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日子慢慢地象流水一样的过去了,转眼间,已临近岁末。我每天上网除了
和田女聊天之外,便是读她的伊妹儿。她的伊妹儿来得很勤,象是有某种呼唤
在里面。我不擅长语言表达,不会写信,常常是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一句话,更
写不出象她那种心灵攀附在某种事物上的话。也许是经历上的差异,也许是个
人修养上的差异,我显然没有她那样的敏感和细致,这也许是我迷恋她的原因。
我和小咪之间,始终没有跨出一步。有天夜里刮大风,风声尖利怪异,听了让
人感到有点可怕。我躺在床上,故意学猫恐怖地叫了两声。小咪吓得立即跑过
来,掀开我的被子就钻进来。可还没等我笑出声来,小咪已掀开我的被子,跳
了出去。她下去后抽起我的枕头,向我身上连扑了两下,才逃回到她的床上。
离圣诞节还有几天,田女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我能够回去看她。为这事,
我也在心里惦量着怎样回去。我不能让小咪知道。我爱着小咪,她活泼、随意,
心纯如清泉。她若知道我回去看田女,结局是很明显的。再说,我也不愿意去
伤害小咪,一种直接的看得见的伤害。在这种犹犹豫豫矛盾的心情中,我把田
女写给我的信再翻出来读读,想从信中得到某种启发。
小和尚:
这是后半夜,我睡不着起来给你写信,你一定已经进入梦乡了吧,你的梦
里有我吗?自从你说过,你说你爱我,我的心中象注进了一道阳光,生活里曾
经无光的东西都变得明朗起来。这会儿看看窗外,我的新月才从窗前起来,柔
柔的月光倾洒下来,满心都象是清洌的泉水,像注满月色的夜的路。我已经很
久没有注视这样的夜晚和月色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许多人都认为网路做为一个虚拟的空间不可能存
有真正的交流,但我还是相信,相信你,小和尚,你带我走了一段很美的路,
是从一条黑暗的路上把我带上来的。谢谢上帝,把你送到我的心灵中,让我这
些日子有了梦想,使我在黑夜里不再孤独和寒冷。我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有过
象现在这样的笑,时常不知不觉中笑就漾在了嘴角上。你看见我笑吗?是因为
你,小和尚,抑制不住的甜蜜。是啊,有这样的心境,再平淡、索然的日子都
会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田女
1998.11.19
小和尚:
今天傍晚飘起了雪花,雪不大,落到地上就不见了。你说过你那里不会下
雪,现在的气温都有十几度。你喜欢下雪的日子吗?记得去年下大雪的一个晚
上,我在窗口站了一夜。外面雪下得很大,没有风,雪无声地悠然地降落,如
游龙般婉约,似惊鸿之翩千,飘逸,轻盈,天地一片纯白,极美。这会儿,外
面也在下着雪,还有雨,可我心里面却生出了一些愁,还有些疲倦,真想说出
来,可说出来,怕伤了你。此刻,真应了“雨霏霏,雪霏霏,又是夜寂独掩扉,
孤灯照天明”的心情。我现在只是想着,全心地想着,什么时见到你,我就心
满意足了。让你给我画一个圆,一个生命的圆。小和尚,你知道这份渴望吗?
你知道我说的生命是什么意义吗?
