那份实实在在的亲切感。
而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我喜欢小咪。我每天回来,习惯了房间里那股女人身上
特有的香味。看到桌上放着她的香水、护肤露,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尤其
在夜里,听着小咪轻微均匀熟睡的鼾声,我心里会涌出一股温暖和甜蜜,这是
田女不能给我的。我的世界分离在两个地方,在虚和实的两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