记得刚上中学我还是个无忧无虑抱着许多天真幻想的女孩时,常常一个人
在风中静静地走,任思绪随意地飘,如同天上的一片云。那时,我的快乐很简
单,路旁的一蓬雏菊,一茎绒绒的蒲公英,一只跳跃的小松鼠都会使我欣喜,
那是单纯而简单的欢愉;我的忧愁亦是如纤柔的春雨般飘渺,变幻在心灵深处,
小心地呵护着它,却不愿去触摸它,甚怕自己会在无月的夜里从梦中哭醒,那
是梅青叶红的忧愁。
田女
1998.11.25
小和尚:
这会儿外面在刮大风,风很急,几乎把树上所有的枯枝残叶全卷下来了。
光秃秃的枝丫,看上去,就象是一只只伸向天空干裂的手,在忧郁地控诉着什
么。这是最后的落叶了,冬天里的萧瑟更加一目了然。
这些日子以来,我把一份美丽的幻想复着了你的身上,我为你感动,但却
不知道你是否和我一样。小和尚,我没有太多的企求,你能有一点点的想着我,
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宁愿自己受伤,不愿你受一点的伤,我有时觉得自己要求
太多了,我其实不配,你明白我的话吗?我也曾想逃离,去做我要做的事,可
我却自私地想要见见你,你给我的那份美丽的情感--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
我藏在了心灵最深最深的地方,它温暖着我的心,即使在最寒冷的夜晚也会让
我笑着醒来。
起风的日子天很干燥,但心里却总是湿湿的。想对你诉说什么,又怕惊走
我的梦,几乎在担惊受怕里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田女
1998.12.2
小和尚:
连续阴了几天,今天终于见晴了。但地上还是湿湿的,校园的小路上全堆
满了枯枝落叶,西北风阴阴的更象是从地底下吹上来的,寒凛凛的。这样的天
气,阳光就显得很脆弱了,象经不住风吹似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有阳光
的日子,至少,感觉不会那么冷。
自从我不经意的走进网络,这份意境让我有一种游梦的感觉。真的,小和
尚,田女从来没有想到会在网上遇见你这样的人,尽管你爱玩爱疯,但你很纯
真。田女深深地为你感动,这份纯真在世俗的今天显得那么可贵。田女这样讲,
是不是象经历了许多沧桑?
好希望你过得快乐,可你从来不谈自己,你过得好吗?小和尚,因为你带
给田女的这一切,田女很希望陪陪你,你会回来吗?田女似乎就剩下这么一个
心愿了,你会回来的,是吧。
田女
1998.12.12
小和尚: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日了,离圣诞节还有五天,每天数着时间过,心拧
得越来越紧,你说你会来看我,你会来吗?我快没有信心了。
黄昏的天空于我总象一扇窗,从那残留的晚霞中望过去,落日的尽头应该
是你的地方吧,想想,好遥远。我几乎每天都守在落日里,在一点一点随风飘
散的晚霞里,把我的祝福送给你。有时候,从远处的林梢上,飞出一只鸟儿,
我总是认为那是你放飞过来的问候鸟,是有情人的心灵感应。
自己曾有过青豆年华,喜欢春天的烂漫,夏天的挚热,秋天的纯净,冬日
的淳厚;不识愁滋味的年龄,最为心折的却是秋天。曾想过,爱和生命,应如
秋天般的成熟、饱满,只是,当一切只剩下追悟时,人生象是早已从一个梦上
滑过去了。
这会儿,望着窗外天边的彩霞,心里装满了对你的思念,在这些灰色的日
子里,心中依然深深地涌动着一份对生命的感动,为你,为上帝最后给我的这
份灵犀。
田女
1998.12.20
读完田女这些信,朦胧间我觉得有一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在这些字里面。我
和田女交往了几个月,她象是从少女一下子长到了中年亦或老年。也许一开始
我忽略了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我想回去看看她,看看那个日夜缠绕在我梦里
的女孩,网上给予我的一切只是一个虚幻。
圣诞节前夕,我反复地想了以后,还是决定回去看看田女。我告诉小咪只
是说回家看看。小咪什么也没说,从床边站起来径自走到窗前,站在那里两眼
出神地望着外面。我跟着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远处的海面上,停泊着几只船,
船上灯火闪烁,海湾里一片平静。这个时候,我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伸出手
抱住小咪。过了一会儿,小咪回过头来望着我,小声地问我,说:“是不是回
去见田女?”
我咬了咬牙,我知道我不能骗小咪。我对她说,我只是回去看看她。小咪
听完了立即走开去,坐在她的床边上象是找不到着落处,还有点气喘嘘急的样
子。我刚想走过去,她突然拿起床上的东西往我身上砸,一边砸还一边喊:“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那晚小咪哭了。十二月二十四日早晨,我上了飞机,飞往中国南方那座城
市,去见田女。
(十)
一上了飞机,我心里就不安起来。这还是我和小咪在一起生活以来,第一
次离开小咪。我早晨离开宿舍出门时,想和小咪道个别,小咪却不愿看我一眼
把脸背过去。我心里忍了忍,有几次甚至想丢掉那张机票,放弃去看田女的念
头。但我终于还是跨出了一步。在小咪的身后轻轻地拥了一下小咪,然后就走
出去了。我心里想,小咪不会离开我的。
飞机飞行了两个多小时,下午三点钟左右,在南京碌口机场终于降落了。
此时,天空正下着小雪,天色阴暗。出了机场出口处,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位身
穿银灰色风衣很漂亮的女孩站在那里张望,神情有点忧郁也好象还有点紧张的
样子。我向四下再看了看,没有看到我想象中那种充满神韵轻灵的女孩出现,
就向那位穿着银灰色风衣的女孩走过去,问她是不是在等一个出家的小和尚。
她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过了好一会儿,
才说了一句:“真是个风流小和尚。”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开始打量起这个和我在网上交谈了四个多月的女孩。
那张二十三岁的脸庞,显出一些不适当的忧郁,尤其阴郁里还有些阴沉,象是
经历过什么似的。脸部轮廓线上,看上去总象在某个位置突然失去了线条的终
点,然后起点也变得莫名其妙的模糊。尽管如此,她的脸上,仍然俺不住一份
青春的妩媚。
我向她伸去手,这是我从网上走向现实的第一步。但她没有向我伸出手来,
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的眼睛看,象些疑惑着什么,亦或是
想从我的脸上或者眼睛里找出点什么?我有点拙,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一刻,
我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一样东西,尽管还带点疑惑,但它确是沉淀在我心里从
网上下载下来的那份心情,它也是我在圣诞节期间丢下小咪从千里之外飞来和
她相见的缘由。她是田女,和我一样,是从网上走下来的一个人。我抬起了手,
慢慢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抚住了她的半个脸,象是在证实一下从虚拟的网中走
到现实中这一步是否是真实。此时,我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当我稍微定下
了神,我放下我的手,对她说:“我们走吧。”
田女没有回答我,却把手伸过来,拉住我的手,然后一起向外面走去。外
面的风很大,雪似乎也下得正紧,冷风直向我们的心口里吹来,非常冷。田女
将身子向我的身边靠了靠。我们偎在一起走,在蓬勃的风雪里走向一辆的士。
田女对司机说了一个地方,司机就向那里开去。
在车上,我们谁也没有讲话,象是回到现实后都还没有找到各自的角色似
的,在心里衡量着相互之间的现实距离。车子开了一会儿,田女向我身边靠了
靠,将另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我抓起她的手,使劲地握了握。
车子在一个旅馆前面停了下来,我们进去凳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暖气,
很暖和。淡色的墙壁,红色的地毯,粉色的床单,给人整个温暖的感觉。我放
下行李后,突然发现田女的身子在颤抖。我想她一定是冷的缘故,走到她身边,
抓起她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只是脸色在一阵阵地变白。我有点紧张,心想田
女可能病着,就问她:“田女,你怎么了?”
田女听了我的话,象是在跟自己的内心在博斗着什么 ,在努力镇定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把两手搁在我的肩上,看着我。但她的眼睛里始终有一种令人
捉摸不透的神色,阴郁而且消沉,令人感觉就象是沉在黑色的湖底里透不过气
来似的。也许是我们心里都曾怀着同样美好的期待,现实到了我们面前反而使
我们有点不相信,我们才有了这些紧张。或者现实的距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我们还来不及适应。我把两手绕着田女的脖子上,象是问田女也象是在问自己,
说:“田女,是你吗?”
“是的,是你的田女。”
这是我来看田女,第一次听到的她的轻如细丝落地般的声音。这个声音一
下子激活了我的情感,我仿佛人又掉进了网里,见到了那个融化在我的情感中,
在我的血液灵魂里奔放的田女。我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从她的头发吻起,
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田女在我的紧紧的拥抱中,似乎有点透不过气来,在
低声地呻吟着,在我的怀里扭动着。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子这
样动情的接触过。这会儿,我的心中就象是有一股风暴要冲出来一般,越来越
紧地将田女紧紧地抱住,渐渐地近于疯狂地在吻她。象是在寻找什么而又不知
道要寻找什么似的,她的头发,她的手臂我都一一地吻遍。过了一会儿,田女
轻轻地推开我,走到门边将门锁上,然后站在我面前,一件一件脱掉她的衣服。
我有点惊住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当她那浑园坚美的身材赤裸裸
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完全被震住了,也更加不知所措,只是傻傻地看着她。
田女见我还是不动,靠过来,对我说:“你就这样看着你的田女吗?”
这是一个二十三岁青春美丽的胴体,闪耀着芳香诱人的光泽,它在召唤着
我。我走上去,象是风暴前静止一般,搂住她的腰,低下头,在她的胸脯上轻
轻地吻着,然后是近于疯狂地咬她。田女只顾扯我的衣服,我几乎没有空闲帮
她一把,手忙脚乱地在她身上寻找我要吻、我要抚摸、我要亲近的一切。当我
赤裸了身体以后,我们终于一起被风暴掀翻在床上……
一切过去以后,我躺在被子里休息。田女却坐在床上,象看护着婴儿一样
在专注地看着我,但眼神始终疑惑不定。
外面还在飘着小雪,北风扑着窗户发出低沉的呜鸣声。我有点担心她会着
凉,伸过手去将她揽进被子里。这一刻,我们似乎都不想讲话,彼此在用心地
抚摸着对方,所有心灵的语言象是想通过抚摸送入对方心灵里去。过了一会儿,
田女说,想听到你亲口对我说一句话。
我知道那是一句什么话。第一次几乎是不经意地轻飘飘地就在伊妹儿里送
出去了,以后给她写信就成了习惯。但后来却发觉它越来越沉,象是把自己的
躯体、灵魂、寄托全系在它上面似的。每每写进伊妹儿里,总要默念一遍,象
是这样可以减轻一点心灵的渴望和负担。我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嘴唇按在她的
嘴唇上,然后轻轻地对她说:“我爱你。”她的眼里一下子鼓满了泪水,象深
怀仇恨似的手使劲地在我身上到处掐。然后,含着泪水吻我的身子。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什么,在她的泪水里我心里更加充满了怜意,不知道是
想温存她还是想把她送入到我的心灵深处。我们又开始做爱,在相互亲吻里温
柔地把肉体的美妙感觉细致地向对方灵魂深处传送。
田女象是很理解我的身体。在我们的做爱里,我象是一部机器,一部从未
开动过的全新的机器,她用细致的无微不至的激情诱发着我,将我身体的每一
个部件都灵活地发动起来,确到妙处地把它们引向一个深处,一个无比快乐的
深处。在我得到比无快乐的时候,她又极力将我的兴奋和快乐锁定在那里,让
它洋溢得更加无比美妙,让我体会到那种融化后再融化无以言说的身体似乎穿
行在她身体内那种灵魂飞越的美妙感觉。
我们在床上躺了许久,互相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象是我们的精神和肉体经
历了许久跋涉后才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般。我们沉默时,更象是在体会精神和肉
体合二为一的状态。当我们从床上起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我们做爱
时消耗了许多体力和精力,我们的肚子都饿了,需要得到补充。我们起来后相
拥着一起走了出去。在纷纷扬扬的雪天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附近一家饭店。
由于今天是圣诞之夜,饭店里坐满了人。洋人的节不知什么时候也赶来中
国凑热闹了,饭店里的人都在说着圣诞节祝贺的话。我们好不容易在靠近角落
处找到一张桌上坐下。我们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红葡萄酒。也许是节日的缘
故,一曲江南民乐萨克斯风《茉莉花》在店堂里吹得特别委婉而动人。只是中
国人在一起吃饭时总是很吵,那悠长而缠绵的萨克斯风在噪杂的声音里就更加
显出了江南的水灵风韵来,仿佛把那些噪音也变成了茉莉花一层层地飘落在店
堂里。萨克斯风穿过店门,在飘雪的天空里卷着雪飞久久回旋不散。
我们面对面坐着,彼此的眼睛都在看着对方。这会儿,似乎才找到机会仔
细打量对方。这个时候,我们最能够用一种平常的心情去审视对方,去和心灵
中的她或者他完全对应起来,不再是网中虚拟的一个人影。在经历了最深心最
本质的相互融合后,这时候的心情最为平实,在心灵的感觉里也最为可靠。但
田女的脸上始终有一层不知从哪儿来的、让人无法捉摸的神情,脉脉含情的眼
里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倦淡和忧郁。我想对她说几句话,可在委婉动人的萨克斯
风里,所有的话都会失去它的份量和意义。我移了一下位置,坐到田女身傍,
她靠过身来,轻轻地把头搁在我的胸前,那一头乌亮的长长的黑发全散落在我
的怀里。
我们在饭店里坐了很久才回去。出来时,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我们
回到旅馆房间里,拥抱,亲吻,抚摸,做爱,一切都有是在无声里进行的。她
似乎要用一种刻骨铭心的铬印打到我的心上,把她的身体粉碎掉向我的身体里
投入。
黑夜消失得如此之快。我一觉醒来,已是临近中午,外面的雪象是早已停
止了,树上全是积雪,这一刻不停地向下掉雪团。马路上的雪早已被汽车碾成
了黑色的雪水,剩下靠近墙边上的雪也象是快要融化掉的。从昨天下飞机到现
在,我象掉进了梦里一般,和自己心灵里的女孩住在一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
雪后的阳光总显得特别耀眼,这一刻从窗户透进来,洒在田女脸上,清澈地显
现出她脸上的那层倦淡和人生的落漠。她的眼角上有一道很深的向下张开的阴
影,象是经历过某种人生重压似的。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一个侧身,却将我拥进怀里,但眼睛
并没有睁开,然后手在我的身上很柔情地滑动。我们就开始在被子里面亲吻、
抚摸,然后做爱,象是彼此要给对方贡献什么,全身心地投入。
我们起床时,已是中午,我们随便吃了一顿饭就前往栖霞寺去。田女说要
带去看枫树,去看漫山遍野的红叶。我们到了那里,尽管季节是冬天,山上都
是雪,但我站在那个山坡上,望着那满山满坡光秃秃的枫树,我似乎也看到了
满天的红叶在飘,正落满我一身又一身。这时候,田女突然把头靠在我肩上,
两眼近于凄凉地朝四下望了一眼,接着是止不住的泪水直向下坠。我有点不知
所措,不知田女为何这么伤感。四周一片寂静,连风声也没有,只有雪地在闪
烁着耀眼的寒冷的白光。过了一会儿,田女近于哽咽地对我说,如果有一年,
在枫叶飘舞天空的时候,你来到这里,会想到我吗?
我想她大概是认为我离开后,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拥住她,吻了一下
她那忧郁而带伤感的眼睛,说:“你太多感了,那个季节我如果来,我一定要
用红叶盖满你一身。”
这天半夜里,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田女坐在地上,双手蒙住脸在低声的哭泣。
我赶紧下地,抱住她。她的身上没有一件夜服,冰凉的,浑身都在颤抖。我有
点惊讶,把她抱到床上,用被子捂好她,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她刚才做了个
恶梦,她害怕。我搂住她,笑她怎么这么胆小,竟被梦吓哭了,她紧紧地搂住
我的身子,一遍遍地在说,别离开我。这一刻,她的身子显得是那样的软弱无
力。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白天去看电影,去听音乐,去幽暗的山林里寻找清
泉绿潭,去柳巷小桥边寻找断石残碑,在十里秦准河摇一只吱吱呀呀的小橹听
红楼笙歌,在夕阳余辉的城墙下看老人小孩放飞风筝……晚上回来,我们象有
千山万水般的柔情蜜意,拥抱,亲吻,抚摸,做爱,只恨不能把自己融化了,
全部融入进对方的生命里。在她那忧郁似乎充满某种不幸的脸上,我渐渐地看
到了一丝略显沉重但甜美的笑容。
我的假期终于结束了。在机场上,我的内心里突然充满了伤感,和田女告
别时依依不舍。田女更是表现出一种生离死别般的痛苦,身子在我的怀里不停
地颤抖。我始终不能理解,她那么充满悲剧般的痛苦心灵是怎么来的,这全然
不象网上的那个田女。我只是一遍遍地吻她,一次次地使出我全身的力气拥抱
住她,告诉她,我会回来的,要我带你远走天涯,去寻找我们生命的快乐。
离飞机起飞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了,我最后一次拥抱田女时,田女几乎瘫倒
在我的怀里。我捧起她的脸,最后一次吻了她,并且舔干她的泪。当我抽身要
离开时,田女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脸贴在我的手上,然后,象是用尽了生平力
气,颤抖着在哽咽里说了两个字,谢谢!